“誒誒!鬱夫人你這是幹什麽?”謝青雲看著白珞架了個梯子往屋頂上爬去,手裏還拎著一壺酒。


    白珞瞪了謝青雲一眼,懶得搭理他。這謝青雲當真和謝謹言一個性格,呱噪得人心煩。也不知就他這性子後來怎麽還成了一代宗師?這與白珞在元秦艽的記憶裏看到的那個謝青雲根本就不像一個人。


    自上了沐雲天宮,白珞與鬱壘便隨著謝青雲在淩雲峰的院子裏住下了。謝青雲沒什麽壞心思,人還傻乎乎的。跟著他也正好能隱藏二人的身份。


    隻要再在這裏住上兩日,等找到薑輕寒,自有辦法將她的靈珠換迴來。


    白珞踩在梯子上忽然頓住了腳步。雖然自己沒有了這一段記憶,但顯然薑輕寒並沒有在這五十年間見過自己。鬱壘當初是沒有見到薑輕寒的。


    白珞站得高,看著那淩雲峰上不少院落都點上了紅燈籠。淩雲峰的規矩,有客人入住的院子就會點燃一盞燈籠。看這樣子,玄月聖殿的人也該快來了。


    這幾個月裏鬱壘每晚都為白珞渡著靈氣,他自己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慘白。這其中道理就如同白珞用金靈流壓製宗燁的寒症隻會適得其反一樣。白珞就算沒有了靈珠也是與天地共生的神尊,鬱壘每一次為白珞渡入靈力都會被神識反噬。


    再這樣下去,就算鬱壘耗盡了靈力也救不活白珞。隻不過能讓白珞多苟延殘喘個一年半載而已。


    白珞身在這幻境之中,找不到破解之法亦不能對鬱壘言明真相,隻能裝著自己絲毫不知道女媧廟中發生的事情一樣,任由鬱壘折騰。


    白珞沒了靈力,又不得解決之道,渾身哪哪都不自在。白珞以前總還知道自己是監武神君,多少端著些架子。現今白珞破罐子破摔,索性由著自己性子胡來。


    謝青雲扯著脖子看著白珞:“鬱夫人你小心點,你去那屋頂上幹什麽?那屋頂風大。”


    白珞氣鼓鼓地拿著酒壺。自己身上那一成靈力當真是半點用也沒有。現如今想要上個屋頂喝壺酒都有人擔心她摔下來了。


    嗬,這不是小看她白珞麽?


    白珞活了這麽上萬年,除了以前女媧娘娘敢在她頭上薅兩撮毛下來,還有誰敢小看她白燃犀!


    白珞生著悶氣,一腳踏上那梯子的最後一級,沒想到“哢”一聲脆響,那梯子竟然散了架!


    綁著梯子的繩子斷了開去,竹竿劈裏啪啦地就往下落。白珞習慣性地手指撚了個風字訣一掃——半點風都沒有!


    白珞氣絕,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把自己一成靈力也一同摔沒了去,忽然她腰間一緊又被輕輕托了起來。


    鬱壘抱著白珞把她輕輕放在屋頂。白珞沒摔著但是更加生氣了!似乎跟鬱壘在一起的每一天,她一隻好端端的與天地共生的白虎,就變成了一隻病貓!


    鬱壘看著白珞齜牙咧嘴的樣子輕輕一笑:“你想喝酒?”


    白珞極不情願地伸出手來:“拿來。”


    白珞十分懷疑自己沒了這一段記憶是因為這時候的自己太丟人!自己既然淪落到為了一壺酒折腰的地步。


    白珞伸出手去,那壺酒卻遲遲沒落到她的手裏。


    白珞有些疑惑地迴過頭去看著鬱壘。隻見鬱壘微微一笑,玉白的手腕拿著酒壺微微一斜,那酒從細細的壺嘴裏流了出來。白珞目瞪口呆地看著酒滴落在琉璃瓦頂上,再順著瓦片流到屋簷下。


    敢動本尊的酒!這萬年以來鬱壘怕是第一個!


    士可殺不可辱!即便隻有一成靈力也要和鬱壘這個不知尊卑的人拚了!


    白珞驀地站了起來,也不管自己腳下是不是琉璃瓦頂光滑的瓦片,猛地朝鬱壘撲了過去。可那琉璃瓦片被酒淋過更加濕滑,白珞腳下的錦靴一滑,腳踝一崴,自己沒有掐住鬱壘的脖子反而一個趔趄撲到了鬱壘身上。


    鬱壘:“……”


    白珞:“……”


    此時白珞覺得如果當初真的發生過這一幕,那麽失去這一段記憶應該是自己的選擇。畢竟在淩霄殿中都不曾跪過的堂堂監武神君此時半跪在鬱壘的麵前。更可恨的是,鬱壘身高八尺,白珞這一跪高度正合適,鼻尖不偏不倚地觸到了某個不可描述的位置。


    鬱壘臉色萬分難看:“你就這麽想喝這個酒?”


    白珞驀地站起來,一把從鬱壘手裏搶過還未喝完的酒。白珞一張臉紅得厲害,她幹脆一仰頭咕嚕咕嚕將酒壺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這一下倒也真就看不出白珞到底為何臉紅了。


    白珞將酒壺摔在琉璃屋頂上。白色的碎瓷片在剔透的琉璃瓦頂上如同濺起的水花。白珞下巴一抬,一雙紺碧色的瞳孔盯著鬱壘,嘴裏滿是酒氣:“誰要你管?”


    白珞眼神原本又兇又狠,但此時那紺碧色的瞳孔之上覆了層霧氣,臉上的薄紅更是襯得那雙眸子格外撩人。


    鬱壘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聲音有些暗啞地說道:“隻可喝半壺。”說罷,他從琉璃瓦頂上一躍而下,把自己藏進了屋簷下。


    謝青雲悄悄湊到鬱壘麵前:“鬱公子,和夫人鬧矛盾了?”


    鬱壘輕輕掃了謝青雲一眼,見謝青雲手上端了好幾壺酒:“這是什麽?”


    謝青雲一笑:“夫人的酒不是灑了嗎?我又拿了一些來。”


    鬱壘皺眉道:“我夫人不宜飲酒。”鬱壘想了想從謝青雲手中拿了一壺酒來:“夠了。”


    鬱壘側過頭,謝青雲才看到鬱壘耳際有一抹薄紅。謝青雲正想問鬱壘怎麽迴事。隻見鬱壘已經在台階上坐下,將九幽冼月放了在膝頭。


    謝青雲是碧泉山莊的少尊主,沐雲天宮留給謝青雲的是一座兩進院子。謝青雲將裏院讓給了鬱壘與白珞,自己住在外院。


    這幾日裏,每到晚上鬱壘便要為白珞撫琴。從撫琴之時起,到第二日天亮之時都不愛讓人打擾。謝青雲聽見琴聲便識趣的去了外院。


    白珞躺在琉璃瓦頂上,輕輕唿出一口酒氣。沐雲天宮淩雲峰的景色還是如往昔一樣。雲霞在琉璃瓦的屋頂下輕輕飄蕩,雲層上覆蓋著一層粉紫色的薄紗。


    白珞輕輕一哂,她記憶中的往昔竟是幾十年以後了。五十年,就連沐雲天宮都改天換地。於昆侖而言,五十年不過彈指一瞬。雖然在昆侖一日仍是十二個時辰,但似乎是因很少有大事發生,無甚苦樂亦無悲喜,一日與百日並無差別,故而五十年尤其的快。


    但在人界,五十年間,眼前還是少年的謝青雲都已逝去,四大世家也是天翻地覆。


    這人界每個人都向往著得道飛升,去昆侖做一個逍遙神仙。可沒有這些塵世煙火,沒有曆經苦難有哪裏來的逍遙?不過隻是日複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子罷了。


    這五十年裏,逝去的不止是謝青雲、蕭萬鈞、元白英。還有那撫琴的鬱壘。


    白珞輕輕閉上眼,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有關於鬱壘的任何事情。她閉上眼便是宗燁走進那半沒入聖樓的身影。


    宗燁是鬱壘的一縷地魂。宗燁想要更改時序,救魔界眾生。鬱壘難道不想嗎?


    白珞聽著鬱壘的琴聲,輕聲問道:“找到尋音長老之後你準備幹什麽?”


    鬱壘坐在台階上,膝上放著九幽冼月。他黑色的輕紗外袍搭在石台階之上,玉白的指尖輕輕拂過九幽冼月:“為你治病。”


    白珞:“然後呢?”


    鬱壘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想做什麽?”


    白珞一隻手拿著酒壺的碎瓷片搭在半蜷起的膝蓋上把玩著:“你當知道我的身份。”


    鬱壘撫在琴上的手指微微頓了頓,隨後又笑起來:“你想要迴昆侖?”


    白珞驀地一怔,似乎耳邊又響起了聖樓中那個沉沉的女聲:“你若真的什麽都不想要,便能走得出來。”


    她自己想要什麽?她在這裏過了數月仍未看清。


    白珞生來便是鎮守三界的神,她生平所有就是昆侖墟的一座小吊腳樓。她從未算計過得失,亦似從未有任何欲望。似乎除了好一壺酒,並無所求。


    但白珞卻總是覺得自己的心裏空落落的。她想要的是什麽?她似乎……忘了?


    鬱壘眼睫輕輕垂下:“你若想迴昆侖我便送你迴去。”


    白珞微微蹙著眉,不明白為何會因鬱壘這句話而心生抵觸:“那你呢?你想要做什麽?”


    鬱壘淡淡一笑:“就這樣挺好。“


    “就這樣?”白珞不解:“這樣有什麽好的?”


    鬱壘笑了笑沒說話,指尖的天籟之音沿著琉璃瓦片輕輕飄在雲霞之上。三月的季節,淩雲峰上開滿了桃花,晚風吹過,桃花瓣便被輕輕卷向空中。沾染了酒氣的桃花瓣落在白珞鬢發之上。


    淺淺桃花香與酒香繞在白珞鼻尖,柔軟的裘皮風帽十分溫暖,將琉璃碧瓦的冰冷隔絕開來。微風自屋頂吹來,吹得那毛茸茸的裘皮輕輕掃在臉上,白珞躺在披風上聽著琴音眼皮漸漸發沉,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鬱壘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指尖的琴弦,直到連外院也傳來熟悉的唿吸聲,九幽冼月的琴音才婉轉停止。


    白珞總是說自己是不好看的,她紺碧色的眼眸總是太冷,透著狠戾。妖也好,魔也好,太多殺戮讓她不可能像妘彤那般溫柔,像己君瀾那樣天真。


    可白珞從來不知道,自己其實很好看。月色下白珞高挺的鼻梁被月光鍍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暈,那長長的睫羽更是在月色下如柔軟的羽毛。


    鬱壘將白珞輕輕抱起,以前自己彈一首曲子白珞便能睡著,如今竟是要三首白珞才會睡去。靈力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鬱壘抱著白珞走迴寢殿。他將白珞輕輕放在床頭,又看了白珞許久這才半抱著白珞坐了起來。


    他伸出手來在自己的手腕割下一道口子。鮮血沿著他玉白的手腕流進碗裏。白珞隻知是鬱壘的靈力為她續了命。其實鬱壘的赤靈流受到神識的抵抗,總是很難才能灌入一點。那一點靈力隻能讓白珞看起來不那麽虛弱,真正保住白珞性命的是他血。


    魔族永生,鮮血原本也是一味藥。


    隻是若再找不到方法換迴金靈珠,他的血也不夠白珞續命了。


    魔族就是這樣好笑,雖然不死,但也不算真正的活著,身上的傷口,流盡的血總是會比尋常人更難愈合。


    鬱壘用黑色的布條將凝結的傷口一圈圈纏上。將鮮血放到白珞唇邊,一點一點喂進白珞嘴裏。


    鬱壘喉頭一陣堵,他趕緊將白珞放平,捂著嘴咳了起來。手裏剩下半碗血鬱壘的手一晃便灑出去了些。鬱壘趕緊放下碗,找不到抹布便攥著自己的黑紗衣袖將地上的血跡擦幹。


    妘彤抹去了白珞女媧廟的那段記憶。但金靈珠之力應當會讓白珞記起那段記憶。他要如何與白珞解釋他與神荼是兩個人?白珞哪裏又還會信他?


    何況信與不信又有什麽關係呢?白珞是神,他早已入了魔。這些為白珞治病的日子已算是偷來的。


    鬱壘將那帶血的碗處理幹淨。用赤靈流為白珞保住靈力,白珞或許還會願意,但若讓白珞知道她是喝著自己的血續命的,她定會生氣吧?


    鬱壘為白珞掖好被子,坐在燈下手裏拿著一個竹簡。這竹簡是一本殘卷。魔族之人沒有那些閑情逸致看書,不少卷宗都堆在未明宮的宗祠裏。他在打掃宗祠的時候找到的這一本。


    這些書裏有不少上古殘卷,不少的殘卷就連字都看不清了。隻有這一本因為太過於生澀難懂被人卷好了扔在一旁甚少打開,這才保住了字跡仍然保存完好。


    這竹簡隻有半闕,上麵寫著《刻木牽絲》四個字。


    若一直不得法就迴白珞,刻木牽絲便是保住白珞性命的最後機會了。


    隻是若使用刻木牽絲之術,從此白珞一生便與他相連。白珞會願意嗎?


    鬱壘搖搖頭,將竹簡收好放迴自己的袖中。白珞心高氣傲,若是知道要與自己這個魔族之人一生相連,定會覺得比死了更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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