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沉悶地從空中劃過,在黑漆漆的雲層中穿過。雨點自空中落下,衝刷在黑晶玉的瓦片上。那黑晶玉的瓦片下,一道金光閃過。


    力道偏了,紅蓮殘月刀沒有斬斷麵前的那株老樹,反而斬碎了一旁的烏木梁。宗燁右手握著紅蓮殘月刀微微發著抖。“哐當”一聲紅蓮殘月刀落在地上,宗燁滑坐在地上。


    司徒戮緩緩走了過來:“聖尊,您右手還未痊愈。不可再傷著。”


    宗燁淡淡一笑:“不是還未痊愈,是已經廢了。”宗燁抬起右手,將手腕上的繃帶係緊:“用左手還不能發揮出最大的靈力。”


    司徒戮斟酌了一下輕聲說道:“聖尊,二聖尊將您的仙軀送過來了。”


    宗燁微微蹙了蹙眉:“你是說鬱壘?”


    司徒戮趕緊低下頭。宗燁淡淡一笑:“神荼是想提醒我,我隻不過是鬱壘一縷魂魄所化?”


    宗燁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司徒戮抬頭看了看天色,厚厚的雲層中似有大雨將落。司徒戮欲言又止地看著宗燁,輕聲說道:“您不隻是聖尊的一縷魂魄,您是他的所有期望。”


    宗燁一怔,迴過頭去司徒戮已經退了下去。大雨從空中傾盆而下,雨水順著宗燁的墨發沿著棱角分明的臉頰落在鎖骨之上。


    他的期望?鬱壘的期望?


    他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小無相裏跟著師父晨修,下山化緣。他曾跟著白珞走進忘歸館,在結了冰的湖麵上化解煞氣,在風清亭裏與白珞飲酒。這些都是屬於宗燁的記憶,不是鬱壘的。


    鬱壘的記憶逐漸在他身體裏蘇醒。原以為弄清自己的身世,得到答案,便會像是破損的畫找到了最後一塊碎片,能拚出那畫的原貌,但沒想到自己僅僅是一塊碎片,而畫究竟是何樣子,他已經不在乎了。


    宗燁攤開手雨點急急打在他的掌心。這個掌心曾經的確盛放過白珞的金靈珠。


    五十年餘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夜。未明宮的燁刹殿裏鬱壘從曼陀羅華泉中醒來。


    自魔界五方平定,他就再也不願意管魔族之事。數千年前,他與神荼隻不過是人間的一對平凡的雙生子而已。可那一年,神荼病了。他不想讓神荼死,便簽下這契約入魔。


    年幼無知終於成了鬱壘畢生的悔恨。更可悲的是,普通人的一生有結束的那一天,而魔族的一生卻無限漫長。他隻能在看不見盡頭的一生中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坦然赴死。


    他與神荼二人,一人站在人前,另一人躲在人後。這樣一來變讓人探不清他們的實力,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站在未明宮的頂端,成為魔族聖尊,讓魔界五方臣服。


    整個魔界,除了司徒戮,沒有人知道聖尊其實有兩個人。


    整整數千年的時間裏,鬱壘都將自己的名字在魔族的每一個角落抹去。藏的時間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誰。


    忘記的人,不僅僅是鬱壘,還有神荼。


    魔界再也裝不下他的野心。


    三百年前,當鬱壘第一次見神荼滿身是血的迴到魔界,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控製。那一次神荼傷重,在魔界修養百年。鬱壘趁機將魔界封印。


    原以為一切可以就此平息,卻沒想到六十餘年前,神荼潛入燁刹殿取走鬱壘鮮血破了封印再次出了魔界,且再未歸來。


    鬱壘隻能出魔界尋找神荼。


    當女媧廟上空的天雷貫穿寺廟的穹頂,劈碎女媧廟的青銅神像,照亮那漆黑的寺廟的時候,鬱壘正站在瓢潑的大雨裏,隱在女媧廟的一棵樹下。


    難聞的誅仙草的氣息,即便在大雨之中也從女媧廟中飄了過來。那道閃電除了照亮了的寺廟,也照亮了寺廟中人的人。


    白珞穿著月白衣袍,胸口處紮著一柄匕首。


    匕首的另一端握在神荼的掌心。


    白珞抬起頭冷冷看著神荼不屑地笑道:“就這點手段?”


    當白珞抬起頭時,鬱壘才看清白珞的樣貌。紺碧色的雙眸,冷漠的薄唇,頓時讓鬱壘動彈不得。


    原來是她?這雙眼睛鬱壘看過一眼,便數千年都未曾忘記。


    白珞伸出手,用帶著血的手握緊神荼的手腕,一用力,就著神荼的手將刀尖從自己心髒中拔了出來。白珞冷冷看著神荼:“誅仙草是誰給你的?你若老實說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神荼武藝不如鬱壘,麵對白珞這樣的神尊,更是無力對抗。鬱壘正欲闖進女媧廟中,卻見另一邊的林子深處一襲紅衣一閃而過。


    白珞站在女媧廟中,胸口上雖然看上去隻有一個暗紅色的窟窿,但實際上鮮血早已在地上積了一灘。


    白珞逼近一步。神荼下意識地將弑魂劍握在掌心,可持劍的手還未抬起,便被白珞一腳踹了出去。神荼狼狽地摔在一地的雨水之中。大雨從女媧廟穹頂的窟窿中落下,將女媧廟地上血跡衝刷到了廟前的老樹林裏。


    白珞墨發被雨水浸濕,雨滴混著鮮血從發梢落了下來。她紺碧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著神荼:“說,誅仙草是哪裏來的?妘煙離又在哪?”


    話音剛落鬱壘隻見林中那紅色的身影晃了晃,一道火光衝天而起,衝著女媧廟席卷了過去。


    鬱壘心道不好,從老樹林中一躍而出,長長的黑色衣袍一拂擋下朱雀熾焰。鬱壘立於火光之前,鬆鬆垮垮地黑色衣袍自肩頭滑落。鬱壘將滑落的衣衫輕輕合攏,右手藏在衣袍裏。他的右手手腕被朱雀赤焰灼傷,雖然沒傷及性命,但那熾焰之力還是沿著血脈傳入五髒六腑,那滋味並不好受。


    火光淡去,老樹林裏妘彤一襲紅衣愕然地看著鬱壘。鬱壘也看清了妘彤,他輕輕蹙了蹙眉頭:“是你?”


    女媧廟中誅仙草氣息太過濃烈,妘彤不敢靠近,隻能站在密林之中驚愕地看著鬱壘與神荼那一模一樣的臉。若不是神荼此時就站在鬱壘身後,她怎麽也不敢相信這件事。她與神荼相識數千年,卻從不知道神荼是雙生子!而顯然,鬱壘見過她。


    妘彤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鬱壘卻已冷漠地轉過身走向了神荼。鬱壘身上還帶著酒氣,就連衣衫也穿得隨意。


    神荼詫異地看著鬱壘問道:“你怎麽來了?”


    鬱壘皺眉看著神荼:“我若不來,你還想鬧出什麽事?讓開!”


    神荼惱怒地看著鬱壘:“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她是監武神君!殺了她,以後三界都可聽命於我們!”


    “滾!”鬱壘大怒,一揮衣袖將神荼推了出去。


    神荼後退數步,白珞卻雙膝一軟整個人摔了下來。鬱壘趕緊接住白珞,扶著她半坐在地上。鬱壘垂下鴉翅般的睫羽,看見紮在白珞心口的那柄匕首頓時怒火中燒。


    在鬱壘擋下朱雀熾焰的一瞬,神荼已經將那抹了誅仙草的匕首再次刺入白珞的心髒。那匕首是個機巧玩意兒,曾是個刑具,放血剖心最適合不過。這匕首還有另一個功用。匕首手柄處有一個機關可存放毒藥,或者讓人保持清醒的藥物。


    在刑訊時,這柄匕首裏隻要裝上讓人清醒的藥物便可讓受刑的人保持清醒,一分不少地感受到刑訊之苦。


    而此時的匕首中顯然裝的是誅仙草之毒。


    誅仙草的毒藥沿著凹槽流進白珞的心髒,藥力沿著心脈流轉到四肢百骸,瞬間便讓白珞的四肢麻木,半點力氣也使不上。白珞抬頭看著鬱壘,眼神中不僅沒有半分乞憐還帶著譏諷:“隻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果然隻是魔族!”


    鬱壘眉頭輕輕蹙了蹙:“你別動。”


    白珞顫巍巍地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伸出手將匕首一把拔了出來。那匕首的凹槽引著鮮血從傷口流出,滴落在地上,染紅了白珞的錦靴。


    白珞將匕首往地上一擲,看著老樹林深處那若隱若現地一點殷紅怒道:“妘煙離!你給我出來!”


    妘彤隱在老樹林之後渾身一震,半晌,她咬著嘴唇從老樹林後緩緩走了出來:“白燃犀,好久沒見了。”


    妘彤站在老樹林與女媧廟的交界之處並未靠近一步。


    白珞不蠢,最開始不知道怎麽迴事,但看著那朱雀赤焰衝著自己撲麵而來時就也知道了:“妘煙離,你想做什麽?”


    妘彤站在雨中,一襲紅衣被雨淋濕竟然顯得有些可憐:“白燃犀,原本我不用殺你,現在是你逼我的。”


    “殺我?”白珞眼神冰冷地從鬱壘、神荼和妘彤臉上掃過:“憑你們三個?”


    妘彤臉色一變,雙手驀地在袖中收緊。白珞冷漠譏諷的語氣讓她徹底崩潰。妘彤咬牙看著白珞:“白燃犀,你還是那麽自以為是!你中了誅仙草你還有什麽實力反抗?!”


    白珞啐道:“下作。”


    “又如何?”妘彤嘶吼道:“你憑什麽高高在上!你憑什麽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你不過是個隻會打仗的蠻子!若不是我在你後麵解決掉那些死而不僵的魔族之人,天元之戰你能傷得了北陰酆都大帝?”


    胸口的傷口傳來痛楚,誅仙草的藥力一寸一寸帶走白珞的力氣。


    白珞悄悄打量了下四周。自己背後是嵌入山體中的女媧廟,前方隻有妘彤身後有一條路可以出山穀。想要殺出去當真不容易。白珞看著妘彤譏誚一笑:“妘煙離,我從未否定過你在天元之戰的功勞,是你自己在否定自己。”


    妘彤緊握的雙手微微發著抖:“但你卻是戰神,而我隻不過是你身後可有可無的陵光神君!就連薛很恨晚與葉光紀二人也隻愛與你在一起。”


    白珞徹底失去了耐心:“妘煙離,你是不是有病!為了這點事情竟然與魔族勾結用此等下作手段取我性命。無論你殺不殺得了我,你也不再陪做陵光神君!”


    妘彤臉上閃過一絲狠戾,下巴微微抬起:“誰說我要做陵光神君?做陵光神君也有什麽意思?無論是孟章神君、執明神君,還是你監武神君,我們四個在昆侖,別人當著稱一聲四方神,背後還不是叫我們四聖獸!也就你蠢笨竟然半點也沒察覺!”


    白珞冷道:“這就是你與魔族勾結的理由?”


    妘彤蒼白一笑:“白燃犀,你還真把你自己當三界的救世主了?昆侖中早就有人想要動天印。天下必將大亂,莫說昆侖,三界原本就不平等,我不過是想借機救想救的人而已。”


    白珞眼光從神荼和鬱壘的臉上掃過,譏諷地看著妘彤問道:“救他們兩個?你眼光不太行。”


    鬱壘輕輕蹙了蹙眉。


    白珞話音剛落整個驀地向妘彤襲了過去。眾人都未料到中了誅仙草之毒的白珞動作能如此之快。眼前一花白珞已經襲到了妘彤的近處。


    妘彤下意識地退了幾步。沒想到的白珞竟然隻是虛晃一槍,腳步一偏就向妘彤身後的山下奔去。


    妘彤驀地反應過來,白珞已是強弩之末!妘彤隨即追了上去。神荼見狀也緊跟而來,卻被鬱壘攔住。


    神荼咬牙道:“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你我了!”


    ”轟隆“一聲,一道火光衝天而起,瞬間將老樹林點燃。鬱壘心中一驚,顧不得神荼轉身朝老樹林裏衝了過去。


    沒想到鬱壘剛一轉身,背脊一涼一陣劇痛傳來。神荼從地上撿起了方才刺穿白珞心口的匕首一把紮進了鬱壘的後背。神荼手指一勾,袖中黑綠色的毒藥流出沿著匕首的凹槽灌入鬱壘的體內。


    鬱壘頓覺一陣困頓,那毒藥沿著血脈,讓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神荼冷冷地說道:“放心,你不會有事的,這是曼陀羅華煉的毒,隻不過會讓你睡上一覺。我是為了我們好。你最終會理解的!”


    鬱壘強撐著不讓自己睡去,但卻止不住藥力的發作。模糊中鬱壘看見老樹林裏,白珞被圍困在火光之中。鬱壘心神一顫急道:“神荼,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神荼搖搖頭:“來不及了,我不這樣做的話我們隻會永遠被那些神族踩在腳下,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


    鬱壘:“你瘋了!”


    神荼從鬱壘身後拔出匕首冷冷一笑:“那個女人就是天元之戰傷了北陰酆都大帝的人!魔族有多少人恨她?殺了她,對我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說罷,神荼將鬱壘留在原地,拿著匕首向老樹林裏一步一步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尊是我徒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半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半閑並收藏魔尊是我徒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