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未明宮。


    宗燁站在未明宮中,右手手腕用紗布裹了數圈。魔界的醫術就是如此簡單,反正人死不了,對於傷口隻是草草處置。


    宗燁嚐試著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手指,仍然一絲知覺也沒有。未明宮白日裏總像是烏雲後燃了一簇火,隻有夜晚的月亮是清澈的。


    宗燁整個人浸在曼陀羅華泉中,溫泉水流過手腕,腕間原本就裹得隨意的紗布被水一蕩便鬆開了。宗燁抬起手,紗布濕淋淋地搭在他的手腕之上滴著水。他用嘴銜著紗布的一端,用左手拽著另一端,將鬆垮的紗布拉緊再係上一個結。力氣大了,腕間的傷口又被勒得出了血,他也渾不在意,將手又放進溫泉池裏,任由血絲在曼陀羅華泉裏漾開。


    司徒戮端來一小壺酒來放在曼陀羅華泉邊上。


    宗燁掃了一眼酒壺:“不夠。”


    司徒戮低聲道:“聖尊,您要少喝點,否則這傷好不了。”


    宗燁淡道:“無妨。”他伸出手將酒壺拿了過來,濕淋淋的左手帶著一串水珠落在酒壺裏,他也不在意,就這麽仰倒在溫泉裏就著酒壺喝酒。


    司徒戮看了看宗燁歎了口氣:“聖尊,您這次迴來了就別再自苦了。這日子您再不喜歡也得過是不是。”


    司徒戮將一串葡萄用冰晶碗呈了:“聖尊,您慣常吃素的,最近素不多現下就這一碗葡萄,您將就著吃。”


    這串葡萄哪怕是放在人界也是不起眼的東西。在魔界可是珍饈,這麽一小碟比同等重量的黃金貴了不知多少。


    宗燁淡道:“放這吧。”


    司徒戮看了宗燁一眼欲言又止,最終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宗燁仰倒在溫泉裏。神荼灌注在他腦中的記憶如此鮮活,又讓他無法理解。他清晰地記起白珞走進女媧廟的瞬間。


    一枚火紅的朱雀翎羽落在青銅色的女媧廟裏。那時的白珞仍舊是一襲月白衣袍,步履緩慢沉穩,她臉上沒有絲毫的倨傲之情,但與生俱來的壓力卻讓躲在女媧神像身後的宗燁隱隱害怕,連手都不可抑製地發起抖來。


    即便白珞沒用一絲靈力,平常得如同去小竹林裏挖一顆竹筍時的樣子,但宗燁還是被白珞的氣勢壓得連唿吸都變得不穩。


    宗燁是屏息躲在女媧神像之後的,他手裏還拿了一把尖刀。用這把尖刀殺掉一直狼還可以,但想要殺掉監武神君簡直就是笑話!


    但這把尖刀用來開膛剜心卻是極趁手的工具。


    何況宗燁也並不打算與白珞硬碰硬,所有的時機都是算好了的。以朱雀翎羽為餌,白珞即便知道此行有詐也會不管不顧地來探一番。


    宗燁要等的就是天時。


    白珞走進女媧廟,手還為碰到朱雀翎羽隻聽女媧廟外天地間發出一陣“轟隆隆”的響聲。那響聲比尋常的打雷下雨要強了千倍百倍。


    所謂天時便是白珞曆劫之時。


    白珞與天地共生,天劫於她而言原本就是家常便飯,那雷劈下來落在身上隻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已。若是運氣不好,那也不過是現出真身多休養幾日便好。反正昆侖無聊,那天劫之雷不夠是在無聊的日子裏給她添了些樂趣而已。


    所以在聽見天界之雷的聲響時,白珞隻是有那麽一絲不耐煩,連聚起金靈流對抗天雷的想法都沒有。


    宗燁躲在女媧神像之後,聽聞天雷之聲知時機已來,宗燁從女媧神像背後一躍而出,明晃晃的尖刀緊跟著襲向白珞。


    白珞指尖剛剛碰到朱雀翎羽還未拿起來便覺得有人襲來,心中更是不耐煩,隨手一拂宗燁整個人便覺一頓,似被什麽東西製住了手腳半分動彈不得。


    不過宗燁原本就不打算能這樣就接近白珞,他雖未接近白珞,但人已懸在女媧廟的青銅爐鼎之前。宗燁從懷裏拿出火折子扔進爐鼎裏,青銅爐鼎裏頓時冒出一團煙霧,濃烈的誅仙草香氣從爐鼎中升起。


    宗燁反身將女媧廟的廟門鎖上,那誅仙草的氣味頓時濃烈了數倍。


    白珞輕輕蹙了蹙眉淡道:“無恥。”說罷手中金光乍現,虎魄自白珞掌心蜿蜒而下。


    宗燁從未見過那樣的虎魄。金光之盛,勁力之強,單單看上一眼便覺得魂魄就要被攪碎了去!宗燁心底生寒,腳下不由自主便想要逃離,但奈何恐懼就像兩枚釘子,將他死死釘在地上。他腳下半分移動不了。


    眼看那虎魄就要劈下將他劈做兩半,讓他成為一具意識不散卻有動彈不得永世不得超生的骸骨。那天劫之雷終於劈了下來。


    天雷鑿穿了女媧廟的屋頂,屋頂巨大的窟窿裏落下天光,濃烈的誅仙草煙霧從那窟窿中湧出。


    這天雷比往日的更為猛烈,劈在白珞身上沿著白珞的脊柱燒出一串火苗。白珞的脊骨似在這天雷之中寸寸碎裂,那蝕骨焚肉的疼痛讓白珞原本要劈下的一鞭僵了一僵。


    就是這一瞬間,宗燁衝了上去將刀刃紮進了白珞的心口。


    這柄尖刀閃著寒光,刀刃上微微泛著綠光。看似不起眼的尖刀卻是浸足了誅仙草。白珞受天雷一擊原本傷重,此時被淬了誅仙草的刀尖刺進心髒,誅仙草之毒隨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讓她半身麻痹,膝蓋一軟就要跪下。


    白珞咬牙強行站起,看著宗燁不屑地一笑:“就這點手段?”


    宗燁心中一陣害怕。白珞雙手已經覆於宗燁握著刀的雙手之上。白珞一用力握著宗燁的手將刀尖從自己的心髒中拔了出來。白珞冷冷看著宗燁:“誅仙草是誰給你的?”


    白珞站直了身子,任由鮮血從心口流出。她就似感覺不到痛一般,嘴角挑起一個冷笑:“你若老實說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即便現在想起來,宗燁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種害怕的情緒。白珞紺碧色的眼眸似大海的最深處,沒有一絲波瀾卻能吞噬靈魂,讓人油然而生畏懼之情。


    宗燁的記憶並不全,總是斷斷續續。許是太過害怕,如何又將看似無恙的白珞殺掉的,宗燁已經記不起來了。他不記得那時他迴答了什麽,更不知道究竟是誰給了他誅仙草。接下來的記憶便是剖心取丹。


    白珞的月白外袍從肩頭滑落,露出鮮血淋漓的中衣,胸口之處早已血肉模糊。心口上的傷口血肉外翻不知是被刀尖挑過多少次。透過那傷口似乎能看見胸腔裏跳動的心髒。那心髒上破了黑洞洞的一個口,但卻仍然在跳動著。


    宗燁舉起尖刀紮進白珞的心口,白珞痛得一聲悶哼,紺碧色的眼眸仍然冷靜地看著宗燁。即便在此時,白珞的眼眸就像仍然能穿透人的靈魂似的。


    這樣的眼神頓時讓宗燁惱羞成怒。他將刀尖紮進白珞的心口故意地攪了攪。他近乎快意地看著白珞額頭落下一滴冷汗,但他仍覺得不夠!


    他抬起白珞的下巴,陰鷙地盯著她。他想要不可一世的監武神君跪在她麵前求饒,她想要鎮守三界的神君在他麵前慘叫出聲。可偏偏白珞不如他意。仍舊冷冷地、不屑地看著他。


    憑什麽?憑什麽在這樣的時候她還可以不可一世?憑什麽明明白珞的性命已經握在他手中他仍然會畏懼這樣的目光?


    白珞越是冷靜,宗燁便越是瘋狂。宗燁一用力刀柄都幾乎沒入白珞心口,他再用力轉了轉,直到刀尖感受到靈珠的碎片他都沒有急著將靈珠挑出來!


    他想將這顆心髒攪得稀碎,直到白珞求饒!


    可無論他如何折磨,即便白珞一雙殷紅的唇因此變得慘白一片,白珞也一聲不吭。仍舊一瞬不瞬看著他。


    宗燁他害怕,這眼光幾乎要烙進他的噩夢之中!他從白珞心中剜出最後一片碎片,靈珠的在他手中重新變成一顆滾圓的,帶著鮮血與熱度的金色圓珠。


    他將靈珠握在手中,懼怕與恨意讓他將刀從白珞的心口拔出,緩緩地移到了白珞的雙眼之上。他想要白珞這雙紺碧色的雙眼永遠也不能再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之後的記憶便變得模糊,他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出的女媧廟。但那懼怕、那恨意、那想要白珞的一雙眼珠的心情卻無比真實!


    宗燁滑進溫泉裏,沒當迴想到這一幕,他整個人就像是被人用刀在剜著心髒似的。記憶中每紮進白珞心髒一刀,他的心便會痛一次!


    他整個人沒入溫泉之中,讓水沒過自己的頭頂。他用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他想將自己的心髒剜出賠了白珞的剜心之痛!他五指用力往心口壓去,血絲頓時從心口皮肉漂出,在溫泉之中滌蕩開來。


    “你現在可是佛骨,把心剜出來可就死了。”神荼戲謔的聲音從水麵上傳入水底。


    宗燁睜開雙眼,看著水麵上神荼扭曲的身影。若是能死,他寧肯一死了之。但他的命對白珞來說有什麽價值呢?即便賠上自己一條命也彌補不了白珞的剜心之痛,也賠不了白珞的那顆金靈珠。


    宗燁“嘩”地一聲從溫泉裏站了起來。浸濕的黑色錦衣緊緊裹著他結實緊致的身體,勾勒出他極其優美的肌肉線條。水沿著他的手臂落下,流過右手手腕的紗布凝成紅色滴落進溫泉之中。


    神荼戲謔地看著宗燁:“你這右手怕是廢了吧。”


    宗燁垂下鴉翅般的睫羽,水從他長長的睫羽上落下:“監武神君的一鞭子,哪有那麽容易好。”


    神荼道:“你不吃點肉可不行,雖然是佛骨但仍然是赤靈珠,寒症對你的傷口沒有好處。”


    宗燁嫌惡地看了神荼端著的盤子一眼。雖然那塊肉被精心炙烤過,但那是什麽肉不用猜便也知道。宗燁皺眉道:“我吃素。”


    “你還真以為你自己是出家人?”神荼戲謔地一笑,從盤子裏拿出一塊來吃進嘴裏。


    宗燁不再與他言語,拖著濕漉漉的衣袍向燁刹殿走去:“我乏了。”


    神荼漫不經心地一笑:“行,你不想吃就不吃吧。”


    神荼端著一盤子肉轉身走了出去。在走出燁刹殿時臉上那笑意頓時收了起來,他“啪”地一聲將一盤子肉摔在地上,盤子頓時摔得粉碎。


    司徒戮原本就跪在一旁,見到盤子砸碎在自己腳邊渾身一顫。


    神荼陰鷙地看著司徒戮:“司徒戮你很想去荒獄嗎?”


    司徒戮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聖尊,老奴知錯了。”


    “知錯?”神荼蹲在司徒戮麵前,從地上撿起割肉用的小刀紮進司徒戮的手背。司徒戮疼得一顫,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司徒戮,本尊吃膩了人彘,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他若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你知道你自己的下場!”


    司徒戮顧不得手上的疼,咚咚磕著頭,腦門上頓時浸出血來:“老奴給他端去葡萄隻是一時疏忽,老奴對聖尊絕無二心。老奴知錯了,請聖尊饒命!”


    神荼這才將刀尖從司徒戮手背上拔了出來:“這次就原諒你。”神荼抬腳欲走,忽然看到地上的一攤炙肉:“你也算是有苦勞,這些肉就賞你了。”


    “謝謝,謝謝聖尊。”司徒戮顫抖著手將落在地上的肉放進摔碎的盤子裏。


    神荼冷冷看著司徒戮:“你是本尊的一條看門狗,應該知道怎麽吃東西?”


    司徒戮手一顫,隻好將剛剛拿起的一塊肉又放迴地上,埋下頭像狗一樣叼起地上的肉含進嘴裏咀嚼起來。


    神荼戲謔一笑:“你最好記清楚自己是屬於誰的。”他抬起頭冷冷看了眼燁刹殿,臉上閃過一絲不屑,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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