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隼馱著甄朱穿雲破霧, 往西方翱翔而去,很快出了上境,繼續又飛了半夜, 天快亮的時候, 速度終於減緩, 最後開始在半空盤旋。


    甄朱睜開眼睛向下看, 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個之前完全沒有見過的陌生地方,下麵是個孤懸海上的島嶼, 島上險峰峻嶺, 奇木森森,雲霧繚繞,猶如傳說中的蓬萊仙境。


    這白隼既不前行, 也不下落,到了這裏,仿佛在等什麽似的, 就這樣一直在島嶼上空盤旋。


    甄朱心中難免惶惑,更是牽掛無比。


    她知道這白隼必定是受了陸壓差遣,這才將自己帶離上境的, 原本以為是陸壓要見自己,卻沒想到飛了半夜,到現在還沒見著他的影子。


    難道他就在下麵的這個孤島裏?


    直覺告訴她, 這不大可能。


    現在天已經亮了, 聽風一定發現她不見了, 然後, 或許很快,青陽子應該也知道了。


    他會不會為自己的失蹤感到焦急?


    甄朱心亂不已,忽然,耳畔又傳來了陸壓的聲音:“女娃娃,這裏是大覺幻境,我陸壓的世外仙洞,他若問你,你就告訴他我的名號。”


    “道長——”


    甄朱茫然,正要找他,忽然身下那隻白隼的雙翅一收,身體往一側傾覆,沒有任何防備,她立刻就失了平衡,從隼背上一頭栽了下去。


    甄朱大驚失色,在高空中根本無法控製身體,隻能閉著眼睛,整個人像塊石頭似的,直接朝著下麵的仙島墜落,連她自己也能感覺的到,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摔的粉身碎骨的時候,墜勢一緩,身下忽然仿佛多了一團氣團,將她整個人穩穩地托住了。


    耳畔風聲變小,墜勢也停了,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青陽子竟然出現在了視線裏,剛才那股托住自己的氣團,顯然應該就是由她所發。


    甄朱猶如劫後逢生,心還砰砰地跳著,睜大眼睛,看著他禦風朝自己迅速而來,轉眼到了近前,伸手將她抱住了。


    “莫怕!”抱住她的那一刻,他在她耳畔低聲安慰。


    甄朱心還怦怦地跳,將臉貼在了他的懷裏,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就這樣被他帶著,兩人平穩地落在了地上,他將腿腳還發軟的甄朱放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四顧,隻見綠草茵茵,鳥語花香,遠處仙瀑跌宕,附近有小鹿悠閑漫步,也不怕人,看見他們兩個,停了下來,歪著毛茸茸的腦袋,好奇地看了片刻,這才撒開蹄子,跑了個無影無蹤,風光之秀,不啻仙境。


    “你認得那隻白隼?”他環顧了一圈,問甄朱。


    甄朱點頭:“我從前不是和你說過,我曾認識一位世外高人嗎?昨晚就是聽到了他的召喚,我出去了,被那隻白隼給帶到了這裏,我也不知道哪位高人想做什麽。”


    她將剛才下墜前聽到的聲音講述了一遍,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他說這裏是大覺幻境。”


    青陽子心驚不已。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認識的那個“世外高人”,竟然會是自己那個隻知其名,從未見過麵的小師叔陸壓道君。


    他隱隱也聽說了些,據說陸壓道君道行通天,隻是行事怪誕,曾和魔道有染,與身為大師兄的鴻鈞老祖不和,萬年之前,兩人中間似乎還發生過摩擦,上境不允他入內,而大覺幻境就是他的仙山所在,這地方地處昆侖極西,遺世獨立,他隻是聽聞,從未曾來過,卻沒有想到,今天竟然誤入。


    他沉吟了下,見她茫然望著自己,便安慰道:“別怕,我這就帶你迴去。”


    但是很快,青陽子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地處西方的孤島,在他追著那隻白隼進入的時候,並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但現在,當他想離開,這地方卻變成了一個無限巨大的芥子世界。


    他帶著甄朱禦風許久,以他的估算,正常情況之下,現在應該已經快迴上境了,但是,事實卻是這孤島一直就在跟著他不斷地擴大,無限地膨脹,他飛的快,它膨脹也快,他緩行,它也放慢速度,他停,它也停。


    無論他行的多遠,多高,他始終無法穿破這個世界的界限。


    也就是說,他被困在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青陽子試過各種別的方法,卻依然無果。


    他終於暫時放棄了離開的念頭。


    甄朱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其實對於她來說,隻要能和青陽子在一起,無論身處何地,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麽大的區別,除去無法離開這一點,這裏風景如畫,鮮果遍地,空無一人,倒是個隱居的極好所在。


    但是他和她卻不一樣。


    她原本擔心他會因此焦躁,想到他是因為自己而誤入了這個奇怪的地方,以致於被困在其中無法脫身,她心中很是歉疚。


    他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不用擔心,我很好。這裏是我那位小師叔的仙山,能來一趟,也算是有緣,何況,他既然引我過來,遲早想必會現身。”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麵帶微笑,神色坦然,看得出來,確實並沒有因為這個突然到來的意外而亂了方寸。


    這樣的一個他,終於讓甄朱感到安心了下來。


    既然一時無法脫身了,陸壓也沒露麵,那就隻能在這裏暫時落腳。很快,兩人就找到了一處宜居的洞府,裏麵十分幹燥,而且,竟然還有天然的石床,石凳,甄朱懷著誤闖仙境般的好奇和快樂,忙碌了整整一天,像個小妻子那樣進進出出,將山洞打掃的幹幹淨淨,最後還不忘摘來一束野花,插在一隻撿來的大螺殼裏,用作裝點。


    她忙碌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微笑看著她,甄朱將花舉起來,朝他招了招手,問他好看不好看,他笑而不答,但望著她的一雙眼眸,卻微微閃亮。


    當天晚上,兩人分床而居,他睡山洞口的那張石床,甄朱睡裏麵,中間隔著一道石屏。睡之前,他就像在上境裏那樣,兩人相對而坐,他繼續教甄朱修氣,甄朱仿佛一個好不容易放假了卻要被抓去繼續上補習課的學生,嘟著嘴,勉強打了片刻的座,眼皮子就沉了下來,慢慢靠在了他的胳膊上,睡了過去。


    青陽子起先一動不動,慢慢睜開眼睛,低頭,凝視著她沉沉的睡容,看了許久,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送到她的那張石床上,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輕輕蓋在了她的身上。


    ……


    日出日落,一轉眼,兩人被困在這裏已經半個月了,陸壓始終沒有露麵。


    但這無關緊要,對於甄朱來說,這半個月,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最快樂的日子了,青陽子終於不再是上境裏的那個年輕道士了,需要時刻端著他掌教的高冷模樣。他早已經無需進食,吸風飲露,可乘雲氣,禦飛龍,但甄朱卻不行,於是白天,他會攀上懸崖,就是為了給她摘一個看起來最是甜美多汁的蜜桃,夜晚,他抱著甄朱飛到島上那株萬年之齡的大樹樹頂,陪她坐在上麵,仰望頭頂的無限星空,暖風徐徐吹來,甄朱舒舒服服地枕著他的胸膛,漸漸又泛起瞌睡的時候,忽然,無數的點點星光仿佛墜落了人間,從四麵八方,朝她飛來,飛的近了,發現竟是點點流螢,蟲兒們圍繞著她,在她的頭頂飛舞,化成各種美麗的形狀,甄朱朝它們伸出手,一隻小蟲停了上來,螢光一閃一滅,此情此景,美的宛如墜夢。


    甄朱驚喜,像個孩子般地發出咯咯的笑聲,歡喜地看向身邊的青陽子,將手舉到他的麵前。


    他含笑望著她,說:“上次你背書背的好,我不是還欠你一個獎賞嗎?”


    他的眸中,仿佛也墜入了點點星光,微微閃亮。


    甄朱凝視著他,忽然跪坐而起,朝他慢慢靠了過去,毫無任何預警,就這樣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脖頸,吻住了他的唇。


    他唿吸一停,身影短暫凝固了片刻,但很快,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任由她親吻著自己,四唇分開的時候,她閉著眼睛,把臉埋在了他的懷裏。


    他起先不動,片刻後,遲疑了下,終於還是伸出手,將她輕輕地攬住了。


    這天晚上,他抱著她迴到了睡覺的洞府,已經有些晚了。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那個親吻,他顯得有些不自然,也不強迫她修氣了,目光更是避開她那張泛著紅暈的豔若桃花般的麵頰,讓她早些睡覺,自己便去一旁,像平常那樣打坐。


    甄朱側臥在石床上,通過隔在中間那張石屏上的天然凹洞,正好可以看到他安靜閉目打坐的側影。


    他生的真的好看至極,她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永不厭倦。


    夜越發深了,她嘴角含著微笑,終於慢慢地閉上眼睛,墜入了夢鄉。


    她夢到了向星北,他仿佛迴來了,就這麽溫柔地在床前俯視著她,朝她微笑,她伸手想去抱他,手卻抱了個空,接著,他的身影漸漸地淡去,仿佛就要消失。


    “星北!星北!”


    甄朱焦急萬分,又害怕萬分,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她要他迴來,她不忍心,讓他就這樣一個人永遠地長眠在那片漆黑的深海之底。


    在她的焦急唿喚聲中,他的身影終於漸漸又變得清晰了,卻仿佛和青陽子融在了一起,她一時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向星北,還是青陽子,隻看見那個男人朝她伸手過來,溫柔地幫她擦去眼睛裏不斷滾落的淚珠,柔聲說道:“朱朱,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也會迴來的……”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充滿了悲傷和喜悅,她胡亂點頭,眼淚不斷滾落,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裳,唯恐稍一鬆手,下一刻他就不見了,直到仿佛被人抱在了懷裏,輕輕用手掌拍她後背,安慰著她,才終於從夢中醒來,慢慢睜開一雙含著淚花的眼睛,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男人的眼眸。


    “你醒了?”


    青陽子俯視著緊緊抓著自己衣襟的她。


    甄朱抽噎著,淚不停地繼續滾落,他仿佛有些手足無措,隻好繼續抱著她,不停地低聲安慰,甄朱淚流的更是洶湧,很快將他胸前一片衣襟都打濕了。


    “朱朱,你剛才,夢見了什麽?”


    他遲疑了下,終於柔聲問道。


    甄朱含淚和他四目相對,忽然張開雙臂,將他緊緊地抱住,壓在了自己的那張石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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