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仙記得,這位不苦禪師,昔年也曾拜入九方長明門下,其後九方長明離開佛門,孫不苦說他背叛佛門,還昭告天下,師徒恩斷義絕,他要追殺其師,誓不罷休。  如此論來,孫不苦與雲未思,也算是師兄弟了。  佛道二宗本就有些互相看不順眼的罅隙,如今舊日師兄弟重逢,卻身在二宗,可不得更是分外眼紅一觸即發?  此時此刻,許靜仙隻恨兩人相遇不逢時,沒能讓自己坐著小板凳搖著小扇子好好看戲。第76章 更深不可測的,竟是長明。  雲未思和孫不苦之間,似乎有種風雨不進的屏障,無形中隔絕了其他人。  孫不苦微微眯起眼,忽而笑了。  “多年未見,雲道尊竟還學會開玩笑了。從前你看見我,可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了,如今倒還學會逞口舌功夫了,看來九重淵果真改變你不少,不知雲道尊在裏頭,可又參悟了什麽新境界。”  對方打量自己,雲未思同樣也在打量他。  許多年過去,孫不苦不見衰老,這也正常,畢竟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想要衰老,除非是在渡劫失敗行將兵解之時。  但孫不苦周圍的氣息,已經從鋒芒畢露,變為內斂無聲。  大巧若拙,大智若愚,這說明孫不苦的修為同樣也在精進。  精進到什麽程度,雲未思看不出來,隻有真正動手,才能試出對方實力。  許靜仙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兩人不是在打情罵俏,是真的不對付。  據說孫不苦一心佛法,是佛門自開宗立派以來,第一位通過七七四十九道考驗成為院首的人,可見佛心堅定如磐石。  他雖拜九方長明為師,但在九方長明離開佛門之後,他卻沒有跟著一起走,反倒繼續在佛門修行,甚至還聲討其師佛心不堅,不配修佛。  又據說,他與雲未思,水火不容,曾經交手數次,但自從雲未思進九重淵之後,就鮮少再見到孫不苦動手,旁人都說,不苦禪師已臻大宗師境界,那些已經成名的宗師不會貿然跑到他麵前動手,而後起之秀也不值得不苦禪師親自出手。  在此之前,許靜仙沒見過孫不苦。  出於對佛道二宗的忌憚,許靜仙沒興趣往這兩家跟前湊,更沒想過天下佛宗之首的慶雲禪院,鼎鼎大名的禿驢頭子,竟是這樣一個妖僧模樣。  聽聞曾有一年,慶雲禪院出了個叛徒,名叫悲樹,此人天分極高,卻因野心勃勃,覬覦院首之位,用盡各種辦法想要將孫不苦拖下水,他針對孫不苦分別設了八個局,囊括權力,美色,修為,法寶,靈藥等人性弱點欲望,後者卻一個都沒有中計,反是悲樹自己過不了法寶那一關,偷了禪院的琉璃金珠杖出逃。  當時許靜仙是將這件事當作茶餘飯後閑談告訴方歲寒的,誰知方歲寒聽完就道,孫不苦心誌之堅,世所罕見,以後若是與他交手,絕不可用攝魂攻心之類的術法,否則一旦被反噬,就再無還手之力。  方歲寒修為不如何,但他常年沉迷煉丹一道,非耐得住寂寞枯燥者無法在此途堅持下去,對他這句評價,許靜仙還是記得挺清楚的。  眼前這張帶笑的臉,看似很好說話,但他的心狠手辣,早在逼自己墜崖那個細節裏,就已經畢露無疑。  雲未思沒動,孫不苦也沒動。  兩人相顧無言,佇立如木。  許靜仙知道,他們不是在深情相望,而是在找對方破綻,伺機出手。  如果附近沒有其它幹擾因素,今天將會是一場極為精彩的對決。  “兩位道友,有什麽恩怨不如出去再解決,我剛才轉了一圈,我們恐怕很難出去。”  一個人伴隨大大咧咧的聲音闖入兩人中間,打斷一觸即發的戰意。  “這下麵好像所有結界,把我們都給困住了!”  鮮少有修士如眼前這絡腮胡子一樣不修邊幅,他連劍都是寬劍,扛在肩膀上,像扛沙包似的。  見雲、孫二人,包括許靜仙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絡腮胡子咧嘴一笑。  “在下昆侖劍宗君子蘭,不知幾位高姓大名啊?”  許靜仙:……  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對方身上哪裏襯得上君子蘭這三個字。  可能他爹媽起名的時候,也沒想過孩子日後會直接往狗尾巴草的方向生長了吧。  君子蘭見沒人迴答,也不尷尬,對在場另外一人道:“齊道兄,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眼下還是暫且放下成見,共同度過難關,再去上麵打個痛快如何?”  姓齊的修士冷冷看他一眼,沒迴答,徑自走向散發紫光的山洞。  他們所在的山穀,四麵環山,包餃子一樣嚴嚴實實,上頭雲霧繚繞,看不見天,許靜仙發現君子蘭沒說錯,那雲霧實則是一層結界,她想重新飛上去,居然怎麽都越不過去,像遇到堅如磐石的屏障,連她的靈力也無法穿透。  這就有些稀奇了。  在荒山野嶺,天降奇石之後,竟然會出現這樣一層結界。  結界是人為,還是奇石落下之後形成的?  如若是人為……  許靜仙蹙眉,心頭隱隱浮起一個不確定的猜測。  她下意識看向雲未思和孫不苦,那兩人身形雖還未變過,但彼此之間對峙氣息卻已散去,如兩張拉滿的弓瞬間鬆弛下來,許靜仙暗暗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反倒不希望兩人打起來了。  剛才在山崖上,眾人看見雲下紫光,竟是從眼前山洞發出來的。  紫光明暗變化,深淺強弱漸次變化,尋常人或許沒有太大感覺,但幾人都是修士,他們無形中能感覺前往一股威壓,越往前,越濃重,那股壓力令人不由自主望而卻步,卻讓他們都興奮起來。  這分明就是,神兵法寶出世的威壓!  世間珍奇甚多,有緣人甚少,即便出身名門大派,似何青墨那等宗主入室弟子的身份,有幸能得到宗主親自賜下的兵器,也是寥寥無幾。  更何況,在真正的神兵麵前,世間許多名器法寶,僅僅隻能稱為佳品材料而已。  長明那把四非劍,就不單單由一種材料淬煉而成,況且想要煉得神兵,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寶物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並非有定力就能克製得住。  許靜仙也很好奇。  但她自然是不會第一個闖進去的。  見君子蘭和齊姓修士走上前,她又望向雲未思。  孫不苦好像看穿她的心思,衝許靜仙笑了一下,意味深長。  魔修妖女何時怕過這個,她當即迴了個媚眼。  孫不苦笑意更深了。  他雙目狹長,笑起來自然而然有條笑紋往後延伸,薄唇如血,更配得上妖僧二字了。  許靜仙暗暗腹誹,忍不住往雲未思那邊挪了兩步。  雖然雲未思從前也喜怒不定,甚至還想殺她,但如今有長明在,自己對雲未思還有感應靈藥的用處,跟在他身邊,怎麽都要比孫不苦靠譜吧。  “慢著。”君子蘭忽然道。  齊姓修士剛要踏入洞窟的腳步頓住,側首看他。  “神光出世,必有至寶,但此地離萬蓮佛地甚近,而且消息傳出去也有好幾日了,為何隻有我們幾個人在此,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這正是許靜仙方才隱隱不安的緣由,他們本是為了周可以而來,現在萬蓮佛地遲遲沒有露麵,安靜過了頭,事出反常必有妖。  齊姓修士道:“萬蓮佛地何等地方,自然看不上這等法寶,沒必要自降身份過來跟我們搶!”  君子蘭笑了下:“若是法寶不怎麽樣,他們看不上,那還好說,現在見光而鑒寶,這裏麵所藏,必然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寶物,萬蓮佛地又還未真的成仙成佛,怎麽會半個人都不動心?”  齊姓修士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卻不肯承認,隻道:“照你這麽說,裏頭有詐,就不進去了?”  君子蘭:“來都來了,進肯定是要進的,我隻是想提醒幾位,待會兒所見,切忌自相殘殺,我隻是來見見世麵,你們若想要,讓給你們也無妨,可別寶貝沒拿到,咱們最後全死在這兒,便宜了別人!”  齊姓修士冷冷道:“你如今說得豁達,別屆時忍不住就行!”  說罷也沒等對方迴應,他當先抬步,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內。  君子蘭唉聲歎氣,麵露無奈,也跟在後麵進去了。  然後是雲未思和孫不苦。  許靜仙趕緊跟上。  ……  所有幻象如潮水退去,露出的自然就是本相。  章節抬頭四顧,麵露迷茫。  哪裏有什麽萬鬼同哭,千魂索命,周圍燈火高照,熱鬧喧囂,盡是人間繁華。  腳下枯骨如山,耳邊血淚哀泣,似乎全是過眼雲煙,如夢幻影。  被鐵鏈鎖住的感覺還很清晰,章節低頭,身上卻依舊是那身衣裳,隻有受傷的痛楚仍在,提醒他剛才不是一場夢。  “嘶……”  旁邊吃痛聲響起,何青墨挽起袖子,胳膊上一道紫色掐痕深深印入皮肉,觸目驚心。  這是他方才被鬼王抓過的傷痕,對方的輕描淡寫對何青墨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疼痛,連稍微動一下,都覺得難以忍受,他估摸著骨頭應該也被鬼氣侵蝕了,一時半會很難恢複。  方才若非長明的攝心之術,現在他們幾人怕是已經成了白骨一堆。  鬼王實力,如斯恐怖。  但更深不可測的,竟是長明。  何青墨還記得先前在九重淵裏,九方長明雖也厲害,卻未讓他感覺到昔日天下第一人的不可逾越。  那時對方肉眼可見的孱弱病重,似乎隨時會被打敗倒下。  如今的九方長明,雖也雲淡風輕,卻更是一種四兩撥千斤的輕,一種泰山崩於前色不改的淡。  短短時日之內,他已恢複到這個地步,依稀能讓何青墨看見當年獨步天下的風采。  明月風時,寒枝雨時,幽山人來,化雪為春。  何青墨定定看著長明後背,從前師尊曾經說過一句似是而非意味不明的心訣,他總是難以理解,如今置之死地而後生,反倒是福至心靈,若有所悟了。  他心頭激蕩,正欲感謝長明,忽聞背後鬼氣森森,眨眼即至!第77章 天下從來就未真正太平過。  何青墨警鈴大作,下意識靈力護身,左手握劍就要出鞘,誰知背後潑天風雨忽地一斂,悉數被兜入口袋,威脅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何青墨大感詫異,片刻間迴過頭,便見一人站在角落,鬥篷從頭到腳,兜帽遮住半邊麵容,露出熟悉的下半部分,身形幾乎與角落黑暗融為一體。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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