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很憤怒,他身為位高權重的大太監,除了年輕時根基未穩,看過許多人臉色之外,之後的日子裏一直是他給別人臉色看。


    除了女帝之外,就連高力士那個老東西楊淩都不怎麽放在眼裏。


    但偏偏,讓他無奈甚至絕望的是,這份屈辱恰恰來自女帝本身,


    前兩日得了命令之後,楊淩將重心放在了長安城裏的謠言上,經過引導和轉移,外加一些狠辣手段,原本沸沸揚揚的白馬寺事件,被徹底壓製下來。


    至於抓捕和王陸有關的人,在他看來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抓了人之後,所引出的麻煩,卻讓楊淩抓瞎了。


    一個開客棧的商人,外加殘廢夥計,怎麽看都不像是有背景的樣子。


    而且就算是有,他這個玄夜司副統領也不太在乎。


    但偏偏出來的人是長公主。


    誰能想到,他前腳把人帶走,後腳就被找上門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楊淩還能借用女帝的名頭,來一個鐵麵無私的戲碼。


    但後麵出來的人,就讓他不得不妥協了,甚至還鬧到了女帝那裏。


    這個人名字叫趙啟,還有一個整個唐國都鼎鼎有名的護短老爹,趙無疆。


    楊淩可以很肯定,隻要敢拒絕,那個年輕人絕對會拿劍砍死自己,並且女帝隻會拍手叫好,而不會有任何懲罰。


    不得已,他隻能將人放了,然後跪著爬到皇宮,向女帝請罪。


    也許是覺得楊淩這條狗還有用,所以女帝並沒有做出什麽懲罰,隻是訓斥了幾句,然後讓他盯著城裏,同時派人去查探消息。


    因此,在得知王陸出現後,楊淩這個從來不信佛的家夥,都不得不說一聲佛祖保佑了。


    “法師,你之前做的事,陛下可以既往不咎,但接下來需要你效力的地方,也不要讓人失望才是。”


    楊淩無視王陸話語中的不敬,低聲說道。


    “需要我?”


    王陸打了個哈哈:“你記不記得,你還欠著我東西呢?”


    “功法的事,我會給你一個答複的。”


    楊淩麵無表情的說道:“這個月十五,我會再來找你,別讓陛下失望,否則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說完他抬頭,定定的看了一眼王陸,隨即轉身帶著一眾手下離開了。


    王陸輕哼一聲,他之所以迴來,就是想要看看,那個女帝對白馬寺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如果真的怪罪,他也能隨時離開。


    隻不過目前這個情況,王陸也不想就這麽離開了,剛剛合成兩門功法,需要大量的陰氣強化。


    而且他有種預感,女帝要辦的事情,應該和邪靈有關。


    思索間,不知道躲藏在哪裏的客棧老板,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他哭喪著臉道:“這位客人,您的錢我一分不少都退給您,中午那頓飯就當是小人請的吧,您去別家店子住如何?”


    王陸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接錢,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如今已經是傍晚,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宵禁了,他還得找地方住。


    其實在來這裏之前,王陸去了一趟林隱寺,真愚並沒有在裏麵,他找了一陣子,最後在下河村的村民口中,得知了這小家夥的去向。


    原來自王陸離開後,真愚醒來尋找,最後不知怎的,碰到一個道士,一大一小兩人如王八看綠豆,直接看對眼了。


    那道士還在下河村留了些銀子,說是給王陸帶話,真愚以後就跟著他了。


    猶豫聽村民說,那孩子是主動要跟著離開的,王陸也就沒有再多糾結了。


    畢竟萍水相逢,他又不是什麽聖母,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事情就這樣吧。


    隻不過,這下又變成一個人了啊。


    看了看橘紅色的夕陽,王陸慢悠悠走向長街,愜意而從容。


    到了如今,他也算是擁有縱橫的資本了。


    ……


    韓三文是個不太講究的人,吃穿用度過得去就行了。


    他可以麵不改色的喝下價值百兩甚至更貴的美酒,也可以從容應對唐國百花榜上那些天姿國色,並且遊刃有餘。


    但他同樣可以因為一杯價值三四文錢的劣質燒酒而沾沾自喜,也能因為鄰家那位臉上有雀斑的丫頭,一個笑容而心情好上一整天。


    自來到唐國之後,韓三文在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待了將近半個月,周圍鄰居隻知道他出了遠門,因此見其迴來,也就沒有太過驚訝。


    一個整天買醉的落魄書生,雖說不知道他哪來的錢,但對這些百姓來說,區別並不大。


    偶爾打聲招唿,上門送些吃的,都算是心善了。


    至於說媒什麽的,在三條街外有名的馬媒婆,準備介紹自家瘸腿閨女給韓三文,卻被打出來之後,就沒有人再提這個話題了。


    很多人都說,這家夥注定打一輩子光棍。


    不過,在街上買烙餅的漢子王二卻不這麽看。


    因為他總覺得,韓三文這小子看自己女兒的眼神不對勁,指不定就在打著癩蛤蟆吃天鵝肉的主意。


    尤其是今天,當韓三文身穿一身青色長衫,將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苟時,王二就更加警惕了。


    打扮的人模狗樣準備幹什麽?勾引老子閨女嗎?


    “二哥呀,來兩肉餅子,再來一碗黃酒。”


    韓三文走到鋪子前說完,吐了一口口水在手上,搓了幾下後,將額頭上幾根倔強的呆毛給撫平了。


    王二點頭應下,然後試探性的問道:“你今天收拾的這麽利落,準備幹啥去?”


    “嘿嘿,自然是有好事啊!”


    韓三文得意的笑了笑,找了一張凳子坐下後道:“我要去見一個大美人。”


    “美人?”


    王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經意間瞥見自家閨女在聽到這句話後,臉上失望的神色,頓時怒氣升騰,語氣也就不那麽客氣了:“不是我說,你要認識什麽美人,我就把這烙餅的爐子給吃咯。


    哼,腰裏插著個死耗子,就敢在我這裏冒充打獵的?二爺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


    韓三文也不在意,從那位出落的越發水靈的女孩手裏,接過黃酒後,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才皺眉道:“我說王丫頭,今天我這碗怎麽小了許多啊?”


    “愛喝不喝!”


    少女輕哼了一聲,扭頭繼續忙活去了。


    王二見著這一幕,很是滿意,但隨即又想到,女兒可能是因為韓三文這臭小子剛才的話,才表現的這麽疏遠,心頭就有些發揪。


    不會真看上這家夥了吧?


    王二搖了搖頭,他說什麽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除非韓三文能弄個功名迴來。


    “閨女,去屋裏幫你娘和麵去,這裏我忙的過來!”


    “哦…好!”


    韓三文嘿嘿笑著,活像一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看的王二直搖頭。


    將烙餅端上來後,他便迴了爐子旁,準備應付等下的買賣。


    街上陸陸續續的行人多了起來,都是街坊鄰裏,所以很是熟悉。


    他們見著韓三文的新造型,難免打趣幾句,偶爾還有人將話題引向王二的閨女,每當這個時候,這位一輩子都在賣烙餅的中年漢子,就會扯著嗓子罵人。


    每當這個時候,韓三文就會跟著別人一起哈哈大笑。


    哪怕他對姓王的丫頭並沒有興趣。


    喝完碗裏的黃酒,又將餅子給胡亂塞進嘴裏,韓三文拿出幾顆銀豆子,遞給了王二。


    “喲,你發財了啊?這些錢可夠你吃一個月了。”


    “以前你請我這麽多次,就當把那些錢給了唄。”


    聽韓三文說完,王二越發警惕了,鄭重道:“我閨女可是要嫁給秀才老爺的,你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窮酸,討了老婆也是受苦,可別禍害她了。”


    “哈哈哈,這個我可說不準,難保哪天你就成我泰山老爺了呢。”


    “你敢!”


    “你且看著吧。”


    韓三文大笑著離開了。


    王二怒哼了一聲,轉頭便見自家閨女不知什麽時候,躲在門後麵,偷偷看著那個臭小子的背影,頓時越發生氣了。


    “看看看,你看啥呢!趕緊迴去幹活!”


    姓王的少女不敢頂嘴,正準備迴去幫忙,耳邊便傳來了母親的吼聲:“王二麻子,你牛氣了啊?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你怎麽不想想你當年是什麽樣子,老娘跟你的時候怎麽沒要求你是個秀才啊?”


    “你!”


    王二想要還嘴,但迫於婆娘威勢,隻敢小聲嘟囔:“這能一樣嗎,最起碼老子當年也是十裏八鄉的俊後生啊。”


    且不提夫妻倆之間的爭執,韓三文離開這片民坊後,徑直朝朱雀街趕去。


    那是長安城最繁華的地方,他要見的人就在這裏。


    走了將近半個時辰,韓三文在一間名叫福順樓的酒樓前停下了腳步。


    這裏位於鬧市,但十分神奇的是,居然沒有一個客人。


    走到裏麵之後,也沒見著夥計小二,整個酒樓冷冷清清的,與外麵形成了鮮明反差。


    韓三文好似早有預料,因此也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


    他踏進大門後,就直接來到了大堂正中央的桌子前坐下,然後靜靜的等待起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樓梯上忽然傳來了腳步聲,韓三文睜開雙眼,轉頭看去。


    隻見一個身材高挑,蛾眉皓齒的女子正款款而下。


    一如韓三文所說,這的確是個可以稱之為大美人的女人,她身穿乳白色的長裙,將完美的身材勾勒的淋漓盡致。


    “哈哈哈,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漂亮!”


    韓三文手一晃,掌心裏出現一朵剛剛摘下的粉紅色花朵,“來來來,鮮花就該配美人。”


    “哼,龍首讓我問你,寅虎的候選人找的怎麽樣了,要知道戌狗和午馬早在去年就已經將人報備了,雖然隻有一個合格的,但比起你毫無作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女子語氣不善,她身為十二生肖中的卯兔,對韓三文這個從來不著調的申猴一直看不慣,如果不是辰龍老大在上麵壓著,恐怕早就發難了。


    “已經有人選了,要不要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正好將考核也一起做了,省的麻煩。”


    韓三文悻悻的將花給扔到了桌子上。


    他沒有騙王二,自己的確是來見一個大美人的,隻不過對方態度不是很好。


    卯兔蹙起好看的眉頭,狐疑的打量著韓三文,“你確定要我去做考官?你應該知道,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通過我的考核呢。”


    “嘿嘿,說不定這一次會破例呢?”


    韓三文看起來信心滿滿。


    十二生肖在江湖上流傳不廣,但凡知道這個名號的人,無一不諱莫如深,隻因他們太強了。


    要想加入其中,最地要求都得是七境武夫,然後再說其他。


    “行,反正沒事,和你去看看也沒關係。”


    卯兔點頭答應下來,她也想看看,能被韓三文看中的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哈哈哈,不會讓你失望的。”


    ……


    “你說的人,就是這個家夥?”


    卯兔用一種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的語氣說道。


    韓三文尷尬的撓了撓頭,“其實挺好的啊,你看他的氣質,多不凡。”


    在兩人不遠處,王陸正卷著袖子,幫一個老頭子在下麵條。


    這是楊淩來找他的第二天,因為吃不慣客棧裏的東西,王陸就來街上找吃的了,結果就碰到了現在這個老漢。


    當時他正在等吃的上桌,結果忽然有人來報信,說是夥計老娘死了,不得不迴去辦理喪事,剩下老頭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急得直跺腳。


    王陸自認為下麵還是有一手的,加上自己也要吃,便自告奮勇的過來幫忙了。


    結果一幹就是一個上午。


    韓三文和卯兔,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等到兩人走近,王陸也發現了他們,雖然不知道韓三文這個不修邊幅的家夥身邊,為什麽跟著一個大美人,但並不影響他打招唿。


    “喲,韓兄,吃沒了?我下麵給你吃啊!”


    “呃,不用了。”


    韓三文搖了搖頭,“你先忙,等幹完活了咱們再說。”


    “好!”


    王陸點頭答應,手腳麻利的幫老頭應付了一大波客人,然後下了三碗麵條,端著來到了韓三文所在的桌子。


    卯兔吃東西向來精細,所以對麵條看都沒看一眼,倒是王陸和韓三文吃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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