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至彼岸,擱淺在泥灘上,楊昭用虛無劍拄地,向東麵的草原走去,來到草原上,迴頭望向已然平靜如鏡的河流,他生出很多後怕,也生出很多豪情,就像是來到了彼岸之外,還有誰能攔住自己?


    便在這時,河西的黑暗天穹裏魔光漸盛,先前被他用劍意斬平的數百丈紅杉林中,隱隱傳來魔嘯的聲音,他知道這個世界的無數心魔又來了。


    他微微一笑,頭也不迴,隻是口中念叨著:“有本事就過河來追我。”


    連衣聽了此話,在楊昭的身體裏微微一笑。


    楊昭亦是大笑道:“現在你可以出來了嗎?”


    “啊!”連衣神情一怔,她沒想到楊昭剛一擺脫那些心魔的追殺,就說出了這句話,不知為何,她總是感覺躲在楊昭的身體裏非常舒服,舒服的更是想讓她睡上一覺。


    “我就是想在你的身體裏呆上一會兒,我感覺好舒服。”


    她平靜的說著,其實難免有些尷尬,隻是不能讓楊昭知道自己的尷尬,那樣會更加尷尬,就像先前她想要呆在楊昭的身邊時,第一時間把這種關係的原因,歸功於楊昭能治好她的病。


    事實上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想要呆在他的身邊,還是在楊昭的身體內,她隻能想著,楊昭已然身受重傷,對自己沒有什麽威脅,所以她很容易放鬆,而且楊昭身體上味道……真的蠻好聞的。


    那像是陽光的味道,但不烈,又像是秋雨的味道,但不潮。像是果子的味道,但不膩,總之,很好聞。


    說完後,她又感覺到非常憤怒。她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想這麽多,總之感覺上便是非常的憤怒。


    是以她又說道:“你該怎麽能夠治療我的病?”


    感受著連衣的反應,楊昭開始猜測起了少女的心情。


    既然他已經開了口,他便想要把這件事做完,在這個時候,他便是想要以醫者自居。無法接受一個病人諱疾忌醫,雖然對方是他的敵人,雖然對方對自己沒有了什麽威脅,但在處於絕對劣勢的情形下,他隻能在這方麵做文章。


    “天賦血脈導致的問題。我很有經驗,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一點,如果你肯讓我醫治,也許我真的能找到辦法。”他看著遠方的草原微笑道。


    他第一次知道天賦血脈的問題是在《紫虛黃庭真經》之中,這與修煉無關,也與興趣無關,而是因為他想要了解一下《紫虛黃庭真經》上那些對於丹藥的描寫,但他卻沒有想到。這本書中竟然還有著化解天賦血脈所導致的平衡問題,他當初怎麽也想不通這種丹藥到底有著什麽用,而如今當他遇到連衣之後。雖然不知道連衣為何搭救自己,但當他發現身體中的那株巫靈枝芽時,他還是注意到了連衣那天賦血脈的詭異問題。


    這個詭異的問題便是這譜棋局所破局的關鍵。


    連衣的問題在於血脈覺醒,當然楊昭還不知道少女的血脈覺醒與自己有關,而且那本書上對血脈的問題描寫雖然稍有不同,但還是有很多相通之處。


    所以當連衣救了楊昭一命後。楊昭便想著用這件事情來了斷他們之間的因果。


    連衣從楊昭的身體內而出,沒有注意到楊昭的精神波動。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如果……我真的有些不適,你替我治好。我讓你離開。”


    楊昭心想到這時,你都不肯讓我們所有人離開,他當然不會接受這種安排,說道:“如果我走到你身前,你肯定會殺死我,所以最可行的方法應該是放我們所有人離開之後,我再替你診治。”


    連衣憤怒道:“我憑什麽相信你?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你迴了修真界,我可沒辦法去找你。”


    楊昭未作思索,說道:“如果是承諾,我自然會遵守承諾。”


    在爾虞無詐的修真界裏,在無所不用其極的修士與那些天外心魔的心性之前,遵守承諾是非常可笑的事情,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看著楊昭平靜的神情,連衣卻覺得他的這句話無比真誠,競有種不得不信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適應,有些不愉快,說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這依然是一句重複的話,到了此時,南客終於發現了問題,略有些呆滯的眼睛裏現出一絲惱怒,試圖用別的方式來掩蓋一下自己的真實情緒,音調毫無起伏說道:“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話,難道你隻需要看一眼,便能看出我有病?”


    這是第三次重複了,楊昭很認真地說道:“是的,我隻用看一眼就知道。”


    連衣麵無表情,眼神裏的惱意消散,隻剩下木訥,說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楊昭想了想,說道:“你的問題與我所了解的血脈問題都不一樣,他們主要是血脈與經脈之間的衝突,而你……應該是神魂與身體之間的衝突,你說過自己是巫靈族的傳人,從你與我一戰的場景來看,那麽你身體裏那個神魂應該是帝江神鳥轉生?帝江神鳥向來以神識空間強大著稱,被稱為空間速度之祖巫就是這個道理,你繼承了它的神魂與血脈,自身的天賦悟性又極強,很小的時候,它的神魂便在你的身體裏醒了過來,並且不斷茁壯成長,遠遠超過了你身體的成熟程度,二者之間無法同步同調,漸生衝突,這就是問題之所在。”


    連衣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要問的是,你怎麽看出來的。”


    “神魂居於識海,但你體內的帝江神鳥之魂是第二魂,所以居住在這裏,而你能飛的那麽快,也是這個原因。”


    說罷,楊昭又指著自己的識海說道:“帝江神鳥的神魂蘇醒,不斷成熟。所以導致你識海中的那株巫靈樹越來越大,而你身體的成長卻跟不上,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你的識海要比正常人……或者說巫靈族人更強一些。而且當你的血脈意外覺醒之後,卻又沒覺醒完全,心意盡被所係。所以形成一種很特殊的情況……”。


    他想了想應該怎麽形容那種情況,想了半天發現隻有自己識海中的那株巫靈樹才能夠迴答連衣的問題,看向身邊的少女,她說道:“我之所以能夠一眼看出你身體裏的病,就是因為……你在我的身體裏……嗯,在我的身體裏留下的……留下的那株巫靈樹。”


    “雖然我不知道這有著什麽原因。但事實上問題的所在便是如此。”


    在我的身體裏!


    那株巫靈樹!


    大河四周一邊安靜,尤其是岸上更是死寂一片,但連衣的神情依然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木然,但不知為何。明明現在沒有風,她披散在肩頭的黑發,卻開始飄舞起來,眼瞳漸漸變成幽綠的顏色,配著那張稚意未退、眉眼通紅的蒼白小臉,看上去極為詭異可怕。


    在那座森林湖畔之時,楊昭第一次看見連衣命真容的時候,也像這時一樣的讓人詫異。不僅僅是因為他沒想到將自己逼入絕境的是個木訥的小姑娘,更因為她的眉眼確實較正常要比正常人詭異不少,眼神有些呆滯。看上去有些像智力發育不夠完全,而且當少女的血脈覺醒之後,這個問題卻是更能一眼便看出來了。


    但當時楊昭沒有說什麽,因為他當時把連衣看成是自己的敵人,甚至也不確定自己的判斷,並且楊昭向來是個很講禮數的人。就算麵對魔族這樣的敵人,可以與之戰鬥。但也不會刻意羞辱對方的身體殘疾。


    他之所以當著連衣的麵說她有病,一是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真的有病。而是她的神魂與身體衝突的征兆,是病征而不是身體殘疾,所以覺得可以說,再者就是,他這時候把連衣看作一個病人,身為醫者當然要言無不盡——他真的沒有惡意,也沒有想到有病的這些話對一個少女來說意味著怎樣的羞辱,然而就是他這樣隨意認真而誠懇的話,才顯得格外真實可信,於是才會讓連衣感到憤怒至極。


    並且連衣在楊昭的身體裏種植那株巫靈樹是為了救他,沒想到到最後卻是為了救自己,這也讓連衣有些難以接受,也讓她感到非常委屈。


    我為了救你,損失了自己血脈的精華,而你……想到這裏,連衣越發憤怒,甚至那幽綠通紅眼睛裏亦是有了一絲淚珠而出。


    看著連衣幽綠通紅的詭異眼眸和那無風飄舞的黑發,他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趕緊伸手比劃著解釋道:“當然沒有我說的那麽誇張,你隻是眉眼詭異一些,身體受到神魂的影響,本能裏看上去與你的年齡不符,所以看著有些呆呆的,但你的智力肯定沒有任何問題。”


    不愧是人類之中最誠實可靠的小郎君,這番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連衣的神情依舊漠然,黑發卻飄舞來越快,鼻息也越來越粗。


    嗖嗖數聲厲響。


    毫無任何征兆,她抬起右手指向楊昭,五道泛著淡淡黑芒的光線,破空而去,直刺楊昭的胸口!


    這五道黑光裏蘊藏著她的本元力量,附著她識海裏那道驕傲而冷戾的神魂,正是無比強大恐怖的黑芒刺!


    昨夜一場激戰後,她真元損耗極劇,如楊昭一般也流了無數血,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惜本元也要動用這樣的攻擊手段,隻能說她真的已經氣瘋了,哪裏還在乎什麽病,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死這個可惡至極的人類!


    連衣傷勢未愈,但這樣強大的攻擊也不是楊昭能夠接得下來的,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更加糟糕,好在連衣在他的識海中注入的那株巫靈樹的枝芽,不停地釋放著生命氣息,幫助他修複了髒腑上的裂口,最重要的是,那些灑落的璀璨星霜,為他補充了一些真元。


    那些真元的數量依然很稀薄,不足以用來戰鬥,但至少可以讓他做些什麽——神念驟動,他體內荒原上薄薄的星霜燃燒起來,一陣金屬磨擦聲與撞擊聲仿佛在瞬間之內同時響起,虛無劍從劍鞘中而出,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迎風招搖。


    此時的大河岸邊四周安靜的沒有一絲風,迎劍而來的風,自然來自那五道可怕的黑芒刺。


    隻聽得數道恐怖的撞擊聲接連響起,大河岸邊的綠草花枝驟時化作無數粉末,向著天空與岸邊料料散開,仿佛就像是被炸開的積雪一般。


    五道黑芒刺不分先後的、狂暴而簡單地,轟在了虛無劍的三尺之外。


    楊昭哪裏還站得住,燃燒最後的真元,拚命地握緊劍柄,然後腳便離開了草原上,向著天空飄了起來,一直飄到了數十丈外,才沿著一道弧線落下,重重地摔進草原裏。


    楊昭站起身來,靠著虛無劍,減慢了些下落的速度,但他依然掉的不輕,落在水中,濺起一大蓬水花。


    原來一望無盡的野草下方,就像外圍的蘆葦蕩一樣,也隱藏著很多水泊。


    微涼的水麵打在麵龐上,就像堅硬的石頭,巨大的反震力讓楊昭險些吐出血來,卻又強自咽了迴去。


    他從水裏艱難地站了起來,顧不得再次暴發的傷勢,拖著更加沉重的雙腿,向著前方開始奔跑。


    被連衣命道恐怖的黑芒刺擊中,落入這片草原,這是他事先就準各好了的事情,無論角度、方位,都沒有出現任何偏差,換句話來說,他本來就準各逃進這片草原,是的,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進入這片神秘而兇險的草原,便再也無法離開,但他不得不進。


    因為如果不進這片草原,他便會死,進去,至少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哪怕可能隻是多幾次唿吸的時間。


    天空裏不時響起淒厲的勁意破空聲,連衣羽翼而飛,帶著那恐怖的攻擊還在持續。


    他沒有迴頭向岸邊看一眼,這和真男兒不迴頭看樓塌沒有任何關係,他隻是想節約時間,想要更快離開。


    草原裏的水並不深,剛剛沒過他的腰,但要在裏麵行走是非常困難而吃力的事情,想快也沒有辦法快起來。


    為了避開麵前的一叢水草,他轉過頭去,看著天上的那位白衣少女,有些不解,心想明明看著個子不高,怎麽飛起來後比想象中還要高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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