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看似不停地流逝,其實很緩慢,從連衣拎著他來到林間,再到這場險惡的戰鬥結束,沒有過去太久,草原的星空還在地平線上方不遠,晨風與星光一道落進林中,被切成各種形狀的碎片,緩緩地卷動著地麵的落葉,發出簌簌的響聲,泛出各種光亮。


    楊昭看著遠方,沉默不語。


    他沒有玄蛟那種對危險的天然敏感,也沒有連衣命用星魂盤推演前方危險的能力,他沒有在遠方的星光裏看到任何身影,也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更沒有看到任何敵人,但他就是覺得那邊太過安靜,是的,安靜並不是足夠的理由,但他感覺不對。


    大道三千,他隻修一門順心意。


    那些天外心魔美人肯定還在這個世界裏追殺自己,可能還會遇到像那個白衣青年一般陰森可怕的天外心魔,而他現在根本任何能力自保,他隻能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修行了十幾年的唯一之道。


    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向著草原的另一麵走去,神色有些匆匆,腳步卻無法匆匆,因為他這時候重傷未愈,還要背著那名白衣少女,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現在的身體比正常情況下要寒冷很多,唿吸和心跳比平時都要慢至少三分之一,雙眉與鬢間的雪霜再現,衣衫上沾染的露珠結成了無數小雪粒,被晨風拂落後又迅速凝出,然後又被晨風拂落,紛紛揚揚落在他的身後,在林間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就在他離開這片樹林後不久,隨著一道微寒的氣息。便有天外心魔來到了此地。


    那些天外心魔的視線隨著落葉表麵那些殘留的雪霜,移向遠方,他們的眼光何等樣銳利,隻是隨意一看,便從那些雪霜足跡上得到了足夠多的信息。楊昭已經醒來,而那滅魂大人已經死去,連衣命大人呢?


    而此人的傷勢明顯沒有痊愈,腳步顯得有些遲滯。


    一抹困惑出現在他們相隔略有些寬的雙眼之間,按照滅魂大人的說法,楊昭昨夜受傷極重。已然瀕臨死亡,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便恢複了過來?同時他們的神識感知到崖洞裏滅魂屍體的存在,但這時候他們沒有時間去理會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皆是各自直接把兩隻手臂伸向身旁的空中。


    隨後這些心魔便化作數道黑光,一抹濃霧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前。伴著一陣風嘯,他們便在林中消失不見。


    並且他們看著林外的方向,確認不遠便是那片傳說中的神秘草原,亦是不由得開始微微皺眉,猜到隨後可能發生什麽事情,但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隨之而去。


    樹林便是岸,岸之前是一片水澤。青色的蘆葦叢占悳據了所有的視線,仿佛要漫到天際,但事實上。越過這片蘆葦,便是那片草原。


    那道寒冷的氣息幫助楊昭鎮壓著傷勢,同時也讓他的新陳代謝速度急劇降低,此時他的心跳與唿吸太過緩慢,自然走的也很緩慢,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這裏。


    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前,連衣命拎著他從對麵的蘆葦叢裏走了出來。隻知道如果繼續往前,便有可能誤入那片可怕的草原。然而他沒有別的任何選擇,隻能順著自己的心意,沿著來時的道路再次走迴濕地之中,身體在水裏走動,帶出些許薄冰。


    剛剛走進蘆葦叢,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是冒險向前,還是折轉方向,他身上的那位少女傳來的輕吟聲便告訴他,不用再想了,少女已然醒來。


    但是數道寒冽的黑風亦是隨之出現,濃意十足的幽光,奪走了所有蘆葦與樹木的顏色。


    那些心魔出現在岸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螻蟻。


    楊昭看著那些天外心魔,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個亂蓬蓬的頭發與滿是血汙的衣衫,尤其是她的眉眼,怔了怔,似乎因為看到了什麽而有些意外。


    此外,他沒有握住虛無劍的劍柄,因為他知道自己與這些天外心魔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多,戰鬥沒有意義,所以沉默不語,於是顯得很平靜。


    他向來很平靜沉穩,無論遇著什麽樣的大事,都不會鬱鬱,也不會驚慌失措,這種性格特點,讓他擁有遠超年齡的氣質,同時也經常讓人覺得意外,清音如此,此時的連衣同樣如此。


    連衣看著那些天外心魔微微一笑,她知道楊昭這次不可能逃脫,甚至自己也得到了安全,但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總是有著不喜,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產生這樣的心情,便問道:“你不可能逃脫了吧?”


    楊昭不知道連衣的名字叫什麽,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便是黑衣最疼愛的侍女,隻是昨日在湖畔,他和少女一戰,通過那一場戰鬥,他非常確定這個小姑娘很可怕,同樣,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這位少女的真實想法,以為對方看到那些心魔過來,便準備殺死自己,警惕之餘,又有些孩子氣的高興。


    曾幾何時,地球上那個不起眼的鄉下遊戲宅男,已經成長到被那些天外心魔可怕的大人物視作真正的目標,他如此想著,反問道:“你準備離開嗎?”


    這是楊昭第一次認真的和連衣談話,在此後的歲月裏,他們將再次相遇,然後發生一些並不有趣、隻令人感到疲憊的故事。


    連衣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起那個早晨,每每都會生出淡淡的悔意,心想當時如果自己再果斷一些,不去聽他說的那些廢話,或者真地有可能當時就把他殺死,那麽便不再會有後續的那些故事與麻煩。


    時間總是單箭頭運行,現在的連衣不可能知道將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理所當然地還是停留在楊昭的身上,哪怕對方這時候明顯已經沒有了一戰之力,至於楊昭隻是她對話的對象而已:“你把我放下來,我饒你不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連衣的神情依舊漠然,然而在她對麵的那些天外心魔則有些吃驚,心想連衣大人這是怎麽了,居然會與人類談判,而且若就這般放楊昭離開,他們昨日在那片林中湖畔拚命的戰鬥,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們不知道連衣在昨夜那片湖畔和山洞的那場戰鬥中也受了很重的傷,更重要的是,連衣很清楚,楊昭站在蘆葦叢裏,隨時可能跳進湖中,也隨時可能殺死自己,而那看似清澈無物的湖水裏,實際上有一道分界線,線的那頭便是草原。


    連衣不希望楊昭覺得自己已經進入絕路,從而跳進湖中,然後殺死她。


    而且即便她能逃脫,對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也有很多忌憚。


    聽到連衣的話,楊昭有些吃驚,但他卻不明白連衣到底表達的是什麽意思,而且他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連衣放下來,放下來後自己豈不是要作繭自縛?


    所以他想到自己答應過連衣,不會把她丟下。


    “我做不到。”他看著連衣很誠實地說道,然後看著對方的眉眼,欲言又止。


    連衣有些木訥漠然的眼神裏多了些不解,她不明白楊昭有些奇怪的神情反應從何而來,問道:“怎麽了?”


    楊昭想了想,說道:“你有病。”


    聽著這話,連衣的眉猛地挑了起來,就像是清晨去山裏辛苦打的一大筐豬草被隔壁的醉漢搶走的小姑娘,很是生氣,聲音頓時高了起來:“你才有病,你們全家都有病,大千世界裏的所有人都有病。”


    略帶稚意卻非常寒冷且無比憤怒的小姑娘的喊聲在安靜的蘆葦蕩四周迴蕩著。


    那些心魔沉默不語,不知道連衣大人為何忽然之間變得如此憤怒,為什麽對楊昭的這句話反應這麽大


    聽著舍後不停傳來的喝罵聲,楊昭覺得有些無奈,心想如果不是你非要問,我怎麽會說。


    不過憤怒與敏感,代表著他的判斷是真實的,楊昭忽然想到,或者可以用這件事情來換取離開的可能,待連衣憤怒尖銳的聲音漸漸變小之後,很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天外心魔沒有掌握到我的師門來曆,如果知道的話,那麽你就應該明白我的醫術不錯。”


    連衣眼中的神情格外冷漠,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死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楊昭在心裏默默組織了一下詞匯,以確保對方身為心魔也能夠聽懂,繼續說道:“你的血脈有問題,如果不盡快治療,將來你體內的神魂第二次蘇醒之後,可能會出現反噬的現象,就算能夠保住性命,也可能會變成一個癡呆。”


    連衣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昨夜戰鬥的殘留,還是因為他說的話,但她的聲音依然漠然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身為巫靈一族的公主殿下,黑衣唯一的弟子,即便這個世界在她眼前破滅,大概也無不能讓她的神情有絲毫變化,但她畢竟年齡尚幼,自以為把真實情緒隱藏的極好,卻不知道,楊昭和那些天外心魔侍女都聽出了問題。


    如果楊昭說的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怎麽會把同樣的話重複兩遍?連衣大人有病?而且看起來是很麻煩的病?那些心魔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心想自己如果知道了這個秘密,會迎來什麽的下場?


    而說完此話之後,連衣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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