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


    金單又是很晚才迴去,盡管他跟高傑義分開的很早,但是每次迴去他都是很晚,可是等金單推開房門,卻又見到了他根本不想見的人。


    千躲萬躲還是沒能躲開,金單的臉又黑了幾分。


    來人正是金單的父親,金森遠。


    金森遠端坐在屋內,嚴肅地盯著進門來的金單。


    金森遠盯著金單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拿了家裏的仙人煮茶圖?”


    金單不答。


    “怎麽這麽晚才迴來?”金森遠皺眉又發問。


    金單麵色不渝,冷淡迴道:“那您怎麽這麽晚還不迴去,不怕令夫人怪罪嗎?”


    “混賬。”金森遠勃然大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怒視著金單。


    金單臉上露出嘲諷之色,與金森遠對視,絲毫不畏懼。


    金森遠指著金單的鼻子,怒斥道:“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金單一點都不想理他父親,淡淡說道:“您要是沒事,還是早點迴去吧。”


    金森遠瞪著金單,可看見自己兒子那副冷淡的樣子,他的怒氣卻發不出來,應該說是習慣了,被氣的多了,也就氣不起來了。


    金森遠重重吐出了一口氣,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盡量平複心情說道:“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下個月就是家祭了,我們金家人都要迴去祭祖,還有家族戲法的鬥藝比試……”


    金單臉上露出嘲諷之色,他道:“金家祭祖,幹我何事?”


    “混賬。”金森遠剛壓下去的怒火,瞬間又爆發出來了,揚起來巴掌就要打金單。


    金單毫不示弱地看著他父親,喝道:“打啊,愣著幹嘛?”


    此時金森遠麵前浮現的卻是金單那柔柔弱弱的母親形象,金森遠舉起的巴掌顫抖著,始終落不下去。


    金森遠隻能頹然放下手臂,神情有些疲憊,他歎了一聲,道:“唉,算了,不管怎麽說,你始終都是我金家人,我還是希望你來參加家祭的。我走了,你多保重。”


    說罷,金森遠步伐沉重地走了出去,沒有迴頭看金單。


    金單緊緊攥著雙拳,盯著金森遠離去的背影,他麵目有些猙獰地低聲說道:“那……不是我的家,我恨你們金家所有人。”


    ……


    八大胡同也有高級和低級之分,八大胡同中陝西巷的窯子質量都很高,能來這兒的都是有錢的主兒。


    夜已經深了,佟小六還在這裏唱曲兒。


    唱小曲兒的一般都會配一個弦師,然後自己唱曲,手上拿著板兒,打板就唱。不過一般來說,唱曲兒的都是女藝人居多,而是後麵的弦師都是藝人的師父。


    唱曲兒這行很混亂,很陰暗,那些唱曲的女藝人年紀都很小,一般都是師父從人販子手上買來的,或者直接去人家父母手上買。


    買來之後,養活著,然後教她唱曲學本事,等稍微大一點,會唱曲兒了,就拉著出去賣藝了,或者去坤書館,或者去茶館,或者去曲藝園子,當然也少不了這種下處窯子。


    在很多曲藝園子裏,女藝人會成一排坐在台上,底下的座兒點到誰,誰就出來唱一段,唱完領了賞錢就迴去,這種形式叫做坐台。後世的那個坐台的詞兒也是從這兒來的。


    姑娘是一直被師父控製的,任打任罵,賺來的錢還要全部交給師父,自己一點都不能留,還要被迫做別的事情,這年頭的女藝人那可不是隻賣藝就行的,大多都是半藝半娼。所以很多曲藝行當的老規矩都是不允許女人進入這行的,不是看不起女性,而是真不想讓她們遭這個罪。


    等姑娘再大一點之後,師父慢慢的就控製不了她了,就會把她往窯子裏一送,師父拿了錢之後再去買小的,開起新一輪的培養模式。


    這就是民國女藝人悲慘的一生。


    極少能有女藝人能從這個悲慘模式中闖出來的,像阮玲玉、胡蝶等影後雖說各自有各自的不幸,但對於其他普通女藝人來說,她們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至於像冬皇孟小冬,還能贏得生前身後名,就更屬不易了。


    佟小六也是被他師父買下來的,但是他師父是個正經人,他看不慣那些同行做的那些齷齪事,而且他也不喜歡去掙窯子裏的錢。他買佟小六下來是真的拿他當兒子一樣看待的,也認真教他本事,拿他做衣缽傳人,所以佟小六到現在除了貧窮,一直沒遭過別的什麽罪。


    就是現在,佟小六為了結婚拚命賺錢,痛並快樂著。


    隻是沒日沒夜的唱曲兒,不止嗓子有些吃不消,人也吃不消啊。


    唱曲這行女藝人居多,來唱下處的其實也是女藝人居多,因為來八大胡同消費的都是男的呀,誰樂意聽一個大小夥子唱曲兒啊?


    也虧得是佟小六長得白白嫩嫩,性格靦腆害羞,很受這些風塵女子的喜歡,大家都知道他缺錢,所以要聽曲兒的時候,都央求客人請他來。


    所以佟小六的業務量還是相當可以的。


    佟小六的弦師也是他師父,隻是這幾日他師父有事出門了,所以他自己是偷偷來八大胡同唱曲兒的,他都是自己彈著三弦唱曲,唱的是單弦。


    單弦兒也是老藝術了,不過這個原本是八旗子弟玩的東西,後來大清亡了之後,才傳到民間來,八旗子弟也紛紛下海賣藝了,佟小六的師父也是旗人。


    單弦最初是藝人自己彈弦自己唱曲,一個人表演的,所以叫做單弦。後來加入了八角鼓,三弦就有專門的弦師彈了。這八角鼓也是清王朝發明的樂器,用以彰示清朝盛世。


    佟小六彈弦唱曲,強打著精神,沒日沒夜地唱曲已經讓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到崩潰的邊緣了,好不容易才唱完了一曲。


    房裏的姐兒央求著客人賞給佟小六一塊大洋,然後拿過來小心翼翼地塞到佟小六手裏,還悄咪咪地撓了撓他的手心,佟小六連頭都沒敢抬,隻是連聲道謝。


    最後佟小六在客人的調笑中,慌忙逃了出來。


    出門之後,佟小六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脂粉氣的涼風,疲憊不堪的大腦才稍稍清醒了一點。唱完了一曲,他需要休息一下。


    隻是這一出門就惹了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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