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程再度忙火起來到覺得時間過得快了。金風一吹,滿目落葉,接著一場場秋雨就引來了一陣陣涼意,寒露一過又下起了陣陣嚴霜來,轉眼之間又到初冬了。這一天是星期六,由於次日是休息日,工地人員驟然減少了四分之三。加之工地又缺乏文娛活動,就使得整個工地都顯得冷冷清清沒有一點活力。黃昏,晚霞在狼牙山頂上慢慢消失了。下弦之末,星高月遠,夜幕就如一口倒扣的大鐵鍋,把整個平原蓋得嚴嚴實實。

    周老順由於在加工場值班沒有迴家,他已經調到這裏八九個月了,經過一場災難,他臉上皺折增多,兩鬢顯得更白,沉重的黑鍋背在背上,使他的腰更彎了。痛苦和鬱悶也使他心裏產生了一種不服氣的勁頭,一股強烈的反抗精神又促使他要把真正的盜劫者挖掘出來。加工場的工棚就搭在材料庫的對麵,相互距離大概隻有一箭之地,那邊的木材垛,那邊的鋼材堆都能清晰地見著。他躬著腰一麵幫助清掃場地,眼睛卻總是瞄著對過庫區的動靜。但是常常使他失望,在那一百五十瓦燈光下,除了三克經常拿著一打子帳本和曹明仲一起,從木柵大門進進出出之外,既看不到一個外人,也沒有發現一匹牲口,一輛大車。整個庫區是一片寂靜,就如一頭笨拙的肥豬沉沉地睡去了。老順的心象有一隻手在揪著,幾個月來他一直在觀察、注視,特別是最近工程一忙,運動一鬆,人們對周圍的一切都似乎忘掉了的時候他到更上勁了。可是這種守株待兔的辦法就如刻舟求劍一樣,沒有收到一點效果。這個憨厚老實的人啊,平時連螞蟻都不願踐踏一隻,別人為啥要整他呢?大概就是由於他太老實忠厚了,馬瘦被人騎,人弱受人欺嘛。可是現實的一切教育了他,腦瓜再不能象塊木頭了。雖然不能象劉三克那樣腦子轉三千轉,起馬想方設法也得骨碌它五百下才行,因此,他慢慢地學著動起腦筋來。他嘲笑自己:你真是個大傻瓜,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幹這種事還能大搖大擺鳴鑼開道嗎?於是他把工棚的燈拉滅了,又把大門反鎖上,才一個人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休息起來。

    入冬以來天氣並不算好,特別到了夜間總是烈風四起,不但十分寒涼,還帶著惡意把工棚拉扯得嘎吱嘎吱地亂響,隨著夜的深入反而越刮越大,一點沒有減弱的意思。老順在值班室的床上,背頂著工棚的蘆葦牆皮如置身在一個搖籃裏,隨著恍恍悠悠他也慢慢地睡了起來。鼻孔裏也唿嚕上了。但是心裏有事腦細包也不願休息,在給他值班、放哨。他似睡非睡,覺得蘆葦牆外麵有些動靜,具體地說就是對麵的倉庫。他起床了,打開後門繞出去一看,發現庫裏麵停放著一輛大馬車,隻見三克和曹明仲正把白森森的木材、光閃閃的型鋼和黑黝黝的電動機幫車把式往車上裝。接著又看到木柵門大開,三人跳下馬車駛了出來。他隨在車的後麵追啊,追啊,車子走過工地,徑直從後大門駛出去了。突然三克把手一拍,一張白紙隨風飄下:“老順兒,別他媽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兒了,這是出庫單,你這個睜眼瞎拿去瞧瞧吧!”

    “瞎鬼,有出庫單為啥不走前門?”他理直氣壯地跑到了車前麵,把手撐開大叫著:“把車給我趕迴去!”

    “去你個王八六!”三克從車把式手中搶過鞭子來就“叭”地一聲朝他抽去,他被嚇醒了,用手一摸,一塊防雨油氈被風吹落下來正好打在他的頭上,啊,原來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他把燈拉開看著床頭那個雙鈴馬蹄表,時針已指向後夜兩點了。外麵的風還在刮,除了西邊工地上傳來金屬的敲擊聲外,庫裏那邊沒有動靜,隻有那隻探照燈賊亮地照著。

    二

    日落月升,又日升月落,一晃一個來月又過去了。北國的嚴冬風總是那麽多,那麽急,在惡風中還夾雜著急雪、寒意。這一天晚上又是老順的值班日,一場大雪把人跡都下得稀少了,傍晚又起了一陣風,而且那風似乎沒有停歇,隻把工棚搖晃得嘎吱嘎吱地響,那勁頭好象要把它拉倒了。風雨生活過慣了的老順到不覺得恐懼,他躺在床上反而隨著風力的節奏恍恍悠悠地唿嚕上了。又過了好久,他迷迷糊糊感到風停了,雪不下了,可是那嘎吱嘎吱的聲音為啥還在響呢?他奇怪起來,過細一聽原來這聲音是從遠處傳來的。他本能地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揉著一雙發澀的眼睛,挑開被風吹裂的蘆葦向外看去。庫區的長明燈不知為啥已經熄滅了,在離庫區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在移動著。他啥也不顧下床蹬上鞋就摸黑追了出去,嘴裏還一個勁兒地搗咕著:“哼,好個三千轉,嘿嘿,你這個老白毛,曹明仲你這個賊小子,你們以為這樣就躲過了我的眼睛了,哼!告訴你辦不到,今天我就要把你們這些妖怪挖出來。想起自己受的冤枉他越加仇恨了,牙咬得嘎崩嘎崩地響,腳一跺步子越發快了。他順著碎石馬路緊跟追到修配廠門口,突然發現自己追蹤的目標不見了。他朝空空洞洞的修配廠大車間一看,裏麵黑沉沉的,又豎起耳朵一聽啥動靜也沒有。他歎了口氣,雙手拍打著大腿失望地在路邊石上坐下來,把頭埋在兩個巴掌中傻想:怎麽就不見了呢?是自己眼花了?不可能,他很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他掏出火柴抽煙,發現路上有一堆鬆散的亂草,於是靈機一動點了起來。火光一閃才發現自己要追趕的目標已經跑出一百多米遠了,並且車上還有一點火星一閃一閃,接著又傳來一聲清脆的響鞭。目標一出現,老順又精神起來,他追了幾步又停下來,怕一個人對付不了局麵,於是又跑到臨建單身宿舍去找陶紀明。他緊跑幾步來到臨建房門口拍了幾巴掌叫道:”小陶,小陶氣!“

    “誰?”

    “我!”老順輕輕地答道:“我是老順你聽不出來了?告訴你今晚上有情況。”

    “哦?”一聽有情況小陶倏地一下坐了起業,說了聲“是”披上衣服拿了根木棍就走了出來。天本來就很黑,加上後半夜雲更厚實,弄得伸手不見五指了。老順尋聲對他說明了情況後問道:“是不是叫小劉?”

    “他上夜班了。”

    “那就算了。”老順急著說:“快,要不就抓不住了。”接著兩人就抄近道朝東追去。正當兩人朝東追去的時候,那空洞洞的修配場裏駛出了一輛大青騾子拉的一掛車,沉沉地朝西便門出去了。老順和小陶一個勁兒地朝另一輛馬車追啊,追啊,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已經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了。老順呀老順,你那腦瓜子哪有人家三千轉劉三克好使呢?

    “那不是!”小陶用手朝前一指對老順說:“周師傅,你追的車就在前頭。”

    “好,那就快追!”老順氣得咬牙切齒。他一陣急跑,在離那馬車隻有三四十米遠就叫開了:“喂,那是誰的車請等一等!”

    車並沒有停,迴答他的是一聲清脆的鞭響,接著馬蹄得得得地跑起來了。老順和小陶來了一個急追,當他兩逼近馬車時兩人都摸著自己的頭,睜大眼睛、張大嘴巴愣住了。原來他們看到的車上全是包保溫磚用過的烏魯草,還從車轅上跳下一個胖乎乎的女人來。兩人仔細一瞧,啊,原來是曹夫人文誌華。隨著身影一扭響起了一串咯咯的笑聲:“嘿兒嘿兒嘿兒嘿兒,我說小陶氣呀,你們民兵的警惕性還真高哇,迴頭我叫主任好好表揚表揚你。”她朝三克一揮手:“老劉,讓他們檢查檢查吧,請,請呀,一車草拉迴去貯大白菜。”這時一陣風來確實刮下來了不少亂草。老順趁機碰了一下小陶,小年輕會意地把亂草放上車,然後迅速地在草堆裏摸了一陣,結果一無所獲。他跳下車來望著老順,兩人都感到茫然,無可奈何地看著馬車向東走了。約莫走了二十幾步文誌華感到不是滋味兒,她讓三克停下來就噔噔噔地朝老順走過去。來到老順跟前雙手叉腰尖厲地嚷道:“周老順,你追我的車幹啥,嗯?”她把頭使勁一扭,又扭了扭腰,那個潑辣勁兒就上來了。“你自己”四不清 “還想找個替死鬼兒是不是,真是瞎了你的眼睛。告訴你,姑奶奶我行得正站得直,伸隻胳膊都比你的腰還粗,你想栽髒陷害也辦不到。”

    三克扛著紅纓鞭子也走了過來咧著嘴蹬了老順一眼:“我說老順兒,你真是十冬臘月的蔥,葉落根枯心不死,我奉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呆著吧,別以你那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三

    冬至一過就開始數九了。隨著季節的原因天也變得更冷起來,經常不是寒風凜冽就是雪花飛揚,在短短的幾天之中把個華北平原打扮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這又是一個星期六,黃昏,在狼牙山頂上隱隱約約起了一層灰雲,隻見那雲塊展轉飄浮,變化莫測,它時而重重疊疊,時而又兇湧翻滾,接著擴散開來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矮,就如一塊深灰色的帳幔,把浩大的天空蓋得嚴嚴實實。當夜幕降臨之時,一場又密又大的雪花就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也跟那積雲一樣越下越歡,越積越厚,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積了幾十毫米厚,整個大地都沉睡在這浩大無邊的白絨毯子下麵了。到處是銀樹,到處是白屋,好大的雪呀。

    在山裏居住的人,每逢下雪天都有這樣的警惕性:怕豺狼虎豹出來叨走豬羊,怕狐狸、野貓、黃皮子出來偷雞咬鴨,平原上是不是也會出現這種現象呢?這種大自然的規律恐怕到處都有吧。

    午夜過後風起雪停,經過大半夜的飛花,雪已經積得可觀了,一腳踩下就是“卟哧”一聲,拔起來時鞋都丟了,看來這是入冬以來第一場罕見的大雪。

    後夜三四點鍾,正當人們在被窩裏做美夢打唿嚕的時候,一輛輕便的膠皮大車從積雪頂上輕飄飄地滑著。車上蹲著一個小老頭兒,除了三塊瓦的栽絨帽子下麵露著的小臉呈現著一塊淺黃色之外其他全是積雪,就如塗了一層保護色,誰也看不清他的真實麵目,恍眼一瞧到象一隻北極熊蹲在車上。那車從敞開的西便門進來,老馬識途又輕快無聲地朝庫區駛去。

    在庫區的木柵欄門口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他裹了一件青布的老山羊皮大衣,大概由於風雪之故,兩隻手就象一對螃蟹夾子那樣交叉插在毛絨絨的胸前。他是在等人,眉毛胡子上都凝結起了一層亮晶晶的白霜,看來等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他不停地跺著腳,下麵發出枯吱枯吱的聲音,心裏的煩燥從臉上也表現了出來。但是用手一觸到兜裏那一卷光滑厚實的人民幣時那久等心煩的情緒一下子又煙消雲散了。是啊,就是有了它,他才什麽都不顧及,除了經常滿嘴流油,春節迴家還可以捎一筆錢迴去再蓋上三間房,二兒子結婚也夠了。再說自己已是過五望六的人了,總得給自己的晚年留點東西。他正想著,隻見一團白晃晃的東西朝他滾來,接著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三克,快開門,是我來了。”來人跳下車來,把鞭子插在鞭梢孔中,嗬嗬地搓起一雙僵硬的手掌來。搓完後又拿到嘴上唿唿地直吹,說:“這鬼天氣,快把我給凍死了,爐子沒有滅吧,快讓我進去暖和暖和。”

    “我的五哥,你還知道冷呀!”三克抽出手來,用袖頭擦著臉,生著氣說:“真是活見鬼,叫你早點來,早點來,現在都啥時候了,冷,活該。”三克說著把手腕抬起來伸給對方看:“我從十一點就等起,這風雪交加的夜晚你以為好受嗎?要讓雞打了鳴,我看你這個老鬼就要原形畢露了。”

    老五不但不起氣,反而嘿嘿地笑著:“天冷,雪大,風又緊,路不好走哇。”他一搖小腦袋,雪花從帽子上飛落下來,又偏著頭一個勁兒地解釋:“我以為你象從前一樣躺在被窩裏值班呢。”

    “你這個冒失鬼,還翻那老皇曆,不知道運動還沒正式結束哇。我要不在門口守著點兒,你那老叫驢一嚷不就壞醋了。”說著三克拉了一把老五催道:“愣著幹啥?還不快把你那破車趕進來裝上快溜!”

    老五吃了一驚,一雙小眼睛鼓得象對玻璃珠子:“怎麽,有情況嗎?”

    “多新鮮,這又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兒。”說著三克壓低了嗓門兒:“最近幾個月風向有些不對勁兒,老順那老小子總不服氣,經常暗中監視我們,上次要不是我調虎離山,我看你早就落網了,所以還是小心為妙。”

    四

    風時起時停,雪也時鬆時緊,當三克把老五的大車趕入庫區後雪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那雪象鵝毛,又象三月的柳絮,五月的梨花越下越大。三克推開被雪堵住的值班室門,先把老五讓了進去,隨著趕緊把門關好,抖著被飄進脖子裏的雪花,跟著又是跺腳,又是吹手地說:好冷,好冷啊!剛停一會兒又他媽的下起來了。“

    “還是冷點兒好,冷點兒好!”聽三克這麽一說老五的眼珠轉了幾圈,又低頭往窗外瞧瞧,然後拉過兩個凳子縮了縮脖子道:“冷得好老弟,這叫人走時運天作美,咱們正好利用這樣的天氣。”說著從手提包裏取出一隻馬家老雞鋪的燒雞,一包五香牛肉和一包紅皮花生米,又從緊束的蘭色棉襖中拿出兩瓶二鍋頭在三克麵前一晃:“來來來,老弟,天冷正好,咱哥倆先喝兩盅也驅驅寒氣。”他把瓶蓋打開咕嘟咕嘟地倒了大半茶缸放到三克麵前說:“喝,喝哇!”

    三克偏著頭看了看,酒香拌著肉味直撲他的鼻孔。由於修房娶兒媳婦手頭顯得緊巴,他有好久沒有喝酒和吃肉了,現在看到肥嫩的雞,鮮紅的肉,使他象隻貓似的自動靠近了桌沿,端起缸子來尖著嘴皮呷了一口,然後哈了一口氣說:“老五哥,這是幹啥?咱哥倆還來這個?”話音一落另一隻手已經抓起了一隻雞腿就啃。

    “嗨,你我兄弟就不必客氣了,說實話,雖然不成席麵,可我有這誠意,是專門酬勞你老弟的。”老五拿起瓶子來放到自己的嘴邊又說:“酒逢知已千杯少,來,咱哥倆先幹一杯再說。”這個見酒三分醉的小老頭興致一來話就多了。“都說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不玩兒不樂等於白活,想來這話到也不錯,象你我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就將等死路了,還能蹦達幾天呢?”說到這兒他吐了一口長氣,顯得有些傷感:“唉,我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我,我是躺在扁擔上睡覺 ――想得寬羅。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今天打發好這張嘴,管他明天活不活,吃飽了肚皮肥了自己,這才是實惠。”他把瓶子朝上一舉,酒液象一股清泉咕嘟嘟地流進了他那紫紅色的口中。放下瓶子,朝口裏丟了幾顆花生米又說開了:“我是三十河東四十河西,早經過風雨春秋了,所以看眼前一切都淡。老弟,常言道”黃泉路上無老少,人有幾個五十三,說不定啥時候一蹬腿就徹底玩完了,難道還要把那些破瓷爛渣帶到棺材裏去呀,嗯?你說是嗎?“說完他緊皺眉頭,臉色也開始暗淡下來,兩隻呆滯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窗外的飛雪。外麵除了冷還是冷,沒有綠色,也沒有暖意,隻有那匹馬四隻腿直直地立在雪中,好不冰冷荒涼啊。見此情景他似乎對後半生的不得意感到煩惱,對人生也覺厭倦,對生活也感到無味了。三克好象也受到了這種情緒的感染,想起自己的今後也覺愁緒難解,於是他也端起缸子來一飲而盡,然後咂嘴、哈氣、搖頭:”老五哥,你說的都是大實話,隻可惜咱們一生沒有出息,把大好的時光付之東流了。唉唉唉!“說著把缸子咣當一扔,又用拳頭對桌子麵重重一擊:”你到想的好,什麽他媽的棺材,到時候一把火,一股青煙就散了。“他的臉也開始發紅,白眼仁上也爬上了細碎的血絲,看來也有幾分醉意了。一提到人生,兩人都感到同病相連,傷感、無聊,都在怨恨過去那風花雪月的良晨美景不長。沉默不語,小屋裏一時顯得格外寂靜,隻聽到外麵雪粒飄撒,沙沙地打在玻璃窗上,就更增加了兩人空寂哀愁的心情。最後還是老五拿起瓶子來”當“的一下碰到三克的酒缸上才打破了沉寂。他自我嘲解地說:”管他媽的死呀活喲,三杯通大海,一醉解千愁,喝!“酒使他們好象把一切都忘了。

    三克也接過話來說道:“對對,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愁不愁,喝!”他一口將剩下的酒液全部喝光,又舉起缸子來大聲地嚷:“來來老兄,再給我倒一杯,快,快呀。你不是叫我喝嗎?那我他媽的就喝個夠,讓我吃,我他媽的就吃個飽!”一邊說一大塊牛肉已經塞進嘴裏,接著打了一個飽嗝:“下次再給我捎點北京烤鴨子,就是上次,哦,哦,那是去年,不不,幾年前在望湖春吃的那樣。”他眯起一雙醉眼輕輕地拍著對方腰帶拴著的那個小牛皮包兒,嘿嘿地笑著。“要不把我打發好,你這兒就別想鼓起來,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嗨,嗨,是這個理兒,把你喂肥了,我也長胖了,咱們這叫互相關照。”老五晃著身子:“常言道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就憑你每月掙那幾百毛錢,想富也沒有門兒羅。”

    “哼!”三克得意起來:“上次要不是我,你那兔子尾巴早被人抓住了,還他媽肥個屁,你說是嗎?”

    “那是你老弟的能耐,你那三千轉兒的腦瓜比我轉得快喲!”老五把一塊雞骨頭使勁兒朝地上一扔,嘴一撇說:“牛吃草、馬吃料,毛驢就會瞎亂叫,別看他折騰得兇,到頭來還不是落進了你的圈套。哈哈哈哈!”

    “算你老兄說的對。”三克晃了幾下頭,又用手咚咚地拍著胸膛,自命不凡地說:“他媽那個窩窩頭腦袋也要跟我三千轉較量,真是不自量力。”

    “哎,哎,是這樣,千捶打鼓,一捶定音兒,九九歸一,帳本在你櫃子裏,孫猴兒再厲害也逃不出你的手板心兒,最後還是你說了算。”

    突然雞啼聲從附近的村莊傳來,接著一聲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似乎把整個沉睡的人們都喚醒了。兩個醉人一聽各自吃了一驚,又同時側身看了一眼窗台上那隻小鬧鍾,唉呀,已經是淩晨五點了。隨著這一驚恐他們的醉意已經清醒了一半。三克忙去把門打開,外麵已經風停了,雪止了,但黑夜還寵罩著黎明。他忙迴身把老五推了一把急促地說:“壞醋了,趕快裝車滾蛋。”說著兩人七手八腳地裝滿了車,老五朝車轅上一坐,長鞭一甩,又輕輕地吆喝一聲,車軲轆就在積雪上滑走了。三克忙迴身拿起一把竹苗掃帚把老五送出西便門,迴來將車印掃平,才放心大膽地躺在值班的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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