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隨著擴建電廠廠房框架在寒風料俏之中從泉河邊聳立起來之時,一場由糧食整風運動的深入開展就慢慢地和四清運動結合起來了。這到救了老電業駕,解了他的危。在那生產不能衝擊政治,政治可以衝擊一切的年代,他正好心安理得有了借口從工地上那些亂事紛繁的煩惱中解脫出來。他向局裏打了一個由於開展運動,同時又缺乏高壓焊工和大型吊車工期保不住的報告,就名正言順地抓起運動來了。

    這年早春,天顯得出奇地冷,殘冬不但沒有轉暖,反而經常漫天風雪,凍結著大地,也把電廠前麵那條彎彎曲曲的泉河河水凍得嘎崩嘎崩地響。就在這個冰冷的時刻市委李駔長帶領工作組進駐工地,運動就正式開始了。

    運動辦公室設在專家招待所的二樓,這樣一來,一個冷落了多年的地方到成了運動中心。每天晚上個個窗口燈火通明,有時甚至徹夜不眠。咋看起來到也有一翻轟轟烈烈的嚴肅氣氛,一下子使整個工地都象滾開的水在沸騰。大字報如雪花、如雲片,貼滿了牆壁、大食堂和樓道。什麽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什麽上樓下樓洗手洗澡,什麽擔白從寬,抗拒從嚴……一些運動名詞,就如旋風般地上下飛舞,左右漫卷。

    二曹操徹底地放棄了工程的領導權。這些年來的宦途之中,他有切身的體會,抓工程技術是沒有出息的,觀眼前有幾個工程師技術員得到上麵的重用,賞識和提拔呢。他似乎忘記了過去,也許是為了爭取主動改變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或許是為了表現自己,他找到老電業:“王主任,讓我參加運動吧!”

    “這是搞政治,你不合適吧。”老電業說:“你那點事局裏還有看法。”

    “這麽多年了還提呀!”二曹操愁眉苦臉象個孩子那樣央求著:“為了認識我的錯誤,還是讓我表現表現吧,這可是個機會呀!”

    老電業一笑:“好,那你就參加吧。”

    二曹操象領了聖旨,第二天一上班就去專家招待所了。

    今天雖然沒有專門修飾,臉上卻顯得紅光煥發,因為他去的地方是市委工作組,所以格外注意儀表。穿好了怕人家有看法,說自己飄浮;穿次了又怕把自己看貶了。因此今天隻穿了一件發白的勞動布工作服,下麵是海蘭色西褲,既顯得大方又不俗氣。

    進得門來,首先問工作組李組長好,接著又問吃、住,新來咋到一切都習慣麽。

    見是曹副主任到來,工作組長也忙站起來,握手、讓坐,接著就是去拿茶葉盒準備泡茶。

    前些年給專家準備的描金茶葉盒,好多年不用了擰不開,二曹操忙說:“我來,我來!”他接過輕輕一按,然後一轉就開了,還從中倒出毛尖茶來。

    “還是我們笨。”組長笑著說:“真是沒有口福,我們都擰過就是擰不開喲。”

    “哈哈哈哈!”二曹操也笑著說:“那是什麽口福,是這盒子有個開關,你們不知情羅!”

    “原來如此,來得正好。”組長又笑了:“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知情人。”他把揭茶葉盒蓋和當前運動結合了起來:“看來你們工地這階級鬥爭的蓋子也跟這盒子一樣要有知情人來揭呀。”

    “組長,你真是個政治家,這比喻太恰當了。”二曹操站了起來欠了欠身說:“那就讓我反映一些情況吧。”

    “歡迎,歡迎!”組長說著帶頭鼓起掌來,接著劈裏啪啦掌聲響成一片。

    第二天他就把從大躍進、困難時期到現在發生一些大大小小丟東拉西的現象,遷涉到的一些人和事都進行了有係統的羅列:原倉庫主任郭有槐,他在職期間賬目不清,丟失嚴重,後來調農場又克扣職工的副食糧油,還有張文彬,張啟忠以技術革新自製吊車,解決吊裝問題為名,多報冒領材料設備,又特別重點提到了庫工周老順。他個人分析覺得和老郭有同流合汙、內外勾結的嫌疑,要不那些東西怎麽就會不翼而飛了呢。工作組的同誌,特別是組長,一聽都驚的目瞪口呆。於是下結論說:“同誌們聽聽,曹主任說的就是活生生階級鬥爭現實,這就是當前兩條路線、兩個階級、兩條道路鬥爭在經濟領域中的反映。從此看來這又是驚心動魄的啊,事實說明,這運動非搞不可了。”因此決定:工地運動首先從倉庫開始,打開缺口,然後全麵鋪開,逐個進行清查。就這樣,一些經過了三年困難,人們的臉上剛剛露了一點點紅潤又罩上了一層灰雲。

    二

    北國的冬天,本來就出奇地冷,不知為什麽今年一入冬那風裏就帶著惡意,不顧一切地橫衝直闖,吹啊,刮啊,吼啊,那股驕橫勁兒,幾乎趕上了前幾年由於西北利亞特大寒流襲擊我國國土,給人們帶來的寒意那樣使人心都涼了。

    這一天是舊曆臘月初八的晚上,上了半天班,開了一下午會的周老順,頂著刺骨的烈風走迴家來,感到一身疲乏,飯也沒有吃就躺下了。但他眼前總是浮現著開會的情景說啥也睡不著,這個除了上班就是上班,而又與事無爭的老實人,自從開展運動以來也感到困惑和壓抑了。幾天來的大會動員,小會討論認識和表決心,接著逐步深入由認識又進一步轉入背靠背地揭發檢舉和麵對麵的批判鬥爭。張文彬首當其衝,郭有槐也專程由東北農場叫了迴來,張啟忠呢也被請上了樓,說他們都是四清的對象。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呢?他輾轉反側,昨天晚上鬥爭場麵又出現在他的腦際之中……

    那是下午三點來鍾的時候,由於材料出庫的事兒,他到運動辦公室去找曹副主任。剛走到專家招待所的樓道就聽到一陣吆喝和叫罵聲從運動辦公室裏傳了出來。

    “老張,你要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我們黨曆來的政策,難道你這知識分子兒還不懂嗎,嗯?”聽到此他站住了,俯身從自動鎖孔朝裏看去,裏麵煙霧很濃,隻見張文彬站在屋子當中,麵對窗外平靜地迴答說:“我不明白到底讓我坦白什麽?”話一落接著聽到手拍桌子“叭”的一聲,鎖孔裏嗖地站起一個人來。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張文彬的鼻子吼道:“別他媽的鼻眼插蔥――裝相。你在搞吊車的時候為啥那麽積極,原來是別有用心,不但多報冒領,還他媽的和老順一起內外勾結把庫裏的東西都弄出去了。可是瞞得了別人難道瞞住了我曹明仲,嗯?我問你那些東西弄到哪兒去了?別以為當時沒有找到證據,便宜你們倆,可今天不同,這是運動,說,說哇!”

    “搞革新我是需要兩台電動機,可是還未等我領出來,庫裏早就沒有了,後來我又和周師傅找別的電動機代,誰知全丟了。”

    老順聽到這兒一愣,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搖頭轉身朝前走了幾步,誰知又聽到另一個房間裏同樣吼聲傳了出來:“哼,別他媽的當了婊子還要人給立牌坊,我問你老郭頭兒,從農場拉迴來的香油帳麵上明明是一百五十斤,為啥給職工的隻有一百斤?還有豬肉不是八百斤嗎,為啥一過稱隻有五百,剩下的那些跑到哪去了?還說清白,讓誰信呢?”這是二曹操的聲音。

    “清白個屁!”這是三克的聲音:“你在管庫期間庫裏丟失了那麽多東西,還有周老順,你們同流合汙,常言道家賊難防,我看也不是一個好東西。”

    “說!”

    “說,你們都在一起幹了些什麽?”

    老順聽不下去了,一股惡氣從胸口湧上來,身子一晃碰到了門扇上,他忙支撐身子要走,門卻“吱”的一聲開了,二曹操走了出來驚訝地問道:“哦,是老順,有事麽?”

    他就是來找曹副主任的,可是見了麵他卻忘了,忙搖首道:“沒,沒有。”說著踉踉蹌蹌地走了。走了十來步被二曹操叫住了:“老順,運動來了,你可要站穩立場,應劃清界限的就得劃清界限,該揭發的揭發,該檢舉就得檢舉,可不要講情麵啦!”

    “嗯,嗯。”他低著頭明明看著地麵卻被凸出的一塊石子拌了一跤,後麵曹主任說的什麽他一句話都沒有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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