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誰知道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複雜性,盡管張文彬那個基礎施工大開挖方案梁總已經簽字,楊春和也已拍板,而且報上級主管單位也同意了,不知為啥原因一執行起來總是遇到不少問題和阻力。首先是在二曹操那裏,不是什麽預算費用太高,就是材料、人員和機具缺乏。加上工地一把手老電業一不熱心,施工的黃金季節一過去,等到條件初步具備準備施工時雨季又不知不覺地到來了。接著在采取機械大開挖時由於推土機手曹明仲和助手於小飛在二曹操家喝了酒,酒後加班推土,迷迷糊糊把土層推過了設計標高將近一米,也超過了地下水位線,結果土壤遭到嚴重破壞泛漿了。事故啊,不想出它偏偏出來了。還沒有來得及把推土機開出來一場飄潑大雨又嘩嘩地下了起來。基礎坑成了養魚池,兩台火紅東方紅推土機泡了湯,真是屋漏又遭連陰雨,行船又遇頂頭風,就和施工方案編製人一樣,多災多難了。

    事故出來了,這責任到底誰負呢?事故那天晚上工地值班領導是二曹操,司機也是他派的,而且上班時曹明仲還搖搖晃晃酒醉未醒啊。再則那記事的小黑板上明明寫著晚上有雨,而且還是大雨,這個自認為是基建戰線上的姣姣者,竟把技術交底和氣象預報全忘了。可是他卻說在下雨之前由於肝區疼痛把現場的事情特地委托剛出差迴來的方林了。等方林受托摸黑來到工地大雨已經下了起來,事故無法挽迴了。方林啊,這個忠實的人,隻知道忠於職守,又樂於助人,反而中了金蟬脫殼之計了,這人事間的事如何評說,如何評說啊?

    天亮時雨也停了,撕開的雲縫中還射下了一束金色的太陽光來,那光也正好照在坑沿上。

    人們帶著各種心情朝工地走去,圍著那諾大的基礎坑,有的發愣,有的嘀嘀咕咕,有的咬耳朵,有的指手劃腳。搞工程的人就是怕事故,就跟兩陣交兵一樣,勢氣一完,就兵敗如山倒了,誰不憂心呢。突然在圍觀的人堆裏響起了一聲炸雷般的吼聲:“小曹,你是怎麽搞的,給我捅出了這麽大的漏子,啊!看我整不整治你?” 隨著吼聲看去,隻見一個魁偉的身軀象塊高大的門扇在土坎上立著,被他身子投下來的陰影幾乎蓋住了基坑的一個角落,人們這才意識到原來是老電業到了。他憤怒的濃眉倒豎,臉也脹的通紅,一雙腫泡眼裏冒著熊熊的火焰,那雙大手也不停地揮舞,胸部一起一伏,一座火山已經爆發了。“你那責任心被狗吃了,嗯,這是工作,不是喝老白幹兒,懂嗎?這麽大的工程是鬧著玩兒的,哼!”為了證實他的先見之明又轉身對後麵的書記楊春和道:“不見官材不落淚,不拄哀杖不哭爹,我早就說過不行不行,這下明白了吧,豆腐弄成肉價錢,不但快不了,反而開了倒車。”

    “我還是不明白。”楊春和揚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你也別當事後諸葛亮。”說完把視線落到基礎坑裏那幾個拖泥帶水人的身上。雖然夏季,但這幾天陰雨綿綿,氣溫驟然下降,特別是早上,風裏卻帶寒意,可他們滿頭大汗一身是泥。見此情況楊春和說:“現在不是埋怨的時候。”說著把老電業一撥拉,自己站到對方的前麵朝大坑裏問道:“方林同誌,怎麽樣,不好整吧!”

    “不好辦啦書記。”方林指著沒膝的雙腿迴答道:“爛泥很深,土壤破壞的太利害了。”說著又指雙腿同樣陷到泥裏的張文彬:“張工說處理起來不但費工費料,還需要較長的時間。”又指著站在水裏的小曹:“還得要用絞磨把曹明仲同誌的推土機拉出去啊。”

    聽方林這麽一說,又看到陷在泥裏的推土機,老電業又來勁兒了:“處理,處理,不但要對事故進行處理,我還要處分人呢。這麽大的工程搞成這個樣,你們是幹嗎吃的,啊?”他又把楊春和撥拉到了自己的後麵,揚頭質問道:“明白不明白你也改變不了這個活生生的現實。你說說工程這麽大,就沒有安全和防雨措施,編製人是大學本科畢業,難道就不懂的這個,這絕對不是無知,而是有意。你是書記,抓政治的,難道就不知道什麽叫階級鬥爭?”

    楊春和忙朝老電業擺手小聲地說:“你這個人啦,問題都沒有搞清楚,怎麽能隨便上綱,要這樣,以後誰還敢工作,嗯?”

    老電業好象沒有理會,聲調反而提高了:“我上個屁,問題本來就在綱上嘛。”說著倒背雙手迅速地在坑沿上咚咚地走了幾趟,那勁頭仿佛一腳就能踩出一個坑來。最後他又站住說:“這一下費用加大了,工期拖長了,上麵不找別人而是拿我試問。唉,沒有別的,隻有蹶著屁股讓人家打,誰叫我當初沒有堅持原則,誰叫我當了這個倒黴的工地主任呢!”

    “好了,好了老夥計,有火迴去朝我發。”楊春和拽著他走出了人堆,誰知走了二十幾步他突然又噔噔地折迴去,站在坑沿上高聲地命令道:“方林,限你們三天把基坑泛漿事故處理完,還有小曹,漏子是你捅的,要不我就要采取組織措施和行政手段了。”

    客觀事物和規律哪能服從於行政命令呢,苦戰了好幾天,正當把淤泥挖盡開始鋪墊砂石層的時候,一場大雨又下了起來。那雨啊一下就沒個完,天好象一把無邊無際的篩子把天空的積水毫無休止地朝下篩落。不但下得人愁眉不展,為了防洪、搶工期把人們都弄得精疲力竭了。在工地上連續戰鬥五天五夜的方林和張文彬已經疲憊不勘,人們生拉活扯地把他們從火線上拉了下來,讓他們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可是他們都有一顆頑強的事業心又怎麽休息的了呢。

    二

    這一天是八月八日,早晨天還沒有亮方林就被一陣驚雷吵醒。隻聽外麵刮起了猛烈的急風,他趴著身子從窗口望去,天空烏雲翻滾,在那雲層交錯之中劃出了一道道閃光,接著又是一陣悶雷,餘聲未逝,大雨如注又下了起來。雨點打在玻璃上叭叭地響,然後凝成一股股水流直往下淌,隻見它由少變多,由小變大慢慢匯集成了一股洪流直朝他衝擊過來,他吃了一驚,想起現場的情景,困意一下全被衝光了。他急忙起身穿衣,急步走出宿舍,剛出門隻見一道閃電,電光中映著張文彬那瘦長的身影,接著一聲炸雷,雷電中兩人都停住了,隻見文彬臉上一道道水溝直往下流,方林忙說:“文彬你怎麽不休息?”

    文彬看著齊刷刷的雨絲反問道:“老方你呢?”最後兩人都樂了,把手一攤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不約而同地朝工地跑去。由於雨又急又大,傾刻之間道路成了水溝,已經蓋過人的腳脖,而且水勢還在不斷地往上猛漲。這時工地上抗洪搶險的人已經不少,他們有的端著麵盆,有的提著水桶,有的拿著鐵鍬,正在主廠房四周排水加堤,淘水的人來往如飛。這是一場拚搏,也是一場戰鬥啊。人們都知道,如果讓水流入廠房,流入基坑,不但會使土方倒坍,動搖廠房框架基礎,如果流入電纜溝裏就會造成電纜放炮,造成停電,後果當然不勘設想了。一個主人翁的責任感使火房的炊事員、醫務室的大夫,托兒所的阿姨都自覺地來了。什麽叫水,什麽叫泥他們全不顧及,而且雨越大幹的越猛。這也和戰場一樣與敵人爭奪製高點需要精神,體力和士氣去搶奪時間。

    突然人流裏有人在吼:“小曹,還不加緊壘堤愣在那裏幹啥,你沒有看到洪水下來了哇?”

    曹明仲聽到有人這麽一喊如夢初醒,一抬頭發現百多米遠的地方一道黃峰齊刷刷地直向這邊衝來,他本能地打了一個寒戰,在他那惶恐不安的眼神裏浪頭已經超過了堤頂。唉呀,這還了得,隨著腦子裏嗡地一響,眼睛發花,兩條腿也控製不住打起抖來。這是真的麽,他多麽希望這是夢啊,可是豆大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還在生疼呀,用手一摸雨水順著手指流了下來,涼颼颼地直流到脖領之中,啊,這一切都是真的啊。正當他彷徨之際,卻有人在他身後的脊梁上捅了一家夥,他一迴頭隻見三克滿臉青紫朝他把嘴一歪,小聲地說:“傻哥哥,再不走就喂王八了。”小曹把鐵鍬一扔,和三克一起拔腿就跑。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一個粗大的聲音叫住了: “你們兩個往哪裏跑!”他們一迴頭,原來是老電業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們:“事故賬還沒有清算,又臨陣脫逃,告訴你們我要新賬老帳一起算。”

    老電業身旁的楊春和也大聲地叫道:“還愣著幹啥,快把堤加高!”說話間那股洪流已經到來,水浪打著土袋發出了嘩嘩的吼聲。這時方林和張文林彬也趕到了,他們毫不猶豫地跳入齊腰深的洪流之中,一同幹起來。方林又大聲地指揮著:“同誌們趕快用土袋把堤加高。”他沒有說完就用身子緊緊地堵住一個缺口。關鍵的時刻需要這種力量,榜樣的力量也是無窮的啊。隨著喊聲人們都跳入了水中,組成了一道防洪的人牆,人牆的後麵,土堤在不斷地增高,堤增高了,洪水投降了,一場抗洪搶險的戰鬥也勝利了,等到恢複洪水造成的影響半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三

    那天楊春和把老電業從事故點拉了迴來,一邊走一邊說:“這施工方案是經梁總看後又得到局裏同意的,不能說你有意見方案就有問題,就可以亂說一通啊。”

    “什麽,我亂說?”老電業不服氣地搬著粗壯的指頭道:“過去的土方開挖都用人工,為啥現在要采用機械?”還不等他搬完第二根手指頭楊春和就把話頭接過去了:“現在大辦農業,民工抽不出來,這點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電業又搬第二根指頭:“那為啥要采取大開挖呢?”

    “這到要讓我來問你了。”楊春和又接過話來:“那加快工期的要求是誰提出來的呢,嗯?”

    “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成立,那為啥要把開工日期選在雨季?”老電業也“嗯”了一聲“你說啊?”

    “你呀,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楊春和進一步提醒他:“還記得今年三月裏那個睡不著的夜晚吧,算算離現在有多久,那麽好的施工黃金季節就是因為你不同意方案,找你要這沒這,要那沒那,時間不等人啦,人家又不會變戲法。古人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可是你到大方、慷慨,足足把時間浪費了五個來月。”說到這裏他有些激動了,音調也高昂起來:“我問你,什麽叫身先士足,你到好,反而殺個迴馬槍。你現在還能說啥,總不能提著尺子沿街走,不量自己量別人嘛,告訴你上級不會怪別人,而是問你這個主任是怎麽當的。”這些話雖然是和風細雨說的,但就如一根根無形的重棒擊在老電業的頭上,使他有些臉紅筋張、神態發窘,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了。他“這個,這個”了兩聲就沉默不語,低頭踱步,好象要找出一個不被對方駁倒的理由來。過了好半天才突然止步迴身又把上次提過的問題重新拿了出來:“就算方案和時間上都沒有問題,可他是一個有經驗的技術人員,大學畢業,大學畢業啊。這麽大的工程就不采取可靠的安全措施?”

    楊春和知道老電業的脾氣,他並不想使矛盾激化,所以反而笑了,用手指點了他兩下:“你呀,你呀!”就順手從衣兜裏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施工方案說明書來,拿到他的眼皮底下說:“你看這注解說明,人家第一條就說了”如果雨季施工必須搭設雨棚,采取明溝排水和井點降水措施。“

    “那為啥不按方案執行?”

    “人家無職無權怎麽去執行啊,再說老張也去庫裏要過幾次苫布都被曹超仁頂迴來了。我說同誌,這似乎有些過分了。”

    老電業再也沒詞對答了,但馬上目光傲然態度也冷漠起來。他咚咚地走了幾步,把袖子使勁一甩,憤然地說:“老楊,我不明白,你是書記,怎麽不講階級路線,原則立場,總要替一個有問題的人說話喲。”說著又歎了一口長氣,寬厚的嘴唇不斷嘖嘖地咂著:“我的書記同誌,階級鬥爭不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你要鬆一鬆,敵人就要攻一攻,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說完又大踏步地朝前走了。

    楊春和趕了幾步,不同意地說:“你怎能這樣說呢,對技術人員嘛,咱們應該揚長避短,用其所長,怎麽上那麽高的綱,我不明白你是啥用意。再說技術本身並沒有階級性嘛。”

    “技術沒有,可是掌握技術的人有哇。”

    “照你這樣說帝國主義擁有原子彈、氫彈我們就不能有,帝國主義衛星上了天,我們就不能上,如果你這種邏輯成立的話,那過去買辦階級官僚資產階級留下來的工廠,礦山和科學技術咱們都得通通地砸爛,那些技術人員都得處決趕走,這樣會在我們的社會上引起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呢。唉唉,不敢想,不敢想啊。”他的觀點有些地方和局長相吻合。他想起自己的國家解放前受到烈強的侵略封鎖和岐視;他也想起了三十年代他在一家日本鬼子統治下的機械廠做工時所受的淩辱,記得有一天他偷偷地到一個日本技師的工作間看看電動機的繞線,卻被一個日本技師發現了,當即就拿起一根鋼絲鞭子狠狠地抽打,接著又用帶馬刺的皮靴朝他腰部胸部猛踢。隻踢得他口吐鮮血,連滾帶爬出了工作間,隻聽得那日本人用中國話罵道:“中國人不如狗還想學技術。”隨後又說了一句日本語:“八格牙魯”。這些話和那鐵蹄的殘踏,現在還留在心中,腰部那塊紫紅色傷疤直到現在還疼痛,這個恥辱的見證誰能忘卻呢。解放後又看到外國的禁運、封鎖和控製,在他的心靈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這是為什麽,主要是我國的科學技術落後,國不富,民不強,作為一個炎黃子孫後代那滋味兒也夠受的了。解放十多年來,雖然國家在建設,人民生活在提高,社會在發展,但我們的科學技術並不發達,有些領域還停留在三四十年代的水平,有些還是一片空白呀。在科技競爭中我們被人遠遠地拋在後麵去了。這是為啥呢?其原因大概就是有一些象前麵這位主任式人物不尊重科學技術,不重視知識分子吧。想起這些和看到當前的情況激動了。“老王,搞科學技術是一件嚴肅認真而又艱苦的事情,應用到建設事業上是為加快祖國的繁榮富強,為了子孫後代造福。咱們都是黨員,又是領導幹部,說話和辦事都要考慮黨和國家的利益,哪能憑個人感情和好惡呢?”說到這裏他感到責任越來越重了,隨著話語也沉重起來:“你現在處於領導地位,應該體察下情,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騎驢的人不要忘了趕腳人的苦。咱們要秉公,要知道維護黨的政策是每個黨員的光榮責任。”

    經過幾個迴合的爭辯,表麵上看來老電業雖然徹底輸了,但並沒有被說服,反而使分岐不斷增加。他似乎感到當前為了使形勢好轉有那麽一股不要政治的自由主義之風在刮,工業搞什麽托拉斯資本主義那一套、農業呢,搞包產到戶走的是迴頭路。這個老楊好象也受了不少影響,不但不閉門思過,反而先法製人,可是這哪能製著我呢。一個經過多次運動,又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領導幹部,那腦子已經形成的固有看法怎麽能用幾句話就改變了的。他冷笑了兩聲,用手摸了摸滿是胡子茬茬的下巴道:“算了算了,雖然我說不過你,但你也改變不了我的看法。不過我要提醒你注意,要反修防修,不要自己滑到那個泥坑裏去。”說完又“哼”了一聲,一甩袖頭也不迴一個人獨自走了。他越走越生氣,越走越惱火,而火氣又衝擊著他決心把事故原因查清楚。就是處分不了人,也得在大會上狠狠地講一通,殺雞給猴看,讓老楊好好瞧瞧。所以他帶著個人的偏見,先查了張文彬做方案的前前後後,結果沒有發現問題,他又不服氣地去找二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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