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靜雨停,亂雲也悄悄地隱退,淡淡的銀月從幾紐雲帶中姍姍露出臉來照著清冷的泉河。河邊的夜今晚並不平靜,除了閘口傳來咆哮的水吼,還有沿河尋找郭雲的唿喊:“郭雲,你在哪兒呀?”

    這聲音很遠很遠,也很多很多,一道道閃光在夜空裏晃去晃來,象交織著一塊諾大透明的麵紗。在那麵紗後麵郭雲仿佛看到了年老的爸爸、媽媽正沿著河岸踉踉蹌蹌地尋來,聽到了他們沙啞低沉而又悲涼的唿喊聲:“雲兒,我的女兒哪,你在哪兒?快跟我迴家!”她朦朦朧朧記起,爸爸郭有槐不是帶著媽媽被派到東北農場去了嗎?是不是又迴來了。她多麽喜歡她那溫暖的家啊,特別是她的爸爸,那個四八年入黨的老黨員,不隻是有一張溫和可親的臉,有一顆真誠善良的心,有一個忠心耿耿為人民工作的可貴精神,還有中國農民特有的克苦耐勞的美德。就是爸爸媽媽節衣縮食送她讀書,最後考上了中國的高等學府――清華大學,成了新中國自己培養出來的第一代大學生。爸爸雖然文化不高,可是他也懂得人生的價值,常常激勵她奮進。記得在她剛要畢業走向社會的時候還問過她將來的理想是什麽,她理直氣壯地迴答著:“獻身祖國的電力事業,為國家修許許多多的電廠,架設許許多多的電力線,把光和熱送到天涯海角,讓光明照亮祖國的四麵八方。”

    爸爸一聽樂了,滿臉堆起了笑紋:“有誌氣,我的雲兒,這就對了,你應該有遠大的理想,做出一翻事業來也才對得起國家和你那……爸爸。”說著突然把話停到了嘴邊,抬眼望著遠處好象想起了什麽,臉上呈現出一種悲憤惆悵的神色。

    郭雲似乎聽出了話裏的餘音,吃驚地望著爸爸,好半天才問道:“爸爸,你,你剛才說的啥?”

    “啊啊!”爸爸用手拍了拍胸脯,又指了指媽媽說:“當然是才能對得起我和你媽呀。”

    是啊,爸爸媽媽把她這個獨生女兒當成掌上明珠,作為女兒聽父母的話就是報答,可是,可是……

    二

    那交織的光網又晃動起來,那聲音變得越來越大了,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由少而多了。似乎有許許多多的人朝她走來,整個泉河都沸騰了。走在前麵的就是爸爸,他麵帶怒色,說話的聲音也不象從前那樣溫和,而是變得嚴厲多了:“雲兒,為啥想到要死,你那理想和抱負跑到哪兒去了?你對不起我們,也對不起國家對你那麽多年的培養和你那……”說著又把話停住了,那老臉上滾下豆大的淚珠。

    郭雲傷心透了,她也淚如泉湧,抽搐著:“他們陷害我呀,爸爸,他們真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哇。”

    “不!”爸爸把眼淚擦去了,還在嚴厲地說:“他們逼你,你就不反擊,再說,條條道路都是光明的,主要還是你太軟弱了。”

    “不!”

    “那你為啥不起來鬥爭,去揭穿他們,要知道你的後麵還有黨啊。”聽到爸爸的這些激烈的話,激起了她多麽強烈的希望和追求啊,是的,我要起來鬥爭揭穿他們。自己剛剛踏入生活,她還年輕,她還要探索,她給世界留下的東西太少了,還有許許多多的事等她去做,去創造啊。她使出了全身的力量無力地掙紮著。突然爸爸不見了,一陣陣唿喊她的聲音更近了,更多了,更大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迴答:“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呀――”然而任憑她多麽提高嗓音兒就是聽不到自己一點迴聲。反而感到一切都是那麽虛幻、遙遠,看來她是精疲力竭了。但是她要活,正如爸爸說的那樣她要揭穿他們,她要活下去呀。記得前一個時辰,那落水下沉的時刻突然想起了使她蒙受恥辱的那個奇怪的招待會,肯定是一個別有用心的安排,因為那過程太蹊蹺了。為啥曹超仁首先把老電業拉走?為啥緊接著文誌華又給彼得羅夫使臉色抬起屁股也借故走了?為啥去後又有意把文彬帶了來?這一係列不解的現象,難道都是偶然的麽,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是陰謀詭計,有意進行陷害。因為她多次在私下聽到文誌華談過彼得羅夫的下流行為,她自己也有察覺,隻不過特別小心謹慎罷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以死雪恨的行為太軟弱了太欠考慮太輕率了。“死”就會使自己永遠也洗不清身上的汙點:“死”就是承認了對自己名節、貞操的誹謗:“死”就是讓人家牽著自己的鼻子順著指定的邪道走了。郭雲呀,世界這麽大,道路這麽多,又有那麽多敞開的胸懷、熱情的手,何必走絕路呢,不能這樣啊。她不再傷感,甚至讓複仇和憤怒的情緒控製了她整個心靈。同時感到十分內疚和羞愧,壯誌未酬身先死,自己對祖國應該有報效的責任呀,那對人民的忠誠都跑到哪兒去了?這太不值得、太軟弱了。迴憶短暫的生活,雖然人間有甘苦,但也有歡樂哇。求生的欲望給了她無盡的力量,使她從死神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由於水的流速便把她衝到下遊一百米遠的淺灘上,她複蘇了。

    “郭雲――”“郭雲――”她辯別不出聲音來自何方,隻覺得那些聲音很近,似乎都在朝她包圍過來。突然她聽到一個姑娘在驚叫,啊,那是小李月芬的聲音: “張師傅、周師傅,快來看啦,那是什麽?”隨著聲音十幾道光柱同時射到河中,射到郭雲的身上。啊,是她,是郭雲啊。大夥唿啦一下衝下河堤,又圍了過去,七手八腳地把她抬上岸來。她迷迷糊糊地好象聽到人們在不平地遣責、同情和關注,甚至還有歎息和哭泣之聲。隻可惜她不能表達自己的謝意,隻感到這些激蕩的情景好象讓她迴到了那美妙的童年。記得那還是在燕山腳下上小學時的一個黃昏,由於突然暴雨,迫使潮白河水猛漲,她的父母擔心她的歸途就是這樣沿河唿喚的。她也是大聲地迴答:“爸爸――,媽媽――我在這兒呢,我在這兒呢!”父親涉水把她背過了河。她在爸爸的背上聽到父親高興地說:“咱們的雲兒迴來了,迴來了!” 接著是一串哈哈的笑聲。然而母親卻跟在後麵哭泣,她迴頭來天真地問道:“媽媽,我又沒被水衝走,你哭啥呀?”

    “傻孩子,媽擔心啦。”母親說:“還是讓你爸在北平找個事兒做吧,在北平讀書就不會這樣隔河遇水了,我也就放心了。”那時她躺在爸爸那寬厚背上享盡了慈愛和溫暖。現在雖然時間地點不同,但大夥熱忱的心已經使她那冰涼的心解凍了。她覺得有人把她背起,就好象躺在當年父親那寬厚的背上,又覺得睡在一個溫暖舒適的搖籃裏,高一步,低一腳地走著,慢慢地她就啥也不知道了。

    三

    等她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一道道陽光從窗格子射進來把屋裏照的粉白粉白時才發現自己躺在張師傅家那鬆軟暖和的坑頭上。旁邊的棗紅矮立櫃上擺滿了水果、點心和罐頭,除了身穿白大褂的李大夫而外四周是老順,老順的愛人和許許多多忠厚善良關切的臉。人們在給她安慰,給她勸說:“小雲,常言說”根深不怕風動搖,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是一個正派的人啊,工地上誰不知道你呢。”

    “是啊,誰是金子,誰是黃銅我們心裏都有數呢,真金不怕火煉嘛。”

    “誰說不是呢,泥人經不住雨打,假事經不住調查,我們心裏都有一杆公平稱啊。”

    人們信任和友好的語言使她臉上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容。突然她發現一個身穿小帆布工作服的老人走了進來輕聲地問道:“小雲同誌,身子好些了吧?”他朝前走了兩步又開導著:“你這孩子幹嘛想不開呢?”說著又用滿是皺折的臉環視了一下四周的人們,流露出一股異樣的熱情:“都看到了吧,大夥都心明眼亮,是信任你的呀,不要聽那些拉拉蛄叫了。”他在坑沿坐下來,又鼓勵著:“打起精神來吧!”指著旁邊的周老順:“我們這些老頭子文化不高,沒有什麽用場了,可你們是國家的寶貝喲,中國的工業化離不開你們,黨和國家需要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呀。”周老順也說:“張師傅說的對,這些年為什麽總有人卡我們,我想可能就是我們的技術太落後了,你們是技術人才,是國家的頂梁柱,要為我們爭口氣,所以不要想得太多了。”

    她聽了這些發自肺腑的語言,睜開模糊的雙眼看著前麵的兩位老人。這些聲音昨天晚上就聽到了,那身上粗厚的工作服昨天晚上就摸過了,原來就是他們把自己濕淋淋的身體從野外背迴來的呀。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張師傅,周師傅,還有大家,我,我謝你們了!”張師傅忙說:“快別那麽說,是我們沒有盡到責任委屈你了,讓你吃苦了。”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滾了下來。“我們都希望你胸懷放開朗些,不要怕那些造謠中傷,要相信黨啊,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嗯,答應我們吧!”

    “嗯!”郭雲順從地點了一下頭,淚水就如開閘的洪流從眼簾中衝了出來,然後順著眼角滾到了枕頭上,這是一些多麽好的人啊。

    四

    張啟忠師傅昨晚剛由關外出差迴來,一到工地就聽到了許多風言風語。開始他不信,後來去找郭雲和張文彬都沒有找到,迴家又聽老伴一說才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了,於是才去找老電業。老電業看到麵帶怒色的老張知道是為郭雲的事情,於是他來了一個先法製人,還未等張啟忠開口他就主動把這兩天張、郭的事情說了出來。沒想到這個文化不高的老頭兒不但沒有製住反而把工地主任又兼書記的老電業問住了。“專家抗議,專家抗議,可他調戲中國婦女這道德、法律難容,反而倒打一耙,這理兒說得過去嗎?你仔細想想,抗議的不應該是彼得羅夫,而應該是郭雲,是張文彬,是你是我,是我們中國人。我們中國人要有自己的尊嚴,你為啥不替自己人說話,反而胳膊往外拐!”好厲害的話呀,一時弄得老電業啞口無言。他想發火,但他知道老張的脾氣,他是一個耿直人,為人正直無私,所以是不會買他帳的,而且對自己在群眾中又是一個什麽印象呢。他隻有心平靜氣和地解釋:“老張,不要急,不要急嘛,問題不是你說的那樣簡單,這牽涉到國際關係問題呀!”老電業攤開雙手為難地說:“誰叫張文彬出手打人呢,叫我咋辦?上級追究起來誰也受不了,我身上的壓力大呀!”

    “我認為張文彬做的對,他的戀人受到別人的侮辱難道就不能保護麽,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別忘了我們是站起來了的中國人,不是解放前了,不是解放前了。”張師傅氣鼓鼓的,嗓門兒也越來越高。“你知道嗎,要說壓力郭雲身上最大,就是由於專家的行為,鬧得滿城風雨,硬是把一盆汙水強往人家身上潑,別說是一個姑娘家,就是一個老娘們兒也受不住哇!”張師傅說到這裏朝前走了兩步:“王主任,王書記,咱們是上了歲數的老頭子,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又都是黨員,這樣做符合黨章的規定嗎?就是一個黨外人也要問得過良心啊。就是由於這些惡果,現在郭雲不知到哪裏去了,你考慮後果沒有,要是有個好歹,你如何向她的父母交待,你又如何負得起這個命關天的責任啊!”

    老電業聽到這麽一說,想起下午郭雲來找他的情景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唉唉,我這一把手怎麽還不如個張老頭。想起責任他急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子裏迅速地踱了兩圈,然後搓著手問道:“唉呀,老張,現在你說咋辦呢,要是……”

    張師傅一跺腳毫不含糊地說:“去找,我的老爺,馬上派人去找,要快,要快呀!”

    “那就勞你大駕組織人去找吧!”老電業象卸去了一身重擔。就這樣張師傅才特地找了周老順又帶了七八個人把郭雲從郊外找了迴來。雖然人找迴來了,但對於王主任來說,幹群關係一時找不迴來,而對於王書記來說黨群關係同樣一時也找不迴來了。相形對比之下張師傅這個老黨員老工人到比老電業高出一著了。看來人的正確思想,覺悟和精神世界到不是以人的職位高低來做標準呀。

    郭雲淌著淚,隔著淚簾看著眼前許許多多模模糊糊的影子,聽著那關注寬心的話語,雖然大家說得都在理,也很得體,可是絞心的是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而且遠遠沒有結束,問題還沒有澄清啦。願望終究代替不了現實,這心靈上的創傷何時才能愈合啊。在愈合之前,社會輿論對她又是一個什麽樣的看法;領導又如何對待她,特別是她的文彬能理解嗎?她迷惑了,身子似乎又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了起來。唉,怎麽女人這麽難做啊。這一夜她不停地流淚,深深的衰怨,重重的愁思,往事瀝瀝又多麽折磨人啊。

    五

    郭雲休息了半個來月,身子漸漸地複原了。覺得太麻煩張師傅和他的老伴張大娘要迴自己的宿舍。迫於群眾的壓力,房管袁科長和房管員大屁股也改變了原來的主意,讓她迴到了原來的寢室。一段時間不來,裏麵似乎空空蕩蕩的,過細一瞧才發現原來同屋的小李月芬不知為啥原因也搬走了。一個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她一個人住著不但不感到寬敞、舒適反而覺得孤獨寂寞起來,加上心情不好,這個伴隨了她多年的小屋一下子變得清冷無緣了。

    太陽的幾度陰晴,月亮的幾度圓缺,轉眼之間又到了深秋,由於這年的雨水較多,秋雨紛紛經常下個不停。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大部分的職工都迴家了,整個單身樓裏顯得格外冷清和寂靜,除了電廠鍋爐偶爾的排氣聲響就隻有樓外的風聲和雨聲。約莫十多點鍾,隻覺得有輕微的腳步聲在樓道裏來迴走動,最後這聲音在郭雲的房門口停了下來,接著聽到輕輕的敲門,郭雲還沒有睡,經過了人生的磨難,她已經領略了生活道路上的荊棘和坎坷,常常習慣地坐在床沿舉首遠望,思索人事的冷暖、世態的炎涼。往事不勘迴首,展望未來又能憧憬什麽。聽到響聲她才從沉思中醒悟過來,深深的哀愁,悠悠的情懷,她還以為是她的文彬來了,趕忙起身開門,誰知門一打開那敲門人的肥大身軀卻象一隻狗熊朝她壓了過來。她一看驚呆了,這哪裏是文彬啊,原來是房管員大屁股,而且伸出一雙粗大毛絨的手將她摟住了,一股難聞的腥味兒拌著酒氣也朝她撲來。

    “嘻嘻嘻嘻嘻嘻,我的美人兒,你一個人悶得慌吧,我是特意陪你來了。你知道嗎,是我讓你搬迴來的,又是我讓李月芬搬走的,讓你住個單間還不美氣,嗯?你要感謝我哇。”說著那張窩瓜臉就朝郭雲湊過去。看到那張長滿酒刺的發糕臉和象一堆凝結燭油的酒糟鼻,郭雲感到一陣惡心,接著一股惡氣直湧上來,畜牲,他是想借管房權力之便來侮辱人啊。她掙出手來用了全身力氣朝那張笑比哭還難看的窩瓜臉狠狠就是一記耳光,接著又吐了他一臉的唾沫。這突如其來的反擊使大屁股沒有準備,他一負痛,隨著雙手鬆開,郭雲忙順勢用力推了他一巴掌。那個肉墩子大概是喝多了點,站立不穩,隻聽得“叭嗒”一聲象一節圓木頭倒到了門外水泥樓道中,半天沒有爬起來,郭雲憤恨地 “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大屁股在外麵罵罵咧咧地說:“小娘們兒你還打人,誰不知道你那付德性,人家碰得我就碰不得,哼!”說著吭哧吭哧地爬了起來。因為他是管房子的,對每間單身房屋都有一把鑰匙,他叮叮當當地找了一會兒,郭雲在屋裏聽得十分真切,她早料到那家夥要來這一手,於是操起一根綁墩布的木棍子,她橫下一條心來,躲在門邊,當那一雙大瓜子正推開門,探入半個身子的時候,她使盡全身之力猛地打了下去,隻聽得“唉喲”一聲大屁股的肩背著實吃了一棍子,他忙朝外一閃捂著肩背鼠竄了。

    郭雲曾想去找老電業控告那個流氓,但一想起上次談話的情景她的心又涼了,唉,可惜楊書記不在家啊。

    這一夜郭雲說啥也睡不著了,她不但感到憤怒、羞辱,而且覺得厭惡、惆悵,一合眼就看到那張窩瓜臉在朝她擠眉弄眼,在朝她伸手投足。她真想跑到大庭廣眾之中去訴說自己的心聲,揭露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揭露那些人麵獸心的兩麵人,取得別人的支持和幫助。可是她去向誰說呢,楊書記休養去了,爸爸媽媽又都在東北農場。雖說老母親善良、慈祥,但她又是個剛強的人,如果不理解女兒的委屈,反而會把她氣死。接著她又想起了文彬,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越想越煩,越想越悶。壯士惜日短,愁人苦夜長,那滴滴答答的雨聲啊,如泣如訴,沒完沒了,好象在傾訴沒有盡頭的哀怨衷情,加上那風吹落葉,雨打窗菲,就更增添了人的愁悶和悲涼。這個秀美的姑娘,年輕而又才華出眾的女大學生,曾經被多少人追求,可是誰能嬴得她的心呢。踏入社會這些年,她並不為職位高、工資高的單身漢而心動,也不為那些小白臉的花花公子而傾倒,金錢、物質和地位對她來說毫無興趣,要緊的是人,一個誌同道合的侶伴。這個伴侶會同她一起走到人生的終點,這對於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女子,沒有那些飄浮的奢望和花花綠綠的要求,說起來那心比寶石還光彩,比水晶還晶白。所以她的眼光並不勢利,就在文彬政治上受其父的牽連,文誌華又甩掉他的時候,她把愛給了他。可是在她處於危難的時候應該理解自己伸過手來,甚至於也應該以一個同誌的身份安慰幾句,然而他連麵都不露了。唉,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想到這裏她落淚了。她對著鏡子,那裏麵映出了一付清瘦的麵容,一個漂亮的使人眩目的女郎,曾幾何時那豐滿的麵頰就如被刀削去了一層,青春閃光的大眼睛也變得灰淡而呆滯。此時此刻愛和恨、悲哀和希望都深深地埋在她心靈的海洋裏。她的性格也慢慢地隨著時間和環境在變,而且變得那樣使人吃驚,那張臉經常憂憂鬱鬱,感情也時時反複無常,常常對月傷懷,臨風灑淚,有時望著遠樹蘭天和狼牙般的山峰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走在路上象在空曠無垠的荒野之中,對於喧鬧人間那匆忙的腳步,擁擠的身軀,她一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時間來去匆匆,幾度元宵之後,她的額頭不但出現了深陷的年輪,就是滿頭青絲也滲入了點點銀發。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文靜、典雅的郭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使人相見而不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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