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老婦人講話,唐雲隻覺變換了季節,從炎炎夏日變成了深秋,隻覺一陣陣蕭瑟冷風吹來,禁不住打寒顫,起一身雞皮疙瘩。


    “譬如他——”那老婦人伸手指向唐雲,“若是來的是這等客人,你若是不肯見,媽媽絕不會勉強你。


    可楊公子那等人物,咱們是萬萬吃罪不起的!”


    嘿!這黑山老妖!竟然門縫裏看人?


    唐公子聽到這話,心下自然很不愉快,小爺我怎麽了,小爺我好歹也是在京師有兩處房產的中產階級啊!可與楊公子相比,唐公子那點資本的確是不值一提,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少年公子生得倒是俊氣,倒像個人物,隻是你今天不該來,我勸你還快些走吧!你不會跟那楊公子有什麽過節吧?


    我看那楊公子一提及你,臉色就不太好了!快走快走吧!”


    倒不如這位媽媽有多善心,他隻是不希望這些公子哥兒在他的地盤上鬧事,這花月樓上的哪一件家什不都是花了大價錢買迴來的,打壞這些家什,就等於是在割她的肉啊!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他們愛怎麽鬥怎麽鬥去,她還怕鬥得不夠狠,鬥狠點才有熱鬧看。


    “走吧!窈窕,就當媽媽求你了!”


    “不去!今日我絕不會再去到楊公子麵前了!”


    “去吧去吧!窈窕!迴頭媽媽給你一份嘉獎可好?”


    “你去自去,我是不會再去了!”


    張窈窕語氣決絕。


    就在那黑山老妖麵上要變色之際,唐公子卻是唰地一聲打開了折扇,笑嗬嗬地走上前,“為何不去?


    楊公子說得不差,人多才熱鬧嘛!走走,張都知,我陪你一同前去,你意下如何?”


    張窈窕完全沒想到唐雲會這麽說,眨眨眼睛,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


    那黑山老妖看看張窈窕,又看看唐雲,計上心來,雙手一拊掌,笑嗬嗬地道:“如此也好!既然唐公子有意,楊公子又是熱情相邀,何不坐在一塊兒接杯傳殤,談笑風生呢?


    窈窕,你說呢?”


    這黑山老妖的腦筋轉得一點都不必唐雲慢,既然張窈窕堅辭,而楊公子那邊有得罪不起,與其讓楊公子光火,倒不如把這小子一起叫上。


    這種在風月場所待了大半輩子的老婦人,都是人精兒,兩大本事鮮有人超過,其一察言觀色,其二腦筋轉得快。


    這兩大看家吃飯的本事,其實尋常人可比?


    “那好吧!”


    張窈窕看了看唐雲,微微頷首,“小女子隻怕公子不喜,既然公子樂意,小女子又有何不可?”


    那黑山老妖敏銳地察覺出張窈窕看唐雲的眼神,明顯跟她看別的公子哥的眼神不同,心道怎麽的,窈窕還看上這個小子了不成?


    怎麽可能?


    黑山老妖又兀自搖了搖頭,張窈窕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窈窕的心她豈能不知?


    她怎麽會輕易看上一個男子?


    更何況這小子不過是個無名之輩,長安城內有名的公子哥兒,這媽媽哪個不認得?


    可她想來想去,在她所認識的那幫稍有些背景的公子哥兒中,並無此人啊!看他的氣度倒是不凡,莫非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公子——父親剛從地方遷轉到京師來任職的?


    隻在一刹那的功夫,那黑山老妖的腦筋就已轉動了數圈,而且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


    出來廳堂,沿著一條鋪設波斯地毯的廊道,行出數丈遠,是一個沉香拱門,走出門,便是設宴之地。


    這感覺就好似從家裏走出去,一下就進入人馬喧闐的鬧事一般,周遭桃紅柳綠,衣香鬢影,笙歌嬌舞,儼然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而楊喧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場間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圍繞他而轉的。


    如果說他是一朵花,那麽,簇擁在他周圍眾美人就是綠葉。


    石大壯當真就如同一個鄉下人突然闖進了皇宮,隻覺這個世界繽紛多彩,目不銜接,到處都是如扶風弱柳般的纖腰,到處都是馥鬱的胭脂水粉香氣。


    可在唐公子眼裏,那不過是一堆庸脂俗粉罷了。


    刻意討好,屈意承歡,或是身不由己,但更多的女子都是為了能討得楊公子的歡心。


    楊公子打賞起來,那真可謂是一擲千金,十分闊綽。


    除了錢,如果能逃得楊公子的歡心,就也算是在京師有了一座大靠山。


    日後隻要在長安,無論是在妓館內,還是妓館外,誰敢欺負她們?


    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呐!由起初的刹那,轉而成了同情,唐公子搖了搖頭,心道各有各的活法,但隻要活著,都十分不易。


    “哎呀呀——”見了唐雲,那楊喧倏地站起身來,誇張地拍著手掌,笑嗬嗬地道,“楊某還真有些不敢高攀呐!能請唐公子前來一敘,楊某深感榮幸!來來,請唐公子入座,楊某非好好敬唐公子幾杯不可!”


    “楊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


    唐公子也是一臉笑意,輕搖折扇,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楊公子可還記得就在那會兒在街上的事麽?”


    “哎喲,瞧我這記性!”


    那楊喧神色微怔,旋即抬手一拍額頭,“唐公子若是不提,在下還真就給忘記了!”


    說著舉起酒盅,“閑話休提,俗話說得好啊,一笑泯恩仇!咱們不如來個一醉泯恩仇。


    唐公子才名遠播,又精於飲饌之道,乃是我大唐的奇才,能結識唐公子,那是楊某三生有幸!這一杯我敬唐公子!”


    說著話,那楊喧還真的舉起酒盅,仰頭就是一飲而盡。


    唐雲心下倒是有些糊塗起來了,這楊喧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忽兒陰冷如同一條蟄伏在黑暗處的毒蜥蜴,忽兒又是滿麵春光,笑容可掬,真是個喜怒無常的家夥。


    直覺告訴唐雲,這種人最不好惹!“來而不往非禮也!”


    唐公子也極爽快,啪地一聲收住了折扇,往案上一擱,伸手端起酒盅,“在下奉陪了!”


    說著也是一飲而盡。


    “爽快!哈哈哈——”楊喧誇張地鼓掌,大笑道,“唐公子,咱們名人不說暗話,我聽聞唐氏燒酒乃是足下所釀造,釀製秘方在足下手中,從前你在新豐也就罷了,如今你已到長安,隻要足下拿出唐氏燒酒的釀製秘方,你我二人通力合作,勠力同心,不怕銀子不滾滾而來啊!”


    我去!原來這孫子打的這主意!唐雲之前還真沒想到,不是說這楊公子是官宦之家的公子麽?


    官宦之家的公子豈會自降身價從商,這廝也算得是為錢折節下交了!見唐雲愣著不言語,那楊喧以為他心下還有什麽顧慮,一拍胸脯,振振有詞地道:“足下盡管放心,足下隻要拿出秘方,其它一應事宜都包在我楊喧身上,隻要有我楊喧這塊招牌,保準無一人敢從中阻攔!不出數月,唐氏燒酒將會暢銷五湖四海,西市腔算什麽,你我齊心協力,準將西市腔牢牢踩在腳下!”


    “好!說得好!”


    聽見楊喧這番慷慨之言,唐公子聽得真是熱血沸騰,忍不住抬手啪啪鼓掌,“楊公子不愧是飽學之士,一番肺腑之言,真是振聾發聵,令在下十分久仰!真可謂是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啊!”


    “哈哈哈——”楊喧仰頭大笑,拱手道:“足下過獎了,過獎啦!”


    “但是——”唐雲突然止住笑,拉下臉,麵無表情地道:“本公子不答應!”


    說著唰地一聲風騷地打開折扇,輕搖折扇,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


    那楊喧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愣看著唐雲道:“怎麽?


    你不答應?”


    楊喧以為自己聽差了。


    在他看來,是個人都會答應,其中的利弊十分明白,唐雲隻要獻出秘方,就坐在家裏等著收銀子便是。


    天底下到哪去找這等好事去?


    這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不錯!”


    唐公子輕搖折扇,一臉不卑不亢,“其一,我與閣下並不相熟,沒道理與閣下通力合作!其二,那秘方誰也不會給,隻因我已染將秘方全權交由了新豐醉月樓的柴掌櫃。”


    說到這裏,唐雲頓了一下,隻覺口有點幹,伸手端起酒盅,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潤了潤口舌後才接著說道,“若是閣下很想賺錢,在下倒還有一些別的法子,閣下若不介意,改日咱們換個場合詳談不遲!”


    “感謝楊公子今日相邀,這杯酒算我迴敬楊公子的!來而不往非禮也!”


    說話間,唐雲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大壯,咱們走!”


    說著唐公子長身而起,輕搖折扇,轉身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雲兒,我可一口菜還沒吃呢!”


    大壯看著滿桌山珍海味,有些舍不得。


    “吃你的頭,迴頭咱兄弟倆好好幾杯!”


    唐公子這話算是對發小的安慰了。


    “唐雲——”唐公子都快走到那沉香拱門前時,楊喧才徹底愣過身來,惡聲惡氣地喝斥道,“你他娘的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爺我喜歡吃罰酒咋地?”


    唐雲緩緩迴身看向對方,卻是笑眯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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