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唐公子哭喪著臉,他沒有唐人的詩才,更沒有唐人的肚量——唐人正是因為喝的是低度酒,所以一次喝下的量肯定多。


    經年累月,肚量能不大嗎?


    “哪位姑娘可為席糾?”


    柴榮達對那四位胡姬笑問道。


    四名胡姬相互看看,另外三人都伸手指向坐在唐雲身邊的小胡姬,齊聲笑道:“春香慧黠過人,又是酒中大戶,當為席糾!”


    所謂酒中大戶,即是海量。


    春香也不推遲,大方地站起身向柴榮達盈盈一福,算是接受了。


    看不出來啊,小小年紀就被眾胡姬推為“酒中大戶”了。


    裴旻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向柴榮達拱手道:“那咱們就開始吧!東道主請先——”柴榮達雖是個商賈,但跟文人騷客打交道多了,也粗通辭章。


    況且酒宴上賦詩行令,娛樂第一,詩才第二。


    隻要符合令格,就算通過了。


    眾人隻圖一樂,沒人會去追究是否對偶是否切韻。


    因此柴榮達也不客氣,況且他事先早有準備,早早就打好了“腹稿”,隻見“財氣奔放”的柴掌櫃緩緩站起身,腆著個大肚腩,伸手指著案上的酒胡子,搖頭晃腦地吟誦道:“鼻何尖,眼何碧。


    儀形本非天地力。


    雕鐫匠意苦多端。


    翠帽朱衫巧裝飾。”


    吟畢,大財子向眾人笑著拱拱手道:“獻醜獻醜了。


    哈哈哈!”


    “好詩,真是好詩!”


    唐雲率先鼓掌,一臉崇拜地仰視著柴榮達。


    實際上,這廝根本就沒聽清楚柴掌櫃那一口富有濃鬱家鄉口音的官方普通話。


    丫的,這就算過關了?


    待會小爺我賦一首打油詩,看能不能蒙混過關。


    “請這位貴客賦詩——”春香舉著手中的令旗向李白一指,笑說道。


    詩仙微微頷首,長身而起,負手踱到窗前,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濛濛細雨,細雨中的郊野像一副濕潤的潑墨山水畫。


    今日是清明節,下點雨倒也應景。


    然後李白又把目光投向春香等四名貌美胡姬,抬手輕捋美髯,出聲吟道:“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說著走到自己座位後,端起案上的金叵羅,仰頭一口飲盡,哈哈大笑道:“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臥槽,好詩好詩,不愧是詩仙,一張口就是傳世名篇!這詩唐公子完全聽明白了,吟詠的對象就是胡姬酒肆,不單是聽明白了,幾乎可以說他這對這首歌是倒背如流!唐公子嚇出一身冷汗,心有餘悸,隻因那會兒他詩興大發時,差點就把這篇吟誦出來了。


    隻是一念之差,他選擇了詩仙已經“發表”過的作品,而不是這首才將橫空出世之作。


    不然的話,詩仙沒準會抽出袖中三尺劍,上前就要結果他的性命。


    在唐雲的印象中,李白除了是個酒中大戶,腰力驚人,他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劍客。


    李白的一生,用九個字概括足以:一壺酒,三尺劍,萬卷書。


    史書說他“十五好劍術”,任俠使氣,據說無論走到哪裏,袖中都藏著匕首。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他有他自己的詩為證。


    在這一點上,李白與初唐詩壇領袖陳子昂的經曆極其相似。


    都生在蜀中,都是家中殷富,少年時都尚俠好劍術,都曾因擊劍傷人,差點惹下官司,最後都是家裏花錢消災。


    最後都離開蜀中,來到了京師長安,最後都名垂青史。


    陳子昂之詩風骨猙獰,一反六朝詩歌的彩麗頹靡,從而被後世詩家譽為“詩祖”。


    李白詩風清新俊逸,浪漫奔放,用陳子昂的一首詩來形容,便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但李白豪邁不羈,豈會獨愴然而涕下?


    此詩一出,連春香等幾個胡姬都禁不住拍手喝彩。


    柴榮達提議大家舉杯為這首詩幹一杯!“雲哥兒,巡到你啦!”


    春香笑嘻嘻看著唐雲道。


    唐雲看了看桌案上那銀卮中滿滿的酒液,第一個念頭就是抄!必須抄,他可不想把一大卮酒灌下肚子!問題是抄誰的呢?


    唐公子腦幕上像後世候機大廳的led屏,曆朝曆代的名篇如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一般飛速滾動。


    抄誰的?


    抄誰的?


    唐雲不自覺地站起身來,似乎抄誰的都可以,隻要吟詠的是目前事即刻。


    可一緊張,唐公子突然得了選擇障礙症。


    此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天空突現彩虹,一陣柳笛聲自遠處悠悠傳來。


    唐雲定睛一看,隻見開闊的原野上多了一頭牛,牛上坐著一個戴笠披蓑的牧童,一邊趕著牛往家走,一邊吹著柳笛。


    唐公子靈光一閃,心下喜道:“有了!今天不是清明節嘛,又有牧童,雖然在窗外,那也是目前事啊!”


    “我看唐家郎君是憋不出來了,何不甘願受罰?”


    裴旻嗤之以鼻道。


    這話不僅難聽,而且煞風景。


    賦詩是多麽高雅的事,那得說突然靈光一閃,怎麽能說是拉屎一樣“憋”出來的呢?


    唐公子心下不悅,但現在他想到了一首應情應景之作,與其反唇相譏,不如用“實力”打他的臉!“裴將軍,我若是口占一篇,能與李供奉那篇比肩,你就把那酒卮酒飲盡如何?”


    唐雲笑眯眯地看著裴旻說道。


    所謂口占就是沒有腹稿,當場吟哦。


    若是石大壯在場,看到唐公子這種笑眯眯的表情,心下定會為裴將軍擔心了。


    這笑眯眯的表情意味著唐公子要使壞了。


    “嗬,好個狂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裴將軍冷笑道,“一個鄉野小子竟然敢跟李供奉相提並論!”


    “我隻問你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


    唐雲臉上浮著一朵菊花。


    “賭便賭!”


    裴將軍嗤之以鼻,伸手指著桌案上的酒卮,“你若能口占一篇,能與李供奉方才那篇旗鼓相當,我裴旻喝兩酒卮!你若吟不出來,亦當浮兩大白!”


    浮就罰,大白是專門罰酒的盛酒器。


    唐雲摸著鼻子,嘿嘿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裴旻斬釘截鐵地說道。


    柴榮達、李白、吳道子都笑起來,都好奇地看著窗前負手立的唐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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