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璃推開病房門，側身，讓藍天月進入。
易爸爸摟著易媽媽坐在病床邊，看到藍天月，他們詫異。
隻需一眼，易媽媽認出他便是那個少年，她明白，這個男人便是女兒心念的那個人。
她朝丈夫點頭，易爸爸明白了。
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女兒讓他們束手無策，他們都知道愛情會讓人心死，但，更可以帶來生機；隻是希望女兒能被他救活。
輕輕地，他們退出病房，把空間讓給這對有情人。
蒼白的臉，蒼白的枕頭，蒼白的被單，慘白的人兒。
藍天月站在病床邊，雙眼飽含痛苦，他凝視著躺在床上的她，才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她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她的臉更白了，她的唿吸微弱，他懷疑，她還是她嗎？
他花了四個多月才在她身上養出的幾兩肉，她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它們全都用完了，而且，連同她身上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重量也一起消逝。
如果離開他，她那麽痛苦，為什麽她要那樣對他？
低眉，他看到她手上戴著的塑料戒指，本就寬鬆的戒指更大了。
藍天月輕輕地撫過戒指上的花，不過是一個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是順手為她戴上，可她卻……
抬眼，他看到她床邊擺著一本冊子，封麵貼著的是他的照片？！
伸手，翻開，一頁頁，越翻，他越心驚。
從他二十歲畫了第一張設計圖得獎開始，他所有的報導，她居然全都收集了。
所以，她才會那麽了解他，知道他的習慣，了解他的愛好？
然後，他看到了她的小說《戀月》，原來小說叫“戀月”，他怎麽忘記讀一下書名，他怎麽忘了他是藍天月？
戀月，戀月，她小說裏的女主角叫戀月，她在說她自己吧？
每一次，她寫那兩個字的時候，一聲聲，她是在說她愛他嗎？
想起她書裏的那些句子，他想他明白了她的安排，她想讓他恨他，她說他善良，她說他的恨會比愛容易忘記。
想到她的小說結局，他心痛，那是她為自己定的結局嗎？他會幸福，而她會死亡？
她以為她是誰？是上帝，還是掌握生死的閻王？
她憑什麽認為沒有了她，他還會幸福？
她憑什麽擅自決定她自己會死亡？
他瞪著她，狠狠地，眼中的是痛心，是悔恨。
他怎麽會如此愚蠢，她表現出來那麽明顯的愛；他知道她不擅長演戲的，怎麽竟會真的認為她是在騙他？
他怎麽會如此混帳，那夜，是他抱她上床，是他在引誘她，而她明明是處子之身；他怎麽竟會說她“淫蕩”？
他真是個天殺的混蛋，她明明看薄名利，明明不屑財物，明明不要地位；他怎麽竟會罵她“該死”？
該死的人是他啊，是他！
他艱難地蹲下，握住她的手，心，痛得難以唿吸。
他早該想到了，她是相思，她眼中的憂傷，與那時候一模一樣；她的蒼白，仍然帶給他憐惜；她的脆弱，帶給他很多很多的熟悉感；她的那頭卷發，明明說她留著長發會好看的人是他，他怎麽忘了；她也喜愛曇花，他怎麽會沒有發現，那是因為她是相思，是他腦子裏時常浮現的那個可愛女孩！
為什麽，他不能早一點認出她，如果早一點認出她，那他便不會對她那麽殘忍。
手上傳來熟悉的溫度，相思皺皺柳眉，眨眨眼，慢慢清醒。
疲憊的眼睛慢慢睜開，清澈的眼神依舊。
她抬眉，對上他深遂的眼睛，那一雙黑眸，如同熬過的湯藥那般的漆黑，帶出她心中的苦澀。
“你睡醒了？”藍天月笑得燦爛，揚起一室光輝。
“嗯！”她也笑，扯出一室淒涼，“你來看我？”
“是啊，因為我很想你，所以，就來看看你嘍！”
他語氣輕鬆，仿佛他們之間沒有那次的爭吵，仿佛他不清楚她命危在旦，仿佛他們之間還像那個時候一樣，他張開雙手，她飛向他的懷抱。
“我也很想你啊，想得心都很痛。”相思努力抬手，想要撫上他的臉。
藍天月拉過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是嗎？所以，你就來醫院打針，讓你的心變得強壯，可以時時想我？”
她瘦細的手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他看見了；
盡管心中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是層層疊疊的不舍，但，他卻故意忽視。
“是啊，如果我的心變得健康，那我就可以時時刻刻都想你了。”
他怎麽可以來？這樣，她要如何瞞他，要怎樣才可以讓他不傷心？
矛盾嗬，明明不想讓他知道的，可是看到他，卻還是滿心愉悅！
隻是啊，他們之間，該如何結束，她的身體，如何負擔他的愛？
淚，滑入發際，璃不該再把他拉進她的世界。
“看到我，高興得哭了？”藍天月傾身，吻去她的淚水，她的眼淚很苦，很澀，帶出他的心憐，合著他的心痛。
“嗯，我很開心，能夠再見到你！”
她點頭，現在，她已經無力再去改變什麽！
“看來，你真的很愛我。”他又笑，滿滿的得意躍在眉間。
“是啊，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不再掩飾，不再偽裝，上帝，請原諒她這一次的自私。她不想再說謊，不想再拒絕他的柔情。
“我記得小鬼頭的相思很刁蠻，又任性，怎麽變得這麽聽話？”藍天月輕輕地抱起她，把她攬到他的身上，用他的體溫祛去她的冰涼。
“是啊，相思那麽刁蠻、任性，怎麽會變得這麽溫柔？”
靠在他的身上，相思笑了，蒼白的臉上閃過春色。
因為他，她去掉刁蠻，改掉任性，丟掉防備，都是因為他。
“如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壞脾氣，也許，我會認出你是我的小妻子呢！”
撫過她細膩的頰，他還在笑，眼裏是濃濃得化不開的愛。
“真的嗎？”
原來他不認她，是因為她變得太好了，“那麽，我是不是要像以前那麽壞？”
“好，如果你願意！”
那時一身刺的她還有一些生氣，現在的她，隻帶給他滿心憂傷。
“可是，當好人太久了，我忘了當壞人的感覺！”
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麽多話了，細細地，她開始有些喘。
“你又累了？”他發現了，她在喘氣。
“是，我累了！”
“那麽，先睡一會，等你睡醒了，我還會在這裏。”他承諾，這一次，他將永遠不會再離開她。
“好！”她相信他，她知道睜開眼睛，他定還會守在床邊，用他溫暖的笑容迎接她。
看她合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她唇邊露出微笑，如曇花一般的炫爛。
※ ※ ※ ※ ※ ※ ※ ※ ※ ※ ※ ※ ※
“這麽久了，它還這麽漂亮。”藍天摟著相思坐在病房的陽台上。
溫暖的陽光射下，卻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子，把她更貼進他一些，他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相思看著藍色的雨傘，手一抬，輕輕地撫過傘身，“我很保護它，不讓它受損，你說過的，它是信物，你說它會帶我找到你。”
因為他的話，所以，她堅信雨傘會帶給她幸福，然後，她惜心嗬護，如同保護珍寶一般。
“是啊。”他點頭，“不過，好像不是很靈哦，它都沒起什麽作用。”
帶她來到他身邊是她的愛，不是這把傘，因為她舍不得，舍不得讓它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如果，她早一點拿出它，如果，她早一點說出她的名字，那麽，他是不是會不那麽混帳地閉著眼，認不出她是她。
後來，他細細地想過，為什麽他會不認得她。
也許，是因為，在潛意識裏。他早就認為相思已經迴到天堂，所以，當紅豆出現在他麵前時，雖然有那麽多的熟悉感，但，他卻依然認定她不會是她。
“可是，它對我很重要。”相思唇邊露出依戀，“十二年了，每天早上，我都會對它問安，它讓我記住了你對我溫柔。”
因為它，她有了信念，有了能再見到他的信念；於是，她努力生活，每一次與上帝打杖，她都是贏家；是能再一次與他相見的信念在支持著她。
“是嗎？”藍天月轉過她的身子，“那麽，我們一起好好保護它，以後的十二年，二十二年，三十二年，四十二年，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有一個五十二年，以後的每天，我們一起對它說早安。”
他的一生，他想與她一起渡過，他要好好養她，養出她豐腴身子，不讓她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他要好好愛她，讓她的眼裏不再時時刻刻帶著優愁，讓她變得如小妹一般的快樂；他要好好寵她，他不介意她恢複以前那般的霸道，不介意她恢複以前的任性，隻是不能帶有怨意，她的心裏隻能裝著他滿滿的愛。
相思撫上他的臉，可以嗎？她的生命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說的那麽多年真的好讓她心動，可是，她有嗎？
不過短短的幾天，他瘦了許多，燦爛的笑容不再經常出現，他的眼底染上了屬於她的憂傷。
罪過啊，她怎能讓一個本是開心的人因為她而添了優慮。
“月，如果，我離開了你，你會過得很開心吧？”
這些日子，他們刻意逃避，從不討論她即將逝去的事實，他擅自幻想，認為她會活得長久。
她沒有反對他的話，柔順地與他編織他們的未來，他們並不存在的未來。
隻是，心，還是會憂心呐，現在的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離開他。
若她離去，他不開心，那她怎麽能走得安心？
“沒有我的允許，你想去哪裏？”藍天月抬眉，心，揪得生生的疼。
他怎麽不知道她的絕望，一天天，他看著她的身子越來越單簿，他看著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痛心，焦心，卻無計可施。
他不甘呐，難道，她的生命真的無法再延續？
她的優愁染上了他，她的絕望也開始慢慢地往他的身上蔓延。
“我是說如果。”相思繞上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沒有月的允許，我不會離開，但，現在，我隻是在說如果。”
“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藍天月用力，緊緊地環住她的腰，“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記吃飯，把自己變得和你一般的瘦；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了洗澡，變得像臭蟲一樣的臭；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了畫設計圖，然後會變窮，最後身無分文，之後流落街頭。”
沒有了她，他的生活還會有生機嗎？還會有樂趣嗎？還會有幸福嗎？
他不知道，在沒有她的那一個月裏，他常常會忘記吃飯，忘記睡覺，忘記所有要做的事，他的生活裏似乎隻剩下滿滿的思念；如果是永遠地失去她，他會忘記活下去的理由吧？
心一悸，相思撫住胸口，那麽多的心疼湧上來，讓她的唿吸變得困難。
“你怎麽了？別激動，乖，相思，我是騙你的。”藍天月慌張，他記得醫生說過，她不能再發病，她的身體太虛弱，每一次發病都有可能會讓她無法再睜開眼睛。
想到她有可能會離他而去，他怎麽能不急，“相思，我會過得很好，一定會很好，乖，唿吸，請你唿吸。”
相思努力控製住心悸，慢慢地，疼痛感離她遠去。
“你說是騙我的，那麽……”她喘氣，她心慌，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捉緊他的手，“你會好好地活著的，對嗎？”
她心疼呐，他怎麽能如他所說的那樣生活？
“當然，我會好好地生活，像現在一樣，每天過得開心，每天過得幸福。”
看她恢複，藍天月舒氣，不敢再嚇她，他隻能說慌。
“那麽，你會想我嗎？”雖然希望他能幸福，可是，私心，她還是有。
她不希望他能時時刻刻掛著她，卻又期盼他能偶爾想起她。
她的要求不高，隻是一個偶爾，她便滿足。
“從八歲那年開始，你等了我多久，想了我多久？”
藍天月問她，眼神絞住她蒼白的臉龐。
“十二年。”不假思索地迴答，想思記著想他的每一瞬間。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十萬零五千一百二十個小時，他低頭，他何其幸運，有一個女孩愛他那麽久？他何德何能，能讓她記掛那麽久？
“那麽，我想你十二個月。”
“我的一年換來你一個月的思念嗎？”
“是啊，覺得太少了嗎？”他希望她貪心一些，希望她可以要求得多一些。
十二個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夠了嗎？
夠了，足夠了。如果，他的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思念她，那麽她怎麽可能還會覺得不滿足。
喜悅染上眉稍，她頻頻點頭，“夠了，夠了，好多，好多了。”
如果失去她的悲傷隻充斥著他一年的光陰，那麽她不會那麽不舍，也不會覺得不甘了，真的，她現在好知足。
媽媽常說，知足常樂，也許，就是她現在的心情吧！
那麽多的快樂表現在她的臉上，他越加的傷心，她的十二年隻換得他的十二個月，她竟那麽滿足？
說她笨，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笨，連最根本加減法都不會，如果她不會算四千三百八十天減去三百六十五天等於多少，那最起碼的十二減一總會吧？
他整整欠了她十一年啊，明明，她吃虧那麽多的，可她竟笑得像得到了寶藏一樣。
“笨相思。”輕輕地，他嘀咕。
她沒有聽清楚，“什麽，”她推推他的手，“月，你說什麽？”
“對不起！”
“為什麽？”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的思緒跟不上他的。
“那天，對不起！”
想起自己的愚蠢，藍天月內疚地把頭埋進她的肩。
那天？是說那一天嗎？
她了解了，搖搖頭，“你沒有說錯什麽，其實，我是別有目的的接近藍格。”
她笑笑，“你知道嗎？我真的在咖啡館等了她好幾天，那天，終於看到她來了，而且還跟與靈心一起。當靈心介紹我認識她後，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終於，我可以接近你的世界了。”
她沒有忘記當時的心情，那種想要與全世界分享的快樂，她感受到了，想到要與他再一次相見，她差點忘記媽媽的囑咐，竟然快樂得想要尖叫。
“是嗎？”他抬頭，她臉上閃爍著光亮，“原來，相思還是跟小鬼一樣，心機這麽重。”
他心酸呐，他該一早便認出她的，哪知道……想起過往，他痛心疾首。
是他自作聰明的認定小鬼已經逝去，所以才不相信她就是她。
“是啊。”相思點頭，“你忘了嗎？本來，我就是個小惡魔。”
她提醒他，兒時的她是那麽的憤世厭俗。
藍天月額首，想起與她的初次見麵，他笑了，“可是，才八歲的小女孩便懂得了愛情嗎？”
她，八歲便愛上他，真的很戲劇化。
想想，讓人難以相信，但，她卻真的愛上了，而且，愛得讓他心痛。
“誰知道呢？”她也笑，“那時，也許我不知道那是愛情吧？隻是，是你給我承諾，是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沒有人要時，你會娶我，大概，是因為這個吧？”
其實，認真想想，相思也找不出為什麽會那麽記掛著他，十二年來，她的心裏隻有他，從那時開始，她的生命隻為他存在。
也許，真的是月老他在作祟吧，他早早為她係上了紅線，紅線的這一頭是她，另一頭是他。
於是，她的一生注定隻愛他一個。
沉默了一會，藍天月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相思訝異，手指輕輕地觸碰他的酒窩。
“原來，很多事情，就算忘了，還是不會改變。”握住她的手，他放在唇邊。
“什麽事？”
“喜歡抱你的感覺，記得嗎？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你時，就抱過你。”
怎麽會忘記呢，那時，她就喜歡上了他的懷抱。
“是啊，你還偷偷地親我；還有，後來，每一次見你，你的腿便成了我最佳的坐椅！”
憶起過往，相思也笑了，美麗的容顏少了許多的蒼白。
“那時候，你說你很討厭我。”他一臉委屈，“討厭我為什麽還看到我就往我身上鑽？”
“那時候的我，喜歡說反話。”
“是嗎？”他當然知道，也了解，“原來，那時，你說討厭我，其實是很喜歡我。”
“是啊。”她點頭，“那時候，我喜歡陽光，卻偏偏說它討厭；我愛媽媽，卻老說她煩；我愛爸爸，卻嫌他老是管我；我……”
更加地靠近他，她真想變成他身體的一部份，這樣，她可以永遠與他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我說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其實……”
“其實，你是在說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他打斷她，接上她想要說的話，低下頭，順勢親上她的唇，“我知道，我都知道。”
環上他的脖子，她抬頭，獻上她的美好。
他的吻，很溫柔，很小心，似乎在碰易碎的珍寶。
終於，他離開她柔軟的雙瓣，“相思，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
相思含淚，感動，“月。”
“相思，請你一定要堅強，好好的活著。為了我，為了你的爸爸媽媽、木璃，所有愛你的人，請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這是第一次，他終於跟她乞求。
“好，我會，我一定會。”
會的，她會的。她會努力活著，她願意再一次跟上帝打戰，如果有任何的方法可以讓她的生命延長一天，她都會去試。
有了他的愛，她還有什麽要怕的，現在的她，真的好幸福。
※ ※ ※ ※ ※ ※ ※ ※ ※ ※ ※ ※ ※
藍天月坐在病床邊，相思的唿吸逐漸變得平穩，輕輕地，他鬆開她的手。
她睡得很沉，沒有醒來。
站起身，他出了病房。
靠在牆上，他狠狠地抽著煙，臉上寫著痛苦。也許，下一次心悸，她就會永遠無法醒來。
“別擔心！”
帶著溫暖的手拍上他的肩，迴頭，也是一臉憔悴的易爸爸站在他的身後。
“……”，藍天月動動唇，卻說不出什麽。
他怎麽能不擔心，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慢慢減少，睡著時還會突然心悸；醫生宣布再沒有合適的心髒，她的生命沒有幾天。
“我曾聽她媽媽說過，小時候，你見過相思？”易爸爸拿過他手中的煙，熄滅，“相思不喜歡別人抽煙，她說生命是可貴的，這樣是在慢性自殺。”
藍天月苦笑，因為她的生命過得艱難，所以，她才會特別覺得生命的可貴吧？
“她八歲的時候，我遇見她。”
“嗯，八歲？那麽，真是你改變了她，”易爸爸露出和善的笑，“六歲以前，思思是個乖孩子，聽話，善良。六歲以後，她太過聰明，知道了死亡的意義。於是，她開始改變，雖然善良依舊，可是卻變得口是心非，所有美的東西在她的眼裏都成了反映她殘缺的醜陋東西。”
是啊，她確實是那樣，想起兒時她的模樣，藍天月點頭。
“不過，八歲時，有一次她病發住院。出院後，她變了好多。”易爸爸頓了頓，“乖巧，處處為人著想，從不說謊，而且，她珍惜她的生命。她媽媽說，她越來越像是個天使。
也許，你會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我們來說，從八歲那年開始，她真的就變成一個天使一般。”
“不，不會。”
他怎麽會質疑呢？
她真的很善良，是很像天使。
躺在病床上，她憂心的是他，牽掛的是她的爸爸、媽媽，掛心的是木璃，她向上蒼祈禱時，總是希望愛著她的人幸福，卻從不會多為她自己要求一些。
小妹說過，她第一眼看到她時，以為她是天使；欣晗後來也說，她說第一次見到相思時，她就知道了，她是天使。
她就像個天使，隻是，他不希望她是啊！
天使，太辛苦了，總要先別人的樂而樂，先別人的憂而優，他不要她活得辛苦。
“我與她媽媽都要謝謝你！”易爸爸握住藍天月的手，“你知道嗎？我與她媽媽想過，如果有一天，失去了她，我們要怎麽辦？
可是，想想，我們也不遺憾了，這十幾年，我們的寶貝像天使一樣陪在我們身邊。夠了，真的夠了。
我們會一輩子念著她，想著她，會以有這個乖女兒而感到驕傲。這一切，都要謝謝你！”
“不，我沒做什麽，她本性善良！”藍天月搖頭，他做過什麽？
他什麽都沒做，任性地，他許了她承諾，卻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實現。
醫生、護士從他們身邊跑過，行色匆匆。
“張醫師，怎麽了？”易爸爸拉住張醫師的手，他是相思的主治醫師。
“易先生，相思發病了。”張醫師邊解釋，邊快步往病房走去。
相思？藍天月迴神，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病房。
“相思，”他一個箭步跨到病床前，“相思，我在這裏。”
相思撫著胸口，額上滿滿都是冷汗，她閉著眼睛，聽不到他叫她的聲音，她的嘴裏逕自喃喃著。
“相思，你想說什麽？”藍天月靠近她。
“月……月，爸……媽……璃……”
“相思，你堅強一些，你堅強一些，既然舍不得我們，就不要離開。求你，不要離開！你答應過我，你說過你會好好的活著的，你不能騙我！請你，醒過來！相思，活著，你一定要活著。”
藍天月跪在病床前，她的牽掛，他知道，他明白。
“思思，我會好好的，會和爸爸一起好好的，璃會照顧我們，你放心！”
易媽媽哭泣著，安慰昏迷的女兒，如果真的留不住她，她隻求她能安心離去。
“相思。”木璃哭紅了雙眼，扶住易媽媽搖晃的身子。
“不，不可以，相思，不可以，我不準你離開我，不準！”藍天月大聲地朝著她喊，“我不許，你聽到沒有？”
可惜，她處於黑暗中，他的呐喊，她沒有感覺。
“快，準備搶救。”張醫師趕到，“到搶救室。”
“是。”護士緊張地開始做準備工作。
“相思，醒來，請你醒來！”藍天月握緊她的手，不肯放開。
他不放啊，這一放，他怕就是永別了。
“先生，你要留在外麵。”護士把他攔在搶救室門外。
“叮！”
搶救室的紅燈亮起！
藍天月頹然坐倒在一旁，撫住雙鬢，相思啊，請你堅強，請你一定要為我堅強！
易媽媽與木璃的哭泣聲，在空曠的走廓裏迴響，一聲聲，滿滿的，是絕望！
易爸爸摟著易媽媽坐在病床邊，看到藍天月，他們詫異。
隻需一眼，易媽媽認出他便是那個少年，她明白，這個男人便是女兒心念的那個人。
她朝丈夫點頭，易爸爸明白了。
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女兒讓他們束手無策，他們都知道愛情會讓人心死，但，更可以帶來生機；隻是希望女兒能被他救活。
輕輕地，他們退出病房，把空間讓給這對有情人。
蒼白的臉，蒼白的枕頭，蒼白的被單，慘白的人兒。
藍天月站在病床邊，雙眼飽含痛苦，他凝視著躺在床上的她，才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她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她的臉更白了，她的唿吸微弱，他懷疑，她還是她嗎？
他花了四個多月才在她身上養出的幾兩肉，她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它們全都用完了，而且，連同她身上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重量也一起消逝。
如果離開他，她那麽痛苦，為什麽她要那樣對他？
低眉，他看到她手上戴著的塑料戒指，本就寬鬆的戒指更大了。
藍天月輕輕地撫過戒指上的花，不過是一個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是順手為她戴上，可她卻……
抬眼，他看到她床邊擺著一本冊子，封麵貼著的是他的照片？！
伸手，翻開，一頁頁，越翻，他越心驚。
從他二十歲畫了第一張設計圖得獎開始，他所有的報導，她居然全都收集了。
所以，她才會那麽了解他，知道他的習慣，了解他的愛好？
然後，他看到了她的小說《戀月》，原來小說叫“戀月”，他怎麽忘記讀一下書名，他怎麽忘了他是藍天月？
戀月，戀月，她小說裏的女主角叫戀月，她在說她自己吧？
每一次，她寫那兩個字的時候，一聲聲，她是在說她愛他嗎？
想起她書裏的那些句子，他想他明白了她的安排，她想讓他恨他，她說他善良，她說他的恨會比愛容易忘記。
想到她的小說結局，他心痛，那是她為自己定的結局嗎？他會幸福，而她會死亡？
她以為她是誰？是上帝，還是掌握生死的閻王？
她憑什麽認為沒有了她，他還會幸福？
她憑什麽擅自決定她自己會死亡？
他瞪著她，狠狠地，眼中的是痛心，是悔恨。
他怎麽會如此愚蠢，她表現出來那麽明顯的愛；他知道她不擅長演戲的，怎麽竟會真的認為她是在騙他？
他怎麽會如此混帳，那夜，是他抱她上床，是他在引誘她，而她明明是處子之身；他怎麽竟會說她“淫蕩”？
他真是個天殺的混蛋，她明明看薄名利，明明不屑財物，明明不要地位；他怎麽竟會罵她“該死”？
該死的人是他啊，是他！
他艱難地蹲下，握住她的手，心，痛得難以唿吸。
他早該想到了，她是相思，她眼中的憂傷，與那時候一模一樣；她的蒼白，仍然帶給他憐惜；她的脆弱，帶給他很多很多的熟悉感；她的那頭卷發，明明說她留著長發會好看的人是他，他怎麽忘了；她也喜愛曇花，他怎麽會沒有發現，那是因為她是相思，是他腦子裏時常浮現的那個可愛女孩！
為什麽，他不能早一點認出她，如果早一點認出她，那他便不會對她那麽殘忍。
手上傳來熟悉的溫度，相思皺皺柳眉，眨眨眼，慢慢清醒。
疲憊的眼睛慢慢睜開，清澈的眼神依舊。
她抬眉，對上他深遂的眼睛，那一雙黑眸，如同熬過的湯藥那般的漆黑，帶出她心中的苦澀。
“你睡醒了？”藍天月笑得燦爛，揚起一室光輝。
“嗯！”她也笑，扯出一室淒涼，“你來看我？”
“是啊，因為我很想你，所以，就來看看你嘍！”
他語氣輕鬆，仿佛他們之間沒有那次的爭吵，仿佛他不清楚她命危在旦，仿佛他們之間還像那個時候一樣，他張開雙手，她飛向他的懷抱。
“我也很想你啊，想得心都很痛。”相思努力抬手，想要撫上他的臉。
藍天月拉過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是嗎？所以，你就來醫院打針，讓你的心變得強壯，可以時時想我？”
她瘦細的手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他看見了；
盡管心中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是層層疊疊的不舍，但，他卻故意忽視。
“是啊，如果我的心變得健康，那我就可以時時刻刻都想你了。”
他怎麽可以來？這樣，她要如何瞞他，要怎樣才可以讓他不傷心？
矛盾嗬，明明不想讓他知道的，可是看到他，卻還是滿心愉悅！
隻是啊，他們之間，該如何結束，她的身體，如何負擔他的愛？
淚，滑入發際，璃不該再把他拉進她的世界。
“看到我，高興得哭了？”藍天月傾身，吻去她的淚水，她的眼淚很苦，很澀，帶出他的心憐，合著他的心痛。
“嗯，我很開心，能夠再見到你！”
她點頭，現在，她已經無力再去改變什麽！
“看來，你真的很愛我。”他又笑，滿滿的得意躍在眉間。
“是啊，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不再掩飾，不再偽裝，上帝，請原諒她這一次的自私。她不想再說謊，不想再拒絕他的柔情。
“我記得小鬼頭的相思很刁蠻，又任性，怎麽變得這麽聽話？”藍天月輕輕地抱起她，把她攬到他的身上，用他的體溫祛去她的冰涼。
“是啊，相思那麽刁蠻、任性，怎麽會變得這麽溫柔？”
靠在他的身上，相思笑了，蒼白的臉上閃過春色。
因為他，她去掉刁蠻，改掉任性，丟掉防備，都是因為他。
“如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壞脾氣，也許，我會認出你是我的小妻子呢！”
撫過她細膩的頰，他還在笑，眼裏是濃濃得化不開的愛。
“真的嗎？”
原來他不認她，是因為她變得太好了，“那麽，我是不是要像以前那麽壞？”
“好，如果你願意！”
那時一身刺的她還有一些生氣，現在的她，隻帶給他滿心憂傷。
“可是，當好人太久了，我忘了當壞人的感覺！”
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麽多話了，細細地，她開始有些喘。
“你又累了？”他發現了，她在喘氣。
“是，我累了！”
“那麽，先睡一會，等你睡醒了，我還會在這裏。”他承諾，這一次，他將永遠不會再離開她。
“好！”她相信他，她知道睜開眼睛，他定還會守在床邊，用他溫暖的笑容迎接她。
看她合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她唇邊露出微笑，如曇花一般的炫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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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久了，它還這麽漂亮。”藍天摟著相思坐在病房的陽台上。
溫暖的陽光射下，卻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子，把她更貼進他一些，他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相思看著藍色的雨傘，手一抬，輕輕地撫過傘身，“我很保護它，不讓它受損，你說過的，它是信物，你說它會帶我找到你。”
因為他的話，所以，她堅信雨傘會帶給她幸福，然後，她惜心嗬護，如同保護珍寶一般。
“是啊。”他點頭，“不過，好像不是很靈哦，它都沒起什麽作用。”
帶她來到他身邊是她的愛，不是這把傘，因為她舍不得，舍不得讓它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如果，她早一點拿出它，如果，她早一點說出她的名字，那麽，他是不是會不那麽混帳地閉著眼，認不出她是她。
後來，他細細地想過，為什麽他會不認得她。
也許，是因為，在潛意識裏。他早就認為相思已經迴到天堂，所以，當紅豆出現在他麵前時，雖然有那麽多的熟悉感，但，他卻依然認定她不會是她。
“可是，它對我很重要。”相思唇邊露出依戀，“十二年了，每天早上，我都會對它問安，它讓我記住了你對我溫柔。”
因為它，她有了信念，有了能再見到他的信念；於是，她努力生活，每一次與上帝打杖，她都是贏家；是能再一次與他相見的信念在支持著她。
“是嗎？”藍天月轉過她的身子，“那麽，我們一起好好保護它，以後的十二年，二十二年，三十二年，四十二年，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有一個五十二年，以後的每天，我們一起對它說早安。”
他的一生，他想與她一起渡過，他要好好養她，養出她豐腴身子，不讓她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他要好好愛她，讓她的眼裏不再時時刻刻帶著優愁，讓她變得如小妹一般的快樂；他要好好寵她，他不介意她恢複以前那般的霸道，不介意她恢複以前的任性，隻是不能帶有怨意，她的心裏隻能裝著他滿滿的愛。
相思撫上他的臉，可以嗎？她的生命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說的那麽多年真的好讓她心動，可是，她有嗎？
不過短短的幾天，他瘦了許多，燦爛的笑容不再經常出現，他的眼底染上了屬於她的憂傷。
罪過啊，她怎能讓一個本是開心的人因為她而添了優慮。
“月，如果，我離開了你，你會過得很開心吧？”
這些日子，他們刻意逃避，從不討論她即將逝去的事實，他擅自幻想，認為她會活得長久。
她沒有反對他的話，柔順地與他編織他們的未來，他們並不存在的未來。
隻是，心，還是會憂心呐，現在的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離開他。
若她離去，他不開心，那她怎麽能走得安心？
“沒有我的允許，你想去哪裏？”藍天月抬眉，心，揪得生生的疼。
他怎麽不知道她的絕望，一天天，他看著她的身子越來越單簿，他看著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痛心，焦心，卻無計可施。
他不甘呐，難道，她的生命真的無法再延續？
她的優愁染上了他，她的絕望也開始慢慢地往他的身上蔓延。
“我是說如果。”相思繞上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沒有月的允許，我不會離開，但，現在，我隻是在說如果。”
“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藍天月用力，緊緊地環住她的腰，“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記吃飯，把自己變得和你一般的瘦；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了洗澡，變得像臭蟲一樣的臭；沒有了你在身邊，我會難過得忘了畫設計圖，然後會變窮，最後身無分文，之後流落街頭。”
沒有了她，他的生活還會有生機嗎？還會有樂趣嗎？還會有幸福嗎？
他不知道，在沒有她的那一個月裏，他常常會忘記吃飯，忘記睡覺，忘記所有要做的事，他的生活裏似乎隻剩下滿滿的思念；如果是永遠地失去她，他會忘記活下去的理由吧？
心一悸，相思撫住胸口，那麽多的心疼湧上來，讓她的唿吸變得困難。
“你怎麽了？別激動，乖，相思，我是騙你的。”藍天月慌張，他記得醫生說過，她不能再發病，她的身體太虛弱，每一次發病都有可能會讓她無法再睜開眼睛。
想到她有可能會離他而去，他怎麽能不急，“相思，我會過得很好，一定會很好，乖，唿吸，請你唿吸。”
相思努力控製住心悸，慢慢地，疼痛感離她遠去。
“你說是騙我的，那麽……”她喘氣，她心慌，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捉緊他的手，“你會好好地活著的，對嗎？”
她心疼呐，他怎麽能如他所說的那樣生活？
“當然，我會好好地生活，像現在一樣，每天過得開心，每天過得幸福。”
看她恢複，藍天月舒氣，不敢再嚇她，他隻能說慌。
“那麽，你會想我嗎？”雖然希望他能幸福，可是，私心，她還是有。
她不希望他能時時刻刻掛著她，卻又期盼他能偶爾想起她。
她的要求不高，隻是一個偶爾，她便滿足。
“從八歲那年開始，你等了我多久，想了我多久？”
藍天月問她，眼神絞住她蒼白的臉龐。
“十二年。”不假思索地迴答，想思記著想他的每一瞬間。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十萬零五千一百二十個小時，他低頭，他何其幸運，有一個女孩愛他那麽久？他何德何能，能讓她記掛那麽久？
“那麽，我想你十二個月。”
“我的一年換來你一個月的思念嗎？”
“是啊，覺得太少了嗎？”他希望她貪心一些，希望她可以要求得多一些。
十二個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夠了嗎？
夠了，足夠了。如果，他的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思念她，那麽她怎麽可能還會覺得不滿足。
喜悅染上眉稍，她頻頻點頭，“夠了，夠了，好多，好多了。”
如果失去她的悲傷隻充斥著他一年的光陰，那麽她不會那麽不舍，也不會覺得不甘了，真的，她現在好知足。
媽媽常說，知足常樂，也許，就是她現在的心情吧！
那麽多的快樂表現在她的臉上，他越加的傷心，她的十二年隻換得他的十二個月，她竟那麽滿足？
說她笨，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笨，連最根本加減法都不會，如果她不會算四千三百八十天減去三百六十五天等於多少，那最起碼的十二減一總會吧？
他整整欠了她十一年啊，明明，她吃虧那麽多的，可她竟笑得像得到了寶藏一樣。
“笨相思。”輕輕地，他嘀咕。
她沒有聽清楚，“什麽，”她推推他的手，“月，你說什麽？”
“對不起！”
“為什麽？”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的思緒跟不上他的。
“那天，對不起！”
想起自己的愚蠢，藍天月內疚地把頭埋進她的肩。
那天？是說那一天嗎？
她了解了，搖搖頭，“你沒有說錯什麽，其實，我是別有目的的接近藍格。”
她笑笑，“你知道嗎？我真的在咖啡館等了她好幾天，那天，終於看到她來了，而且還跟與靈心一起。當靈心介紹我認識她後，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終於，我可以接近你的世界了。”
她沒有忘記當時的心情，那種想要與全世界分享的快樂，她感受到了，想到要與他再一次相見，她差點忘記媽媽的囑咐，竟然快樂得想要尖叫。
“是嗎？”他抬頭，她臉上閃爍著光亮，“原來，相思還是跟小鬼一樣，心機這麽重。”
他心酸呐，他該一早便認出她的，哪知道……想起過往，他痛心疾首。
是他自作聰明的認定小鬼已經逝去，所以才不相信她就是她。
“是啊。”相思點頭，“你忘了嗎？本來，我就是個小惡魔。”
她提醒他，兒時的她是那麽的憤世厭俗。
藍天月額首，想起與她的初次見麵，他笑了，“可是，才八歲的小女孩便懂得了愛情嗎？”
她，八歲便愛上他，真的很戲劇化。
想想，讓人難以相信，但，她卻真的愛上了，而且，愛得讓他心痛。
“誰知道呢？”她也笑，“那時，也許我不知道那是愛情吧？隻是，是你給我承諾，是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沒有人要時，你會娶我，大概，是因為這個吧？”
其實，認真想想，相思也找不出為什麽會那麽記掛著他，十二年來，她的心裏隻有他，從那時開始，她的生命隻為他存在。
也許，真的是月老他在作祟吧，他早早為她係上了紅線，紅線的這一頭是她，另一頭是他。
於是，她的一生注定隻愛他一個。
沉默了一會，藍天月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相思訝異，手指輕輕地觸碰他的酒窩。
“原來，很多事情，就算忘了，還是不會改變。”握住她的手，他放在唇邊。
“什麽事？”
“喜歡抱你的感覺，記得嗎？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你時，就抱過你。”
怎麽會忘記呢，那時，她就喜歡上了他的懷抱。
“是啊，你還偷偷地親我；還有，後來，每一次見你，你的腿便成了我最佳的坐椅！”
憶起過往，相思也笑了，美麗的容顏少了許多的蒼白。
“那時候，你說你很討厭我。”他一臉委屈，“討厭我為什麽還看到我就往我身上鑽？”
“那時候的我，喜歡說反話。”
“是嗎？”他當然知道，也了解，“原來，那時，你說討厭我，其實是很喜歡我。”
“是啊。”她點頭，“那時候，我喜歡陽光，卻偏偏說它討厭；我愛媽媽，卻老說她煩；我愛爸爸，卻嫌他老是管我；我……”
更加地靠近他，她真想變成他身體的一部份，這樣，她可以永遠與他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我說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其實……”
“其實，你是在說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他打斷她，接上她想要說的話，低下頭，順勢親上她的唇，“我知道，我都知道。”
環上他的脖子，她抬頭，獻上她的美好。
他的吻，很溫柔，很小心，似乎在碰易碎的珍寶。
終於，他離開她柔軟的雙瓣，“相思，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
相思含淚，感動，“月。”
“相思，請你一定要堅強，好好的活著。為了我，為了你的爸爸媽媽、木璃，所有愛你的人，請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這是第一次，他終於跟她乞求。
“好，我會，我一定會。”
會的，她會的。她會努力活著，她願意再一次跟上帝打戰，如果有任何的方法可以讓她的生命延長一天，她都會去試。
有了他的愛，她還有什麽要怕的，現在的她，真的好幸福。
※ ※ ※ ※ ※ ※ ※ ※ ※ ※ ※ ※ ※
藍天月坐在病床邊，相思的唿吸逐漸變得平穩，輕輕地，他鬆開她的手。
她睡得很沉，沒有醒來。
站起身，他出了病房。
靠在牆上，他狠狠地抽著煙，臉上寫著痛苦。也許，下一次心悸，她就會永遠無法醒來。
“別擔心！”
帶著溫暖的手拍上他的肩，迴頭，也是一臉憔悴的易爸爸站在他的身後。
“……”，藍天月動動唇，卻說不出什麽。
他怎麽能不擔心，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慢慢減少，睡著時還會突然心悸；醫生宣布再沒有合適的心髒，她的生命沒有幾天。
“我曾聽她媽媽說過，小時候，你見過相思？”易爸爸拿過他手中的煙，熄滅，“相思不喜歡別人抽煙，她說生命是可貴的，這樣是在慢性自殺。”
藍天月苦笑，因為她的生命過得艱難，所以，她才會特別覺得生命的可貴吧？
“她八歲的時候，我遇見她。”
“嗯，八歲？那麽，真是你改變了她，”易爸爸露出和善的笑，“六歲以前，思思是個乖孩子，聽話，善良。六歲以後，她太過聰明，知道了死亡的意義。於是，她開始改變，雖然善良依舊，可是卻變得口是心非，所有美的東西在她的眼裏都成了反映她殘缺的醜陋東西。”
是啊，她確實是那樣，想起兒時她的模樣，藍天月點頭。
“不過，八歲時，有一次她病發住院。出院後，她變了好多。”易爸爸頓了頓，“乖巧，處處為人著想，從不說謊，而且，她珍惜她的生命。她媽媽說，她越來越像是個天使。
也許，你會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我們來說，從八歲那年開始，她真的就變成一個天使一般。”
“不，不會。”
他怎麽會質疑呢？
她真的很善良，是很像天使。
躺在病床上，她憂心的是他，牽掛的是她的爸爸、媽媽，掛心的是木璃，她向上蒼祈禱時，總是希望愛著她的人幸福，卻從不會多為她自己要求一些。
小妹說過，她第一眼看到她時，以為她是天使；欣晗後來也說，她說第一次見到相思時，她就知道了，她是天使。
她就像個天使，隻是，他不希望她是啊！
天使，太辛苦了，總要先別人的樂而樂，先別人的憂而優，他不要她活得辛苦。
“我與她媽媽都要謝謝你！”易爸爸握住藍天月的手，“你知道嗎？我與她媽媽想過，如果有一天，失去了她，我們要怎麽辦？
可是，想想，我們也不遺憾了，這十幾年，我們的寶貝像天使一樣陪在我們身邊。夠了，真的夠了。
我們會一輩子念著她，想著她，會以有這個乖女兒而感到驕傲。這一切，都要謝謝你！”
“不，我沒做什麽，她本性善良！”藍天月搖頭，他做過什麽？
他什麽都沒做，任性地，他許了她承諾，卻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實現。
醫生、護士從他們身邊跑過，行色匆匆。
“張醫師，怎麽了？”易爸爸拉住張醫師的手，他是相思的主治醫師。
“易先生，相思發病了。”張醫師邊解釋，邊快步往病房走去。
相思？藍天月迴神，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病房。
“相思，”他一個箭步跨到病床前，“相思，我在這裏。”
相思撫著胸口，額上滿滿都是冷汗，她閉著眼睛，聽不到他叫她的聲音，她的嘴裏逕自喃喃著。
“相思，你想說什麽？”藍天月靠近她。
“月……月，爸……媽……璃……”
“相思，你堅強一些，你堅強一些，既然舍不得我們，就不要離開。求你，不要離開！你答應過我，你說過你會好好的活著的，你不能騙我！請你，醒過來！相思，活著，你一定要活著。”
藍天月跪在病床前，她的牽掛，他知道，他明白。
“思思，我會好好的，會和爸爸一起好好的，璃會照顧我們，你放心！”
易媽媽哭泣著，安慰昏迷的女兒，如果真的留不住她，她隻求她能安心離去。
“相思。”木璃哭紅了雙眼，扶住易媽媽搖晃的身子。
“不，不可以，相思，不可以，我不準你離開我，不準！”藍天月大聲地朝著她喊，“我不許，你聽到沒有？”
可惜，她處於黑暗中，他的呐喊，她沒有感覺。
“快，準備搶救。”張醫師趕到，“到搶救室。”
“是。”護士緊張地開始做準備工作。
“相思，醒來，請你醒來！”藍天月握緊她的手，不肯放開。
他不放啊，這一放，他怕就是永別了。
“先生，你要留在外麵。”護士把他攔在搶救室門外。
“叮！”
搶救室的紅燈亮起！
藍天月頹然坐倒在一旁，撫住雙鬢，相思啊，請你堅強，請你一定要為我堅強！
易媽媽與木璃的哭泣聲，在空曠的走廓裏迴響，一聲聲，滿滿的，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