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啊——江道友!”師弟發出一陣尖細的狂吼, 混在周圍淒厲的鬼音中, 竟然異常和諧。

    褚玄良腦海中緊繃的弦被他聲線一拉, 反而冷靜下來。他看向宗策, 腦海中冒出許多線索。

    她沒理由殺江風, 可剛才的行為又該應該怎麽解釋?

    江風剛才明明在幫她對付馮有道, 宗策卻不惜自隕, 也要殺江風泄恨?她如果是這樣不識大體的人,就不會千辛萬苦布下這道法陣,等馮有道前來。也不會為了報仇, 蟄伏等待如此多年。

    而且江風畢竟是地府判官,他不會這麽容易死。

    褚玄良按住亂竄的師弟,讓他小心。先退迴之前的安全位置去。

    宗策似乎是要用一百多隻足以媲美鬼王實力的陰魂, 去獻祭鑄造一個法陣。此時厲鬼身上的禁錮被解除, 群鬼拚命掙紮,陰氣大盛。憑他們的實力, 恐怕才是這裏最危險的人。

    褚玄良說:“不要亂動, 免被波及。”

    師弟:“這是真的神仙打架了啊。我們接下去是要怎麽辦?”

    褚玄良:“先看著。看看他要做什麽。”

    ·

    馮有道最終無法抵擋, 魂魄被判官筆拉出了肉身。那具肉身迅速衰老, 皮膚出現褐色的斑紋, 軟倒在地上。

    判官筆卻並未停止。他的魂魄依舊被劇烈拉扯。

    馮有道驚懼不已。

    “你——”馮有道叫道,“他已經死了!他的魂魄都被我分拆了, 當初不是你自己親眼看見的嗎?!”

    褚玄良一驚。

    他將山神的魂魄分拆了!

    就像當年醫院的那一次委托,趙遝被孫熠害死之後, 宗策將二人的三魂七魄重組, 讓趙遝的兩魂一魄進入孫熠的身體進行掌控,從此作為“孫熠”活著。

    山神如果也被分拆出了三魂七魄,那零散的魂魄沒有肉體,很快就會消失。就是真正的魂飛魄散了。

    為什麽非要做到這一步去趕盡殺絕?

    宗策不為所動,隻冷冷地看著他。

    馮有道發現宗策是決心要與他同歸於盡,還在做最後的掙紮,等視線中的世界出現兩個角度的疊影,終於呐喊出聲:“不!你放過我,我告訴你他在哪裏,你放過我!”

    馮有道的魂魄在空中無法動彈,聲音卻浮現了兩道迴音。

    師弟瞠目結舌:“他……”

    褚玄良點頭:“快不行了。”

    馮有道的表情在急速變化。

    有的冷漠,有的癲狂,有的則在大笑。

    他的魂魄已經開始不穩定。

    “在我帶的包裏,你自己去看!”馮有道說,“我將他的魂魄保留下來了,你要相信我!我將他的魂魄零散打入小鬼的身體,隻要有判官筆,他就能活過來……”

    他話音未落,魂與魄已經分離,尾音還飄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宗策當即將馮有道的包撿起來丟向判官筆,然而判官筆在擊碎馮有道之後,便失去神力落到地上。

    陣法光芒大作,馮有道對飼養小鬼的法力約束完全消失,讓瓶中厲鬼重獲自由衝撞而出。

    “敕——”宗策用全身血力維持陣法,已經麵色慘白。依舊不敢鬆懈,全神貫注地將這群厲鬼困在其中,以免山神的魂魄逃走。

    判官筆周身黑氣大作,原本就不算平穩的拚接魂魄,瞬間拆散,開始互相吸引遊動、尋找。

    褚玄良見這一幕才明白過來。

    宗策難道是想將山神的魂魄重新拚接起來?

    可是已經魂飛魄散的人,又怎麽能複活呢?即便複活,他也隻能是一個凝聚了上百隻獻祭厲鬼怨氣的陰魂啊。

    她難道真以為,這天下可以逆轉生死嗎?

    褚玄良忙想阻止,但無法靠近:“宗策,你瘋了?你這是在害他!”

    “我沒有!”宗策頑固道,“這是你們欠他的!”

    褚玄良:“即便他活過來,他也不是原來的人了!”

    山神是由山間靈氣凝聚開智,他代表著山水的靈氣、善意、仁厚。同時又受判官影響,有著普通山神沒有的罡氣正義。

    他應該是世間讓人值得尊重的存在,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失去原先的身體,隻剩下一個平白的意識。甚至連意識也不再純粹,會受到別人的影響。

    他是誰?

    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山神嗎?

    可是已經太晚了,他們也無能為力。

    宗策喃喃道:“就好了……師父……”

    山神與人不同,他的肉身原本就是天地造化出來的。

    他生於v省無名山,如今湮滅,自然也可以再造一個。

    或許需要上萬年,或許要上萬年,但重生出現的山神,再也不是原先的山神。

    宗策如今用百鬼獻祭,強行催化,讓他出世。

    他不會是一個鬼魂,他會有自己的身體,他還可以活在這個世上。

    宗策一遍遍告訴自己。

    這些都是他們欠他的,這些人死是活該。

    百鬼被陣眼吸收,傳向陣法中心。

    黑霧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的輪廓,且越來越清晰。

    褚玄良辨認出來了。頭部、腰部、雙腿。

    與此同時,他還能感受到山川之氣在消失,地上的枯草快速枯萎,又矛盾地快速抽新。整座無名山失去了自然原始的力量,在拉鋸中隱隱轉向失控。

    “不會吧……”黃玉靠在樹上,坐直了上身:“真的成功了?”

    宗策屏住唿吸。

    變化開始加快,黑氣聚集的速度也在加快。

    眉目、臉龐,是同一個人。

    最後黑霧消散,一切歸於平靜,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隻有一個身穿繁重古裝的男人,閉目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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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

    黃玉腦海中隻有一個字。

    “靠!”

    這種反人類的術法,怎麽可能成功?怎麽能成功!

    “師父!”宗策朝他爬過去,眼前一陣花白,看著那模糊的輪廓,淚蒙蒙地喊道:“師父!”

    她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是喜還是悲,隻知道多年堅持的願望終於成真,想跟以前一樣在山神懷裏大哭一場。

    因為別人的錯誤,他們漫無止境的生命,都停在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天。

    “師父,我好想你……”

    “山神”在她唿喊下睜開眼睛,眼尾上挑,下巴輕抬,環顧四周,卻露出了令人厭惡的目光。

    黃玉心口哽住。

    還不如……成功了呢。

    宗策表情僵在臉上,嘴角扯動,血水順著她的唇角流產,呆傻地說了句:“不……”

    “山神”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判官筆,將它拿在手指觀賞。

    “我明明成功了……明明是我贏了……”宗策恍惚間低聲自語,陷入強烈的自我懷疑之中。

    “師父!”她忽然大聲喊道,“師父是我啊,我是宗策,你還記得我對不對?”

    “我當然記得你。”“山神”甩了甩手中長筆,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睥睨著宗策,得意道:“是我成功了。我就知道他能拿得起判官筆。謝謝你為我做的新身體。”

    “不可能!”宗策嘶聲吼道,“這不可能!”

    馮有道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不過騙騙你,這麽拙劣的演技,你也信了。”

    “馮有道!”宗策將他的名字嚼碎在牙裏,“你知不知道禽獸二字怎麽寫!”

    馮有道淡淡說道:“你又是什麽好人?你甚至連人都不是,就不要跟我說正義了。是你要殺我,我不過順從你的意思而已。”

    “判官的屍骨,你知道我研究了多少年嗎?”馮有道說,“我是第一個拿到判官屍骨的人,第一個研究出判官筆的人,第一個修改功過格的人,也是第一個創出百鬼獻祭陣的人!你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跟我比?你多少道術是我教的,你還記得嗎?”

    馮有道做出的第一支筆,送給了馮南聲。馮南聲是他落難之時幫助過他的人。至於究竟是居心不良,還是阿諛奉承,都不重要。

    做一支判官筆,需要大量陰氣強大的厲鬼,來製作它的殺氣,同時還要足夠堅韌的筆身,來支撐住那股殺氣。

    第一支就是他根據父親陣法研究出的失敗品,以一隻精怪跟一隻多年捕獲的小河神為祭品煉化而成。可即便是神魂,依舊壓不住筆本身的肅殺之氣,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馮有道做出那支筆之後不久,終於想到了用判官屍骨去補足筆身的靈力。雖然損耗巨大,用筆條件也顯得苛刻,但他的確神不知鬼不覺地召喚出了功過格,便將那件次品送給了馮南聲。

    對方後來被宗策殺死,判官筆也被搶走。為了躲避宗策的追殺,魂魄逃向爛尾樓。之後無奈遇到江風,又被帶入地府。

    後來利用山神的屍骨試探著做了一支,但在製作中失敗了,他覺得無甚作用,留在手上徒留棘手,隨後送給了一隻鬼,讓他拿去混淆視線。

    對方弄出了一個陽間地府,廣招陰差,維護正義,這種想法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可惜後來也被江風銷毀。

    他一直拿在手中,品質最好,用各地靈物、精怪蘊養多年的判官筆,同樣在方才被江風銷毀。

    雖然比不上真品,但他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接近判官的人。

    ·

    馮有道蹲下身,對著宗策緩緩伸出手,憐憫地看著她說:“我說過了,阻我大業者,死。”

    在他眼中,山神跟宗策才是該死。

    他給了宗策可以超脫功過格的生命啊!他還教了她無數的道術。他明明是她的恩人,可宗策卻背叛了他。

    而山神,在他距離長生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出現,隨口一提,就將判官屍骨要了迴去。

    那明明是他的東西啊!他馮家滿門,全部因幾根屍骨而死,山神憑什麽將東西要迴去?他在拿迴去前,幾十條人命又該怎麽還?

    然而他無法抵抗,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而他在山神麵前,是弱者。

    現在,他來報仇了。

    ·

    馮有道的手掐上宗策的脖子,並逐漸收緊。他欣賞著宗策毫無抵抗隻能被他按在地上的模樣。

    褚玄良抽出符籙,念出一道敕令,直接甩去。

    符籙打在馮有道的身前,那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替他攔住符籙的攻擊。

    褚玄良也不由罵了句髒話:“靠!什麽東西?”

    宗策已經變了臉色,她原本就失血過多,看著昏昏欲睡。褚玄良不知道她如今的身體究竟是種什麽情況,但大致來看是會死的。

    正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柳杉突兀出現在馮有道身後,往前一撲,一口將他吞下。

    現場詭異的寂靜。

    沒過多久,柳杉受不了得打了個嗝,馮有道又從他嘴裏爬了出來。

    柳杉皺眉,像孩子一樣不服氣道:“把我們山神的身體還迴來!不還也把這邊的氣給我還迴來!”

    馮有道怔了下,一時沒有反應。

    褚玄良等人也完全呆住了。

    一道黑影忽然從眾人頭頂閃過。褚玄良此時草木皆兵,立馬抬頭看去,才發現原來是山魈蕩著它的長臂,在附近穿行。

    小山神就騎在山魈的脖子上,一隻手牢牢抓住它身上的毛,身體前仰後倒,但還是穩住了。揮舞著另外一隻手,對柳杉唆使道:“快快快山魈,我來給你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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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有道立即想用判官筆反攻,柳杉卻抓住他的肩膀,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吞了下去。

    褚玄良懷疑人生:“我……瞎了?”

    黃玉無法給他迴應,從見馮有道被吞吐開始,因為情緒激動,已經暈了過去。

    師弟唿道:“這又是什麽東西!!v市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柳杉吞掉了馮有道,卻不消化。對方不老實,導致柳杉的肚子不住向外凸起,好像有人在裏麵施展拳腳。

    然而他本身就是上古異獸窮奇之氣所化,真身沒有形態,更沒有被撐破的危險。

    小山神鼓勵說:“憋住憋住!我來給你力量!”

    柳杉沉著臉道:“你又不是我的山神。”

    “但我也是山神呀!”小山神說,“爸爸說了,你可以去我的山,我能養你。”

    柳杉嫌棄說:“你爸爸都死了。”

    師弟不讚同說:“你怎麽能對小朋友這麽說話呢?”

    小山神想了想,不明白說:“……他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褚玄良:“……”

    好有道理。

    是的哦,差點都忘了。

    柳杉臉色紅白交接,忍了許久,還是捂住嘴說:“我真的憋不住了!”

    然後彎腰哇地吐了出來。

    馮有道被他吐到地上,毫無形象地滾了一圈。頭發跟發型也亂了,仇視地看著他。

    “太難吃了……”柳杉默默飄開些許,對著馮有道說:“你身上……太臭了。有的人臭,還是能吃到香的地方。你的臭,就是全部的臭。我們山神也被你熏臭了。”

    馮有道從地上一躍而起,跳出兩三米高。他麵上一喜,又去驅動判官筆。

    從自己魂飛魄散後就一直沒有反應的法寶,到現在依舊沒有動靜,仿佛就是個死物。

    “為什麽?”馮有道不信,抓著筆身還了個姿勢,質疑看向宗策:“為什麽我還是不能用判官筆?這明明是山神的身體!難道連他都不能?”

    他隨即又自我否認:“不,既然你能驅使判官筆,沒道理他不行。”

    宗策躺在地上桀桀笑了起來,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中是蔚藍的天空。

    “你……利用我。”宗策低聲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你光學其形不知其意,難道應該怪我嗎?”馮有道將注意從筆身上抽迴來,“百鬼獻祭,本來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陣法。先將魂魄分散,再將祭品肉身放於陣眼。隻不過你為我準備好了山神之軀,也隻有山神之軀,才能撐得住判官筆的殺意,尤其是無名山這位與判官頗有淵源的山神。哈哈哈!此陣原本兇險異常,本來無人助我,真是多謝你為我做出的全足準備。現如今,山神的伏矢跟爽靈,都已被你在陣法中獻祭!宗策,這都是你做的!你師父是你害死的!”

    宗策嘴裏發出幹澤的吸氣聲,褚玄良托著她的後腦讓她抬頭,對馮有道擺出防禦的姿勢。

    “你們想一起死?”馮有道,“現如今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我——”

    “嗯?”

    馮有道笑聲一停,看向自己的左手。

    判官筆自己開始顫動,且越發劇烈。

    馮有道起先以為是筆在迴應自己,便將它舉到麵前。

    那震動又忽然停止,帶著馮有道的魂魄猛得一震。

    馮有道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

    緊跟著又是一震。

    這不久前剛體驗過的感覺……他的魂魄在被判官筆抽離震蕩。

    “什麽!”

    馮有道立即丟開手裏的東西,且退出有三米遠。

    褚玄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驚喜道:“江風?”

    落到地上的筆再次一顫,馮有道的魂魄輕微動蕩。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馮有道滿意道:“不足為懼!”

    他如今新身體的魂魄,是在剛剛法陣中,由自己的三魂一魄,加上山神離散出來的六魄重新拚成。

    即是山神,又是自己。怎麽會被判官筆所震?

    那判官筆外濃重的罡氣,逐漸轉白,且凝聚出一道人形。

    那人同馮有道如今的臉起碼有七成相像,隻是對比之下,顯得更為威嚴霸道。

    判官伸手,抓住自己終於失而複得的武器,而後看向前方的馮有道。

    “馮有道。”判官一字一句冷冽道,“今日便讓你做判官筆下,第一個魂飛魄散的陰魂。”

    馮有道說:“聽清楚了嗎?這裏是陽間!你判官又能耐我何!”

    判官將筆指向他:“可你亦不是陽間人。”

    “你——”馮有道耳邊轟鳴,心髒劇烈跳動。血液從胸口衝向大腦。

    他瞪大眼睛,看見一道魄的虛影從身體裏離開。

    即不是山神的,也不是他的。

    “啊……”馮有道的表情定格,“你……”

    判官冷漠看著他。

    判官筆就是由他胸骨所做,怎麽能殺得了他?宗策將他的神魂吸入筆中,陣法啟動之時,馮有道交出山神魂魄進行融合,他替換了其中之一。

    馮有道不甘瞑目。

    他為了長生的執念,一輩子都在流浪。

    沒有子嗣,沒有徒弟,也沒有任何的朋友。

    孤獨地躲來躥去,靠著一副老人之軀,忍受病痛的折磨。因為飼養小鬼,常年不見天日。

    他有錢,可有錢又有什麽用呢?憑他的實力跟天賦,他應該過得比現在好一萬倍。而他現在,甚至都不敢死。

    這條路是他自己走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過後悔的心情。

    但在這一刻,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句話。

    他的一生,究竟過成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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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有道魂魄散去。

    “師父……師父……”宗策看著馮有道身體裏屬於山神的魄分散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

    空空如也,她手心什麽也沒留下。

    幾縷白色的魂魄最終消逝在明豔日光下。

    宗策絕望地哭了出來,看向江風,如哀求乞憐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幫我?他不是一個好人嗎?你就不能可憐他嗎?”

    她將江風吸入判官筆,是以為判官在百鬼獻祭陣法啟動的時候,與其讓馮有道複活,會選擇將山神複活。

    可是他都沒有。

    江風在陽間隻有一縷神識,與馮有道打起來,並不占優。而判官筆又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用這最後的一個機會,來殺死馮有道。

    “你們……都是無情的嗎?”宗策手指摳入土層,眼淚決堤:“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我以為他會像你,原來不是……我們想活著有什麽不對!為什麽你們就是不肯給這個機會!”

    判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筆,手指收緊,將它握住。

    “宗策。你於功過格中雖無名姓,然殺孽深重。今日起,本君將你帶至地府,終年困於閻羅殿,看守判官筆以做償罪。”

    宗策冷笑。

    判官拂袖道:“莫再執迷不悟。天下間從無複生之事,你救了他,他也不是他。背負怨氣,再無輪迴。可他不是你養的小鬼,你也不是他的主人。”

    判官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對著褚玄良吩咐道:“我先離去,你們帶人處理此地。”

    ·

    判官帶走宗策,可要說處理,褚玄良完全不知該怎麽辦。

    他坐在地上,迴憶之前的種種,什麽都不想動。

    等人聲鼎沸起來,各師門紛紛趕到,處理v市異狀,黃玉才轉醒。

    她暈去前的最後一幕很是震撼,神智迴籠後,第一時間便是去問柳杉:“你立功了嗎?”

    柳杉悠悠白了她一眼,轉了個身,將背影對著她。

    黃玉:“??”

    師弟絞盡腦汁說:“他……拖延了幾分鍾的時間吧,還是有功勞的。”

    黃玉又看褚玄良,見他失神不動,問道:“他怎麽了?被攝魂了?”

    師弟:“男人的中年憂鬱吧?”

    黃玉指著蹲在一旁畫圈圈的小山神:“那他呢?”

    師弟:“留守兒童的怨念吧?”

    黃玉:“……”

    自己跟的都是群什麽人啊?

    褚玄良看著靠近過來的人影,連忙起身喊:“師父!”

    玄一道長直接越過他,抱起了地上的小山神,寶貝道:“哎喲我的小心肝,爺爺帶你去道觀玩一玩,走吧走吧。”

    說著人已經走遠了。

    褚玄良:“……”

    他跟黃玉站在一起,感受到了人世的滄桑。

    人間不值得。

    ·

    褚玄良以為此事事了,自己以後應該看不見江風了,可就在一個月後,江風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你……”褚玄良小心問,“又丟東西了?”

    江風說:“偶爾會來看看,有事手機聯係。”

    褚玄良:“有事的意思是……”

    江風點頭:“嗯。”

    褚玄良大喜道:“那太好了!可這算怎麽迴事?”

    “新業務。地府的神君可能會輪番下來考查。”江風語重心長道,“好好做人。”

    褚玄良:“……我知道。”

    江風滿意:“嗯。”

    褚玄良猶豫很久,還是問道:“宗策呢?她現在怎麽樣了?”

    “在反省。”江風說,“順便等死。她屢次重傷,又無信徒,壽命已不長久。”

    褚玄良欲言又止,最後隻歎了口氣。

    你要說宗策是善是惡,是好還是壞呢,那其實是人性。

    他不知道馮有道為何要偏執地羨慕宗策、山神之類的神靈,甚至追求所謂的長生。

    神靈因人類的信念而生,他們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要根源上帶上了惡意,終究是要被拋棄的命運。而人類的信仰又有多堅定呢?大部分都是不長久的。

    褚玄良說:“你那筆可要看好了,千萬別再跑出來。”

    江風:“當然。”

    ·

    判官筆究竟有沒有神識?

    宗策覺得是有的。

    當初她跟著陰差,冒險下地府偷筆。

    判官筆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而她也鬼使神差的,選擇了五殿的判官。

    她當初隻是看一眼,便被筆身外麵的罡氣攝住。

    可她還是一把握住了筆杆。

    手臂在那一瞬失去知覺,她甚至以為自己魂魄離體了。

    原來這就是判官筆,傳說中的神器。

    宗策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於此,隻是心中悲涼。

    死也死吧,她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了,多活幾年,無非就是看著馮有道快活,誰讓她來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於是不肯鬆手,反而緊了緊。

    這時筆身上的罡氣消失了,一個念頭順著手臂傳入她的腦海。奇異地將她的情緒安撫下去。

    那一刻,她覺得這支筆,其實是活的。

    它在跟自己對話。

    宗策的眼淚瞬間宣泄而出:“你救救我師父吧。他跟你一樣也是判官屍骨所化。他為奸人所害,我要為他報仇。”

    判官筆主動收斂起它身上的氣息。

    宗策笑了起來,將它揣進懷裏,當即跑出大殿。

    “判官筆怎麽可能有神識?”範無救聞言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判官筆這樣的陰間大煞之物,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神識的。它縱然有生氣,也早被自己‘殺’死了。”

    宗策才不管他。

    判官將筆放到大殿時,她就坐在筆架旁邊,摸著筆身,出神發愣。

    有時候,她能得到極其輕微的迴應,輕微到以為是她自己的錯覺。趴在案前睡覺,總是特別安穩。好像有人在輕撫她的頭。

    判官放輕腳步走到宗策身後,召迴架上的筆,又轉身離去。

    手指在筆身上滑動,一道意識傳入他的大腦。

    判官笑了下,迴道:“不必。”

    判官筆,當然不會生出靈智。

    可是當初v省山神死後,無名山並未馬上落敗,依舊留有山神的些許痕跡跟靈力。宗策帶著山神部分屍骨離開柳村之後,擁有了操縱判官筆使用的能力。馮有道試圖霸占山神肉軀,卻隻需要山神負責掌控身體的其中六魄……

    山神借判官屍骨開靈智且化形,判官屍骨尚在,他的半身就在。

    當初馮有道費盡心機地利用村民剿殺山神,終究修為有限,隻搶走了山神的六魄,但那也足矣,所以事成後安心離開。山神的三魂附在判官屍骨之中,被趕來救人的宗策帶走。

    後宗策去往地府,摸到了五殿的判官筆。

    她說的倒是沒錯。判官筆同山神可謂一本同源,宗策被罡氣攻擊之時,山神三魄從判官屍骨中轉入判官筆,將她救下,之後又主動收斂神力,助她逃脫。

    至此,判官筆也開出了所謂的“靈智”。

    判官因此信眾起疑,被宗策攻擊時,順勢將神魂進入判官筆,抓到了山神藏在其中的散魂。

    山神並不奢求所謂的複生。

    他是山神,山中春秋更替,生死尋常,從不強求,這不是他的道。而且他不希望借由他人犧牲,來換取自己的生命,那會是他終生無法還清的孽債。

    隻是他魂魄殘缺,渾渾噩噩,無法清楚告知宗策。

    至於馮有道所言,隻是因為宗策背叛於他,心中生恨,所以故意欺騙。不過是想看她絕望反悔的樣子而已。

    由三魂生七魄,需要多長時間?在地府這種地方,也許是數百年,也許要上千年。

    地府從來不是絕望之地,世間生靈由此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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