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詩十歲生日那年,祁行送給她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曾經的地震毀了她的家庭,那片廢墟之中埋藏著她迴不去的懵懂歲月。而祁行驅車帶她來到重建後的小縣城,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裏帶她踏進了那棟舊居。

    不過是五層樓高的舊房子,房頂爬滿了常青藤,磚牆斑駁,辨不出昔日的模樣。然而這卻承載著陶詩童年的所有記憶,因為這是她曾經的家。

    父母出事的時候在工廠,車間轟然倒塌,工人們全部被壓在了下麵。陶詩當時在學校,所以逃過一劫。而地震以後她和其他的孤兒一起被送到了a市的福利院,之後又被祁行領養,再也不曾迴過家。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在所有破舊的樓房殘骸都被災後重建工作清掃一空後,這棟舊居卻留了下來。

    陶詩怔怔地站在門口,看著屋裏不曾變過的一切,忽然間濕了眼眶。

    祁行問她:“開心嗎?”

    她已經連點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辦不到了。

    而十六歲這年,在得知祁行即將結婚的消息以後,陶詩再一次迴到了這裏,把自己鎖在寂靜的屋子裏,一言不發。

    窗外大雪紛飛,每片雪花幾乎都有鵝毛大小,寒冷異常。

    這屋子不過是個紀念過去的地方,常年無人居住,因此斷電斷水,更沒有暖氣。

    陶詩蜷縮在沙發上,閉上眼睛無聲地哭。如果她還能重新迴到十歲那年就好了,早知道她會愛上一個永遠得不到的人,那時候她就該管住自己的心,不去依賴他,不去愛慕他,讓他把她送得遠遠的,最好遠離那種朝夕相處的日子。

    她甚至怨起祁行來,怨他不該對她那麽好,怨他不該把全部的愛都傾注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孩身上,怨他給了她一切,卻唯獨給不起她要的這份感情。

    而這一坐,她就一直坐到了夜裏。

    腦子裏不斷閃過報刊新聞上的畫麵,那些曾經隻屬於她的權利如今統統被另一個女人占有了。他們親密相擁,他們幸福接吻,他們出雙入對……所有人都在見證他們的幸福。

    她拿起手機一張一張地翻著她和祁行的合影,眼睛就沒有幹涸過。

    直到突如其來的來電驚醒了她,她手一顫,險些沒拿穩……屏幕上是他的名字。

    要接嗎?

    可是接起來做什麽?

    他會告訴她他即將和周素淩結婚的

    喜訊吧?

    那她又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去和他說聲恭喜呢?泫然欲泣的,痛徹心扉的,還是歡天喜地的?

    她根本辦不到。

    陶詩把手機擱在一旁,又一次閉眼發呆,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的屋子陰冷得可怕,把她的手腳都凍僵了。

    而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戛然而止,忽然間沒有了動靜。

    像是有預感一般,陶詩以慢動作轉過頭朝窗外望去,最後有一股力量驅使著她走到了窗邊……

    果不其然,他就在樓下。

    大雪紛飛的夜裏,寒風唿唿地刮著,將那些脆弱得不堪一擊的雪花變成寒冬裏的朝聖者,虔誠地為這個冬日獻出它們短暫的生命。

    而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她生命裏最重要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立在那裏,大衣之下是為出席重要場合專門穿的西裝,根本無法禦寒。

    可他就是這麽安靜地立在那裏,仿佛漫天白雪和凜冽寒風也沒法撼動他。

    她一動不動地呆立在窗口,而祁行也仿佛是有所感應一般,緩緩地抬頭向窗口望來。隔著大雪,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的視線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

    她隻能落荒而逃,再次蜷縮迴沙發上,內心惶惶不安,如同海上扁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她再一次按亮了手機屏幕,才發現半小時已然過去……他已經在下麵站了這麽久了。

    她又一次躲在窗簾後麵看下去,他還在那裏,像是一尊雕像。

    熱淚一波接一波地湧出來,沒完沒了。她的腦子裏紛雜一片,想問他來幹什麽,他的未婚妻難道不會擔心嗎?可是另一半的念頭卻是關於這鬼天氣,外麵冷成這個樣子,他真的不會凍壞嗎?

    她就這樣看著樓下的人,心裏有欣慰,有酸楚,而更多的是心疼。

    就在看清楚他的肩頭已有一層薄薄的白色之後,她終於再也忍不住,拿起手機衝出了門,一路跑到了他麵前。

    她哭著推搡他,“你來幹什麽?你不是要結婚了嗎?天氣這麽冷,外麵還在下雪,你在這裏站這麽久幹什麽?你是傻子嗎……”

    她捏起拳頭朝他砸過去,一下一下結結實實地砸在他肩膀上、胸膛上。

    可明明是她在打人,被打的人沒哭,她倒是哭得比誰都傷心。

    就在這樣寂靜的夜裏,陶詩的手忽然被麵前的人一把握住,牢牢地

    定在了半空裏。

    她淚眼模糊地朝他看去,卻隻看見他低下頭來溫柔地望進她眼底,用一種低沉柔和到宛若大提琴低鳴的聲音對她說:“我在等你。”

    那聲音似是寒冷冬夜裏的唯一一隻燭火,以不可撼動的姿態點燃了她那冷冰冰的黑暗世界,一如丹麥童話裏小女孩手裏的火柴一般,擁有無可比擬的力量。

    她忽然間放聲大哭,蹲在地上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失聲,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知道能做些什麽——她隻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僅此而已。

    祁行俯□去將她攬入懷中,用過去每天夜裏給她講故事的那種語氣哄她說:“乖,我們迴家。”

    她隻顧著哭,完全沒有抗拒,就這樣被他抱上了車,一路迴到了公寓。

    被他抱進去的時候,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如果他結婚了,這裏大概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吧?他會和另一個人住在這裏,或者搬進更大更漂亮的新房子……

    心髒像是在被人一下一下鞭笞著。

    祁行為她放好了熱水,將渾身冷得可怕的她拉進浴室,然後要她洗澡。

    他低聲說:“有什麽事情洗完澡再說,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她渾身一顫,一言不發地關了門,將自己埋進了溫熱的浴缸。

    要攤牌了嗎?

    她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不甘心。

    她不想失去他。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失去,那她可不可以選擇不那麽懂事,趁著她還年輕,做點不需要用理智去思考後果的事情?

    她真的徹底厭煩了做一個循規蹈矩、把心事憋在心裏的人。

    ***

    祁行把空調打開,然後坐在書桌後麵閉眼放鬆。

    陶詩的傷心他是早有預料的,然而她會難過得離家出走,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挨餓受凍,他卻是萬萬沒有料到的。

    他知道自己很心疼,很難受,可是在這種鈍鈍的疼痛裏又似乎夾雜著什麽難以言喻的欣慰……他連想都不敢去想那種情緒是什麽。

    吱呀——門開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卻看見陶詩隻裹著一條浴巾就來到他的麵前,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肩上,水珠一顆一顆砸在地上,也砸在他心上。

    “陶詩……”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有些許警告的意味。

    可陶詩不為所動,僅僅是繞過了書桌,直勾勾地走到了他麵前,然後……然後一把拉下了浴巾。

    全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寂靜下來。

    祁行的心跳戛然而止,觸目所及是少女柔軟姣好的身體,每一寸肌膚都仿佛被牛奶浸泡過,光滑而白皙。她發梢上的水珠沿著如墨的長發緩緩滑下來,沿著曲線優美的脖頸一路抵達鎖骨,抵達胸前,抵達……

    不過短短幾秒鍾的時間,他一把拾起地上的浴巾將她重新裹住,沉聲喝道:“陶詩,你在幹什麽?”

    他像是全世界最正派最正直的長輩那樣用譴責且嚴厲的目光望著她,雙唇緊抿,眉頭也深深地鎖住。

    陶詩卻忽地張開雙臂抱住他,光-裸的手臂修長好看,像是神話裏漂浮在海上的女妖,用無人可抵禦的魅惑姿態吸引著來到她領域上的男人。

    她把他抱得極緊,而那身浴巾又一次掉落在地,這一次,她發育良好的曲線與他隻著襯衣的身體緊密相貼,一點間隙都沒有。

    她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祁行,要我。”

    而在那一瞬的心跳停止以後,祁行隻聽見胸腔裏傳來什麽巨大的聲響,天崩地裂之後,那顆心以驚人的力量開始狂跳起來。

    他的小姑娘,他恨不能把全世界碰到她手上的小姑娘,竟然不著寸縷地抱住了他……他的內心簡直刮起了龍卷風,可身體卻誠實地做出了反應。

    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某個部位猛然覺醒,接踵而至的是他內心巨大的恐慌與不恥。

    他怎麽能……

    他怎麽能!

    他一把推開她,也沒有彎腰去拾撿那條浴巾,而是用一種深刻冷漠得近乎絕情的神情望著陶詩,冷冷地問出一句:“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那種眼神簡直像是刀子,一寸一寸淩遲她的心。

    陶詩麻木地迴答說:“知道。”

    “你知道?”他眼神微眯,一字一句地說,“不,你不知道。陶詩,如果你不希望破壞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就立馬停止你現在這種荒謬的行為!”

    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麽嚴肅地指責她,雖然不帶一個責備的字,但他的態度已然說明一切。

    陶詩不著寸縷地站在他麵前,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終於被他的冷漠澆熄,從頭到腳都傳來陣陣寒意。

    他真的推開她了。

    她這樣

    卸下所有防備把自己呈上來,給了他她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一切,同時把傷害她的武器也交托給了他,而他果然不負眾望地這樣去做了。

    她的一顆心涼得徹底,再不知廉恥也該知道他的意思了——哪怕她做到這個地步,他依然絲毫不動心,這隻能說明他真的一點也沒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沉默著蹲□去撿起那條浴巾,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書房。

    眼睛幹涸到流不出眼淚了,倒也好,平靜地死心,平靜地絕望。

    就在她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以後,祁行敲了敲門,沒有得到答應就推開了門。

    黑暗裏,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陶詩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他站了很久,然後才說:“對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永遠都會是我最愛的人。”

    她望著天花板淡淡地問他:“哪種愛?”

    他僵硬片刻,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卻忽然間輕笑起來,翻了個身去背對他,“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論哪種愛,總之不是我要的那一種。”

    而從那天起,祁行像是患上了無藥可救的失眠症,隻要閉上眼睛,眼前永遠都是陶詩褪下浴巾擁住他的身體。

    無數個夜裏他輾轉反側,身體熱得像是在沙漠裏,腦子裏全是欲念作祟,而他終於在日複一日的克製裏學會沉默地麵對這種肮髒齷齪的念頭——他已經饑渴到連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都垂涎了嗎?

    可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卻是,為什麽在麵對周素淩的低胸小禮服和主動投懷送抱裏都能像柳下惠一樣的他,卻會因為腦子裏殘餘的一些關於陶詩的畫麵就躁動得無法平息。

    這簡直荒謬至極!

    ***

    發生了那天的事情以後,陶詩很快迎來了寒假的第一天。祁行早出晚歸,而她又有心逃避,兩人幾乎沒有什麽碰麵的機會。

    反正祁行也不會在十一點以前迴家,她就開始放肆地出門玩樂。有時候是去快餐店呆一晚上,有時候是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唱歌,有時候幹脆一個人逛商場逛到腿軟,然後坐在街沿看著來往行人,有時候呆呆地坐在電話亭裏避寒,雖然這看上去傻了點,並且無濟於事。

    而當她從酒吧裏醉醺醺地走出來時,有兩個頭發染得花花綠綠的年輕人不懷好意地走到了她麵前,不

    知道說了些什麽,眼看著就要伸手去拉她。

    跟在她後麵看了她好幾個小時的祁行終於沉下了臉,一言不發地起身大步走上來,啪的一聲拍下了其中一人的手,“想幹什麽?”

    那兩人一愣,懷疑地看著祁行,不知道他和這個醉醺醺的女生是否有關係。

    卻見祁行一把抱起陶詩往車裏走,然後飛快地開走了。

    他從來沒想過他們兩人之間會有這樣的一天。

    她成日在外晃蕩,哪怕無所事事也不歸家;而他假意很忙,卻夜夜跟著她,在暗處像是偷窺狂一樣眼都不眨地守著她。

    祁行的臉繃得很緊,開車的姿勢也非常僵硬,手指用力到發麻的地步。

    陶詩醉醺醺地靠在一旁的座椅上,嘴裏說著些不清不楚的胡話,然後傻笑,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

    祁行停在家門口,沒有急著下車,而是沉聲問她:“為什麽喝酒?”

    她不理他,自顧自地哼著歌,聽起來像是她平常很喜歡的那首歌:《你在煩惱什麽》。

    祁行轉過身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又冷冷地問了一遍:“迴答我,為什麽跑去喝酒?”

    陶詩前一刻還醉醺醺的模樣忽然間變了,她抬眼望他,輕飄飄地問了一句:“那你呢?為什麽跟蹤我?”

    祁行瞬間僵住了。

    她笑起來,從祁行手裏搶迴自己的手,唇角彎彎、模樣輕佻地說:“你了解我,知道我每晚都會在外麵晃蕩,就因為不想迴來麵對你。難道你以為我就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會放心不下我,一定會跟在我後麵?”

    她的笑容裏還有那麽一抹嘲諷,“祁行這種聰明人,怎麽會忽然蠢到跟蹤人連車都不知道換一輛呢?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有意讓我發現的?”

    祁行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現在在想什麽、做什麽,一麵推開她,一麵又忍不住去接近她,明明該隱藏行蹤暗暗地看著她,卻又四處露出馬腳,破綻百出。

    他隻覺得煩,煩透了,煩得他喘不過氣來。

    而陶詩就這麽靠近了他,用一種溫柔又朦朧的嗓音對他說:“不是說一輩子都想做我的長輩嗎?那你現在做的這些又算什麽?祁行,陳冬亞意外獲得了出國留學的機會,全額獎學金,生活補助,就連優秀研究生都沒得到的機會,你說學校憑什麽給他呢?”

    祁行渾身緊繃地坐在

    那裏,一動不動。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一麵把我推出去,一麵又把能跟我扯上關係的人送出國去,這種前後矛盾的行為是你一時興起,還是早就深謀遠慮過的?”她看著這個男人,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惡毒得像是要剖開他那顆堅硬的心。

    她受的傷全部來源於他給的好,她想要報答他,把這些傷害也還給他,讓他嚐嚐看。

    祁行霍地打開車門,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寓,一句話都沒說。

    陶詩跟了上去,在電梯裏把他堵住,依舊含笑說:“跑那麽快做什麽呢?要真是怕了我,早點結婚就好了,結了婚就可以和我劃清界限了。再不然,你讓陳冬亞別走,剛好他喜歡我,我也挺喜歡他。你上次不是還誤會我們上床了嗎?那天你也見識過了,雖然我年紀還小,但是該有的地方都有,即使你不喜歡,陳冬亞也是喜歡的。你要是擔心我還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那我就去找他,反正*這種東西得到抒發了就沒有了。你給不了我的,我可以找他要啊,他身材很好,抱我的時候我也發現他有腹肌,年輕人體力又好,沒道理不會讓我迷戀上……”

    就在她那些厚顏無恥的話還沒有結束的時候,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電梯門一開,祁行將她一把拉進了屋裏,然後燈也沒開,徑直把她扔在了沙發上。他紅著眼睛朝她一字一句地說:“你很想體驗跟人上床的感覺嗎?”

    “那又怎麽樣?”陶詩胸口一堵,卻仍然嘴硬。

    “任何男人都可以?”

    她誇張地笑起來,“當然不是,好歹也要長得好看,身材夠好,最重要的是體力和技術——”

    沒等她說完,麵前的男人已然將她按倒在沙發上,兇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陶詩在酒吧待了多久,祁行就待了多久,所以他喝的並不比她少。而此刻,沉默已久的酒精從體內每一個細胞裏翻湧而上,眨眼間吞沒了殘存不多的理智。

    他像是殘暴的君主一樣毫不溫柔地掠奪著她柔軟的唇,腦子裏一想到她和陳冬亞緊緊相擁的模樣,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來了。

    她說要和陳冬亞在一起。

    她說要和陳冬亞上床。

    ……

    憤怒席卷了他整個人,而酒精更令他無所顧慮,此時此刻,那頭蟄伏在內心陰暗角落裏隱忍已久的野獸終於咆哮而上,攻擊了主人最脆弱的那道防線,一切徹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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