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那個身影越走越遠,像是就要這麽毅然決然地走出我的人生,從此再不相見,心下頓時哆嗦起來。

    那個總是於危難之中拯救我的陸瑾言,那個總是來得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的陸瑾言,那個幾句話的功夫就可以令我展露笑顏的陸瑾言……他要放棄我了?

    我覺得委屈,覺得憤怒,覺得傷心,卻又覺得莫名心虛。

    可我們昨天還一起在昭覺寺外等待日出,今天上午還在那個破舊狹窄的廚房裏親密擁吻,我還記得他穿著圍裙對我笑的樣子,還記得一路在公車上牽著手時的溫度。

    然而眼下,他竟然這麽快就要重新把我扔下了。

    不知哪裏來的衝動,我忽然間朝他離開的方向飛快地跑過去,腦子裏沒有別的念頭,隻反反複複念著一句話:我要留住他。

    他不能走。

    他跑不掉了。

    仍舊灼人的陽光下,我沒頭沒腦地朝著他跑去,在他已然踏進小區大門、走上了那條林蔭道時,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我喘著粗氣大聲叫他的名字:“陸瑾言!”

    他腳步一頓,停住了沒說話。

    我就這麽固執地拽著他的手腕,死死地把他拖住,他不說話,我也不說,就像是賭氣一樣。

    他又向前走了兩步,而我因為拽著他,也跟著朝前走了兩步。

    這一次,他迴過頭來皺眉說:“放手。”

    難得皺起的眉毛把他周身的溫柔都給抹去了。

    我心裏慌得要命,卻還咬緊牙關,死不鬆手,倔強地說了句:“我不!”

    他平靜地看著我,這一次徹徹底底地轉過身來,“那好,祝嘉,我們就好好談談。”

    一副要與我攤牌的姿態。

    小區裏很安靜,這條林蔭小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樹蔭將日光隔絕在頭頂,隻剩下細碎的光斑在地上晃動。

    我生怕他又一次扔下我走掉,所以固執地抓著他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他也沒有強求,隻是輕聲問了我一句:“你想要什麽?”

    我一愣,看他耐心地又一次重複著這個問題,“祝嘉,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懵了,“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

    我既非土匪,又非強盜,怎麽會想要從他那裏得到什麽?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

    ,不疾不徐地說:“祝嘉,有一件事情你好像誤會了,我是陸瑾言,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心理醫生罷了。我不是什麽中世紀的騎士,也不是童話故事裏的王子,而你似乎一直把我當做救命稻草,每一次都召喚我救苦救難,前來拯救限於傷心絕望中的你。”

    我的腦子裏驟然炸開了鍋。

    他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你是富家千金,也許算得上是公主,可我要跟你說清楚的是,如果你把我當做什麽英勇的騎士,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賴於我——那麽很抱歉,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我這個人如果想要什麽東西,不一定計較付出多少,但如果情知得不到,那我寧可不要。”

    “如果你心裏還有陳寒,哪怕隻有那麽一丁點角落留給他,都不要來再找我了。我自認不是家財萬貫,也不是商界精英,但我有我的自尊,我有我的驕傲。要是你覺得這段時間以來的陪伴都抵不過陳寒帶給你的迴憶,那就趁早想清楚,因為我不是一個可以湊合著跟你在一起的人,也不會當你的垃圾桶亦或備胎。”

    我想不通溫柔如他怎麽可能、怎麽可以說出這麽傷人又絕情的話來。

    可他就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用他那溫柔又動聽的聲音宣布遠勝於末日降臨的噩耗。

    “祝嘉,從你美好的想象裏走出來,現在你搞清楚我是誰了嗎?”

    像是一盆涼水從七月的酷暑裏朝我潑來,我的一顆心在這樣的衝擊下瞬間凍僵。

    我連牙關都開始打顫,說話也說不利落,就這樣渾身僵硬地望著他。

    我甚至有幾分狼狽地問他:“那過去那個對我溫柔有加的陸瑾言又是誰?是假的麽?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應該永遠溫柔美好,帶著三月的纏綿日光。

    你應該從不對我發火,像是童話裏走出來的人物。

    他麵色沉靜地望著我,“那個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個人,你懂嗎?”

    我拚命搖頭,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他壓根沒有逼我,隻是試圖和我講道理,可我的心像是被人緊緊拽住,隻需要微微一用力,就可以被人一把捏碎。

    我不明白我的玻璃罐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它不再溫暖明亮,反而給了我一股壓迫的力量。

    我想說自己不懂,卻又似乎已經懂了他的意思。

    陸瑾言看著我淚水盈眶的樣子,眼裏似乎閃過了一抹異樣的情緒,

    可是片刻後,又恢複了前一秒的模樣。

    他看著我那牢牢握住他的手,輕聲提醒:“祝嘉,該放手了。”

    我死命咬住牙關,生怕眼淚會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因為一旦它們就此滑落,我怕自己就真的再也控製不住了。

    我拚命搖頭,覺得自己太蠢,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不明白應該怎麽做才能阻止接下來看似必然的決裂。

    可他就這樣冷眼旁觀我的脆弱,我終於慢慢地鬆開手,看著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方幹淨的墨藍色格子手帕遞給我。

    我哆嗦著接了過來,而他一言不發地離開。

    然後我終於哭了出來。

    ***

    那個黃昏,我不知道蹲在原地哭了多久,直到聽見手機刺耳地響起來。

    我以為會是陸瑾言走了之後又放不下我,可是打開一看,屏幕上卻是陳寒的名字。

    我曾有過的那種但凡看見他來電便會心跳不止的感覺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又煩躁的心情,我擦了擦眼淚,接起來,“喂。”

    他還是那樣,一遍又一遍懇求我和他談談,而這一次我十分幹脆利落地答應他:“好。”

    他被我弄得一愣,接著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叫我一聲:“祝嘉?”

    仿佛擔心我被人魂穿了。

    我深唿吸,很快說:“步行街的星巴克,等我一個小時。”

    這條路我一天之內三次經過,第一個來迴是與陸瑾言一起,而現在這第三趟卻成了我一個人的短途旅程。

    我坐在公車上,一旦想到今後陸瑾言要與我就此江湖別過,再不相見,一顆心就沉到了南極的冰川之下。

    相遇以來的場景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像是有人按下了幻燈片播放,每一個畫麵都被拉長,可卻又因為來去匆匆而無法定格。

    陸瑾言。

    陸瑾言。

    瑾是瑾瑜的瑾,言是箴言的言。

    我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最後一排,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他心如明鏡,他智慧卓絕,他一早就看出我對他的依賴和渴求,也清清楚楚看透了我自欺欺人的蠢態。

    他什麽都不戳破,任由我拿他來當陳寒的擋箭牌,每當我傷了心、無地自容時,就會準時出現在我麵前,比任何人任何物質都要光芒萬丈。

    可他畢竟不是金鍾

    罩鐵布衫,他也會生氣,也會撒手不理,也會在我一直的裝傻之下無可奈何,也會在我對舊情人難以釋懷的時刻冷若冰霜。

    溫柔的他,睿智的他,冷漠的他,慍怒的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因為他告訴我,“那個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個人,你懂嗎?”

    他在告訴我,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喜怒哀樂應有盡有,而非我想象中的那個救世主,任何時候都對我微笑,拯救脆弱渺小的我。他也會因為我心裏那個念念不忘的陳寒而慍怒,也會因為我對他不是全心全意而失望。

    而我問自己,我對陳寒究竟是真的還懷有不能放棄的感情,還是抱著那段天真傻氣的記憶耿耿於懷、舍不得丟掉呢?

    人這輩子總要蠢一次,總有那麽一次迷迷糊糊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可蠢一次就夠了,難道要一直蠢下去?

    我低下頭來,手直哆嗦地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陸瑾言,不管是哪一個你,對我來說都隻是陸瑾言。”

    全世界隻此一個的陸瑾言。

    溫柔的陸瑾言,睿智的陸瑾言,冷漠的陸瑾言,慍怒的陸瑾言,最重要的是,於我來說不知何時起變得不可或缺的那個陸瑾言。

    我不知道收到短信的他是如何的表情,如何的心情,可我已然下定決心按照他曾經告訴我的那樣去做。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災難與幸運都會一一降臨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點,命運又怎麽放心地將它的禮物交付於你呢?”

    這一刻,迴想起陸瑾言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才終於從茫然無措裏走出來了那麽一點。

    我也許愚鈍,也許軟弱,也許固執又幼稚,可我隻知道一點,關於陸瑾言這個人,我不希望自己像錯過陳寒一樣錯過他。

    因為每個人的青春裏都可能有一個陳寒,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足夠幸運,能夠遇見一個陸瑾言。

    而一旦遇上了,那就是命運的禮物,若我不夠勇敢,也許會錯失良機,錯過他。

    陸瑾言,我絕對,絕對不願意錯過你。

    所以這一刻,我寧願拋棄一些堅持已久的東西,隻為勇敢一點,幹淨灑脫地奔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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