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幾時了?”


    “快四更天了。”


    蕊仙迴答完又轉過頭去,張樂山低下頭思索:


    “荷女?四更天?”


    “是宋媽媽安排的人來接你們?我昨夜在船坊吃醉酒了,現在腦中猶如針紮劍攪,再歇息片刻,要是荷女來接你出去,不用管我就是。”


    張樂山說完微微閉目,像是在仔細感受著什麽,蕊仙聞言一愣,隨即迴過頭來看著張樂山的樣子,又皺著眉看了看窗外船坊的方向,張了張嘴,始終沒有出聲。


    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小小的臥艙裏頓時有一股稍稍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蕊仙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停下動作,而此時外麵正是四更天,四下無人,船艙內外徹底安靜下來。


    “潑潑……”


    不一會兒在靜謐地臥艙外傳來劃水的聲音,這會兒天還未亮,濱河上十分安靜,這劃水的聲音聽著近,其實是傳的較遠。


    張樂山在極度靜謐地船艙裏聽著劃水的聲音由遠及近,而後還伴有幾聲梆子的敲打聲,他依稀記得昨夜小船是停泊在靠岸邊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劃水聲音越來越明顯,梆子的敲打聲也越來越近,他忽然感受到船身在慢慢上揚,這上揚的感覺十分輕微,若不是有心注意這一切,根本不會察覺。


    蕊仙聽著由遠及近的聲音眉頭越來越緊鎖,但看著閉目的張樂山她又不敢開口,一時間,靜謐地船艙裏,除了聽見艙外的劃水聲和竹梆的敲打聲後,便隻剩二人的唿吸聲。


    “潑潑,梆梆……”


    兩種聲音越來越近,而在張樂山的感知下,小船的船身也越來越上揚。


    他心裏緊緊地思索著:


    “荷女?四更天?”


    “嗯?怎麽沒有人的聲音?”


    料到此處,張樂山猛然睜開雙眼。


    “梆梆……”


    此時幽幽竹梆的聲音恰好在艙外響起,艙內靜謐地二人唿吸頓時齊齊一窒。


    蕊仙連忙起身,張樂山也跟著緩緩地起身,他輕輕地拉住蕊仙,然後將繡花鞋給蕊仙穿在腳上。


    蕊仙十分驚訝地看著從事大人竟然為自己穿上繡花鞋,她自以為在煙花之地與從事大人最多也是同病相憐,畢竟生意和誰都是做,她也知道,張樂山很可能就是她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風塵過客。


    但為女子穿鞋這種事情在古代社會可算是倫理大事了,就算在煙花之地也是極為少見,更不要說張樂山自帶身份,根本不是她所能比擬的。


    穿好繡花鞋的蕊仙起身便要走出臥艙,張樂山此時坐在臥艙裏看著她的背影。


    “大人,宋媽媽給奴找了一個良人,是城裏的商戶,前兩年害了病,奴過段日子便要去給他填房。”


    蕊仙即將要挑開簾子時,迴頭看著張樂山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


    “蛤?”


    張樂山聞言似乎才從恍惚間醒轉,對上蕊仙那雙盈盈地大眼,她便轉過頭去了。


    隻記得方才那雙眼裏秋波盈盈,風情無限!


    蕊仙挑開簾子鑽出了艙外,張樂山在靜謐地臥艙裏緊緊地注意著簾子挑開後的場景,隔著蕊仙的背影,隻勉強看到外麵的一盞昏暗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


    “梆梆……”


    張樂山在船艙裏一動不動,竹梆的聲音再次敲響,在安靜的濱河上傳播開來,近在咫尺的場景被蕊仙放下來的簾子遮擋住,他眼神裏閃過一抹精光,而後迅速熄滅下來。


    待聲音走遠後張樂山再也忍不住挑開簾子,艙外正是天亮的前夕,濃厚的霧氣在濱河上蔓延,相隔著較近都快看不清晰彼此。


    朝遠方看去,一艘小小的烏篷船還能見到絲絲影子,船頭站著個二八年華的荷女手拿著燈籠。


    張樂山凝神仔細看去時,忽然一股江風吹來,夾雜在風裏的歌聲也傳播到他耳邊,荷女用俚語唱著歌曲,還不等張樂山看去,烏篷船便已經消失在了霧氣裏。


    說來也怪,那烏篷船才消失,但逆流而上的江風卻帶著船上的歌聲傳來,耳邊隱隱流轉著聽不懂的俚語。


    張樂山下船後發現小船的水線潮濕,這表明船身確實上揚了,這細微的地方是因為早上微微漲潮了。


    “四更天,荷女,漲潮……”


    府衙後院的張樂山坐在椅子上,他不斷念叨著這幾個字眼,屋子裏沒有一個人,隻有昏暗的油燈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


    “嘩啦啦……”


    忽然張樂山雙眼猛然睜開,一道神光從眼睛裏透出,桌子上堆放厚厚的洲誌書籍無風自動,快速翻頁,在某一頁又忽然停下。


    張樂山目光看向自動翻開的書籍。


    上麵一片空白!


    “哈哈哈,果然有些蹊蹺!”


    張樂山看著書籍中空白的一頁毫不生氣,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書籍上的記錄!


    “株洲城內外這麽多河流,讓農業得到充分灌溉,讓商業得到充分交流,讓服務業……


    但隻有河流帶來的好處,而沒有壞處嗎?在古代極其不先進的生產了力下,人類靠什麽製服兇猛地河流?”


    “初入城時看到石橋上的綠苔,石橋高度距離水麵三米,要是沒有水漬常年浸泡,石頭上怎麽會長出綠苔?”


    “四更天時濱河會無故漲潮,連船線都會浸濕。”


    “株洲城內外的河流都是流動的,流動的河流就是不受控製的河流,為什麽洲誌上隻記載了河流帶來的好處,沒有記載株洲城內澇呢?”


    “株洲城這麽多河流,一旦內澇必定會出大亂,為什麽洲誌上沒有記載?”


    徐龍的疑問在張樂山的夢境裏有了答案。


    不錯,現在的張樂山就是徐龍,他利用夢世界碎片的功能已經完全讀取了府衙從事張樂山的記憶,幻化成張樂山的樣貌對於他這種修為來說不過小事一樁。


    以他的修為,在修士中都不能被人窺破真相,在凡俗世界裏他更不怕被人看破這種障眼法。


    徐龍看著眼前洲誌書籍上的一片空白嘴角不禁流露冷笑,他早在張樂山的夢境裏找到洲誌記載關於株洲城內澇的事情。


    張樂山自然是在洲誌上查閱到株洲曾經內澇的事情,但現在為什麽洲誌上記載關於內澇事件卻是一片空白?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徐龍想起在船坊裏他留下的酒杯,還有在小船上為蕊仙穿上的繡花鞋。


    他現在對自己早前的疑惑才慢慢解清,他在船坊和小船上都用念力和湮滅之力留下了坐標。


    徐龍的湮滅之力是天地間獨一份的,湮滅之力不死不滅,不可被銷毀,隻有徐龍自己擁有這種恐怖的能量。


    由於是從他體內出去的能量,所以與他的聯係十分親密,隻要他暗中用湮滅之力部下坐標,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能夠找到!


    而他今天早上在小船裏還能感受到湮滅之力與自己的聯係,但在奇怪的聲音出現後便感覺自己與湮滅之力的聯係逐漸微弱。


    而在烏篷船消失在濃霧裏時,他甚至徹底感受不到自己與湮滅之力的聯係了!


    他當時也曾憑借著自己對湮滅之力的掌控暗自推衍,但推衍的結局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隔絕了。


    一種強大的力量將徐龍和自身的湮滅之力隔絕!


    這是從前從未出現過的事情!


    椅子上的徐龍皺著眉頭,他現在已經知道船坊裏覺得不正常,昨夜宋媽媽的拒絕,和今早上蕊仙的訣別,在他看來最大的疑惑還是消失在濃霧裏的烏篷船!


    但此時失去了和湮滅之力的聯係,徐龍也覺得事情或許並不簡單,早在到株洲城之前便在這方世界感受到了暗中窺視的目光,雖然他用調虎離山之計引開窺視者,但現在洲誌上空白的一頁讓他重新認識了事情。


    徐龍強烈地直覺告訴自己,將要尋找的第五塊小世界碎片與烏篷船有極大的聯係,而蕊仙上了烏篷船,繡花鞋上的湮滅之力便留在了烏篷船上。


    這就是他為什麽給蕊仙穿鞋的目的!


    好家夥,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什麽用情至深,什麽不顧尊卑,那都是為了另有所圖!


    思索良久,徐龍再次細心感受自己留下的湮滅之力,但在冥冥中似乎還是被某種力量隔絕。


    他沉下心來,要不,幹脆再使用一次咒言術?


    咒言術是徐龍用來推衍重大事件的極端手段,非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使用。


    因為雖然咒言術推衍能力之強大,用徐龍的修為施展,那在一方世界中簡直堪稱:


    簡陋版的言出法隨!


    但使用咒言術事後的反噬也來得極其猛烈,事情都有兩麵性,危險往往與機遇並存,徐龍此刻顧不得許多,被隔絕的湮滅之力已經讓他感受到了隱隱威脅。


    徐龍默念口訣,在自己湮滅之力被隔絕後強行推衍其位置,咒言術果然是大神通,秘訣剛一施展徐龍便感覺天地間隱隱有一股法則的威壓降臨在自己周遭。


    他不敢停歇,秘訣繼續施展,天地間的法則繼續運轉,此刻他正承受著這方世界的極大壓力!


    天地間的法則降臨威壓,對施展咒言術的人來說自然是極其恐怖的,徐龍此時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間有一股抽筋洗髓般的痛苦,恐怖的法則運轉甚至壓到了他的靈魂上麵。


    在極大的痛苦中徐龍卻更加清醒,強者之所以是強者,那是因為他們始終在戰鬥中,在與天鬥,與地鬥,與人的戰鬥中!


    永不停歇的鬥爭磨礪出了最頑強地軀體,淬煉出了最堅固的靈魂!


    徐龍在痛苦中更加不敢停下秘術,終於,在幾分鍾後,他重新感受到了被隔絕的湮滅之力!


    “咒言術,推衍!”


    徐龍深吸一口氣後重重地唿出,他停下秘術,天地間的威壓驟然散去。


    但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這種窺破天機的秘術是不能隨意施展,之後種種反噬跡象會接踵而至。


    不過現在徐龍的心思卻是欣喜異常,被阻隔一段時間的湮滅之力在施展咒言術推衍後,他再次強行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


    那湮滅之力果然是不可毀壞消除!


    我徐龍的能量,什麽人敢給我隔絕!


    體內湮滅之力瘋狂湧動,在屋子裏門戶緊閉下,桌子上的油燈忽然瘋狂跳動,火苗扭曲著身軀將徐龍在牆壁上的影子拉扯的如同鬼魅。


    徐龍披散的頭發無風自動,眼睛裏閃過異樣的神光,仿佛透穿了後院圍牆,透穿了株洲城牆,透穿了無盡的荒野河流。


    “找到了!”


    湮滅之力,不可磨滅!


    下一瞬間,徐龍的身影在屋子裏一霎消失,桌子上瘋狂跳動的火苗猛然恢複正常。


    瞬間移動!


    隻一霎他便來到了濱河上空,看著地麵上蜿蜒流淌的河流,他又迴憶起那神秘的劃水聲和竹梆敲擊聲,還有隨著江風隱隱出現在耳邊的俚語歌謠。


    最重要的是消失在濃霧裏的烏篷船!


    “現在不能隔絕到我了。”


    徐龍知道烏篷船是來接蕊仙去沐浴淨身的,而繡花鞋上的湮滅之力隨著蕊仙登船,會留在烏篷船上,想起先前被隔絕的湮滅之力,必定和第五塊碎片有什麽聯係!


    徐龍念頭一起,隨後身形消失,他湧動著體內的湮滅之力,強行感應著之前留下的湮滅之力,他已經感應到了大致方向。


    是朝河流下遊的方向!


    濱河出來,越往下遊走,便有更多的河流匯集在一起,而後浩浩蕩蕩地聚集在幾條主要的大河中。


    奔騰地川流用一往無前的氣勢向著南方而去!


    徐龍隨著河流一路南下,他已經感受到了前麵強烈的湮滅之力,而前麵正是他來株洲城之前經過的巨大湖泊。


    “轟……”


    巨大的水勢帶著泥沙注入到湖泊中,渾濁的紅色流水和澄清碧綠的湖水交織在一起,一條長長的隔離帶在水天一色間顯現,四周除了洪流就是水流。


    徐龍在空中便看到湖泊兩岸停泊了些小小的烏篷船,而那些昏暗的燈籠便掛在篷頂上。


    這時烏篷船頭隻有荷女,而被烏篷船接送的踏搖娘們已經被送迴濱河船坊上了。


    徐龍來到湖泊上終於看見了早前在濱河上發出神秘聲音的烏篷船,誰也不知道這些小小的烏篷船全部停泊在這湖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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