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眼神在那麽一刻有些茫然, 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華沂的衣領,似乎是出於本能想做點什麽,然而本能給的指示實在有些虛無縹緲,他一時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愣是沒能領會精神。

    華沂卻低下頭——與方才的兇狠不同, 他這一迴無限溫柔無限纏綿地親了長安一下, 黑黑的眼睛看著他, 眼神似乎與平時不一樣,微妙得讓人無從說出, 卻一下子撞進了長安的心裏, 叫他一瞬間明白過來——哦,原來方才他抓住華沂的領子,是想親他一下。

    欲望對於剛長成的男人來說就像是一層紗, 總是癢,總是瘙不到癢處, 直到有人將那一層紗撕下來, 那時身體便會叫他自然而然地恍然大悟。

    人們將那叫做“銷魂蝕骨”,而一般情況下, 男人的骨頭軟了,心自然也就跟著軟了。

    長安急促的喘息慢慢平息下去,一時沒人說話, 室內特殊的味道仿佛染上了一絲說不清的曖昧, 而奇特的是, 長安這種“眼大無神”之人竟然頭一次感覺到了那種暗潮湧動的情愫, 他不知所措,卻又忍不住被它吸引。

    長安的臉頰染上了一點血色,便那樣直勾勾地看著華沂隨便扯過一塊布,將手上的東西擦掉,看得連華沂那樣厚的臉皮都有些掛不住,忍不住調笑道:“如何,這迴知道做人的滋味了?”

    如果說阿蘭熱烈的追求和身體的自然成長讓長安有了一些懵懂,此時,他便是忽然大徹大悟了。身上先前著起的那團火慢慢熄滅,而暖意卻慢慢地散進四肢百骸。

    他身體從來不好,因而覺得有些累,卻又不是筋疲力盡的那種累法,而仿佛是在陰雨綿綿的晚上,窩在火爐旁邊的時候,那種眼睛自然而然要合上的舒適的疲憊。

    長安忽然福至心靈一般地抓住了華沂的手。

    華沂帶著一點笑意看著他,等著聽他能說出什麽感言。

    長安就垂下眼皮,露出被眼皮勾勒出的清晰好看的眼形,遮住了那過於純粹的眼波,便更像是畫上的人了。

    這小牲口被順毛摸了一番,果然不負華沂所望。

    他用一種近乎是溫柔而有些羞澀的語氣,略微有些生硬笨拙、卻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會對你好的。”

    這顯然已經達到了長安能說出來的情話的最高水平了。

    華沂本來覺得自己聽到他這樣的話會想笑,然而真的聽到了耳朵裏,他卻笑不出了。

    他覺得那幾個輕飄飄的字像是一串小錘子,在他的心上打了釘子,釘得很深,深到他不由自主地便相信了。

    幼時他也曾父母雙全過,然而畢竟年紀小,心智不全,以至於他感覺自己仿佛已經多年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一刻是有人把他放在心上的,好像一根極細的線,把他和這海闊天空的蒼茫人間連了起來,一刹那便戳破了他心頭的血,叫他心裏像是瞬間便爆發出了十座大山的地火,燦爛又熱烈,灼灼紛紛,岩漿如同奔向東海的江河,橫衝直撞地灌進了他的每一根血管中。

    他本來打算得好好的,正好趁著今天也累了,暫時壓抑住自己的欲望,先讓這傻小子嚐嚐甜頭,最好哄他個暈頭轉向,長此以往,暈頭轉向的時間長了,人自然就在他手裏,任他擺弄了。

    沒想到暈頭轉向的又變成了他自己。

    “睡吧,”好半晌,華沂才迴過神來,並沒有從長安手中掙出來,任他抓著,在他身邊躺下,橫起一條胳膊,輕輕地摟住他,帶著一點鼻音低聲道,“陪我躺一會。”

    等華沂醒過來的時候,長安已經不在屋裏了,這一天沒輪到長安巡視,這個時間應該是雷打不動地去練刀了。

    華沂在他的被窩裏賴了一會,沒想到一翻身,卻發現枕頭旁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小石頭。

    海邊有很多五顏六色的石頭,並不是什麽很值錢的東西,可是花裏胡哨十分好看,有些年輕的姑娘們沒事的時候喜歡去撿,而這一把還是被人細細挑選過,大小都差不多,甚至看得出用水洗過,一個個晶瑩剔透的,格外好看。

    華沂愣了一會,眉毛越挑越高,拿起一塊黃色小石子放在掌心端詳了一陣子,終於哭笑不得地想道,那臭小子把他當成小姑娘討好了。

    而此時路達和長安在外麵,對戰了已經有一會。

    青良照例是在旁邊看著,越看越覺得自慚形穢,到最後簡直抬不起頭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長安將路達掀翻以後,簡單耐心地指出了他幾個沒練好的地方,一轉頭看見青良這低頭上墳的模樣,哪怕一大早心情再好,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路達從地上將他自己的尖刀撿起來,快嘴快舌地替他的師父教訓道:“讓你好好看著呢,你低頭幹什麽?”

    青良羞愧至極地瞥了他一眼。

    路達搖搖頭,大步走過來,將一把木刀撿起來塞進青良手裏,罵罵咧咧地說道:“廢物!別在那站樁了,過來我教你!”

    他與青良磕磕絆絆的相處,時常也是有些兄弟情的,隻是這些兄弟情總是會在“青良配不上當他兄弟”的這個想法中沉沉浮浮。路達一會覺得青良可憐,因此教他的時候也十分盡心,一會又覺得他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東西,可憐得著實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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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種複雜而單薄的感情,到了長安麵前,就有了別樣的味道。

    路達這個年紀的男孩,正是嘩眾取寵地喜歡引起別人注意的時候,而他親近的人不多,這位年輕卻喜怒不大形於色的師父是頭一個。路達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總喜歡在長安麵前做作地表現一番,以喚起他一點注意。

    青良簡直就是一個絕佳的對比人物,有時候不和青良在一起,路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神武。

    出於少年這一點無法言喻的小虛榮心,才有了長安在教他的時候,總是讓青良在一邊看著的情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替他師父收了個大個徒孫。

    然而這一天,長安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靠在一棵老樹上看了一會,他的眼神很快就渙散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所幸路達教著教著,自己也認真起來,沒有注意到。

    直到路達教出一身大汗來,見長安半晌沒出聲,才迴過頭來試圖引起他注意的問道:“師父,這樣對麽?”

    長安如夢方醒地抬起頭來,發呆似的盯了青良手上的木刀片刻,隨後突然沒頭沒腦地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路達吃了一驚,問道:“師父,你幹什麽去?”

    長安:“去海上看看。”

    長安不喜歡水,自從漫長的冬天過去,他們不再為食物發愁,長安也有了新的任務以後,他就再也沒下過海,這些路達是知道的,因此他更加吃驚地問道:“大冷天的你往海裏跑什麽?”

    長安道:“我還是覺得幾顆石頭不大像話,我要去海裏找珠子。”

    路達:“……”

    等他走得人影子都不見了一個,青良才怯生生地問道:“找珠子幹嘛,給首領麽?”

    路達聽了,不知怎麽的,心裏忽然浮現了“色令智昏”四個字——盡管他對這麽個深奧的詞還很一知半解。

    他氣哼哼地用刀背敲了青良的脊梁骨一下:“還不快練你的刀,廢物!”

    青良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期期艾艾地問道:“你……你還教我麽?”

    路達道:“教什麽教!你不長眼睛還是不長腦子?看了那麽多遍看不會?自己練!”

    說完,少年一個人哼哼唧唧地走了——練刀?練個屁,他那跑調的破師父都沒影了!

    路達閑逛到了大平原那裏,旁觀了一會族裏的武士們鍛煉,有些無聊,便想上山玩一會,誰知才走遠了一些,一個人影突然從旁邊撲了出來。

    這可把路達嚇了一哆嗦,下意識地將尖刀抽了出來,往旁邊閃了半步,驚疑不定地抵住了對方的脖子。他才看清,突然撲出來的這個人是個半瞎的老東西,腰彎得就像割草的鐮刀,半張臉都被毀了,疤痕叢生,早看不出原本的長相,一隻眼睛明顯是睜不開了,另一隻眼渾濁不堪,瞪著昏黃的眼珠死死地打量著他。

    這是個生麵孔,路達皺了皺眉,冷靜下來,冷冷地問道:“你是那些讓首領放進城的人麽?”

    老東西依然隻是一聲不吭地瞪著他。

    路達見他瘦成了一副骨頭架子,恨不得迎風打擺,覺得自己拔刀的反應有點過,似乎很是丟麵子,於是幹咳一聲,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將尖刀收了迴來,白了這膽敢攔路的老東西一眼,“呸”道:“敢情是個老傻子。”

    見他要走,老家夥突然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骨瘦如柴的爪子一把抓住了路達的手腕,他的手冰冷的就像死人一樣,皮膚褶皺,眼睛發出詭異的光,看得路達渾身起雞皮疙瘩,忍不住又驚又怒地甩開了他,怒道:“我們好心收留你,你不要不識好歹!要幹什麽?”

    “收留……”老家夥突然咧著嘴嘶啞地笑了起來,聲音如鬼魅一般,他盯著路達問道:“我認識你,小東西,你叫路達是不是?”

    路達一愣。

    隻聽這人又道:“還有洛桐呢?洛桐死了麽?一定是死了,哈哈,新首領如何能容得下舊首領,我就知道他得死。”

    路達道:“洛桐在逃難的時候傷了一條腿,自己死的,礙首領什麽事了?”

    老家夥臉上又露出詭異的笑容,看著路達道:“先是大長老,老瞎,然後是洛桐,就剩下了你這麽一個數典忘祖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好啊,真是好!誰給了你仁慈,給你卸了枷鎖,你這奴隸小子?”

    這句話戳中了路達的心頭痛。

    縱然在華沂的默許下,如今已經沒有人再提他的奴隸身份,大家都把他當成長安的小徒弟對待,然而路達自己是記得的,他曾經是個帶著枷鎖的小奴隸,下等人裏的下等人,比那些亞獸木匠石匠還不如,這無時無刻不在戳痛著少年那薄如蟬翼的自尊。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老家夥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你不怕死麽?”

    老家夥被他拽得踉踉蹌蹌,身體懸了空,幾乎被卡得透不過氣來,卻依然不依不饒不驚不怕,仿佛一個真正的瘋子,他對著路達的臉說道:“你阿爹是大長老的心腹,你是個勇敢的武士家的少爺,卻樂意給殺父仇人當奴隸,你都不怕丟人現眼,我還用怕死麽?”

    路達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老家夥卻對著他冷笑不語。

    就在這時,卡佐滿頭大汗地帶著幾個獸人跑了過來,遠遠地喊道:“哎喲,在這呢!”

    他兩步跑了過來,從路達手中將老東西搶了下來:“怎麽叫你抓住了?首領對他們這些人仍不放心,叫我帶人看著他們,我不過撒泡尿的功夫,這幫小子就給我偷懶,讓這瘋子跑了出來。”

    路達訥訥地道:“他是……瘋子?”

    卡佐擦了把汗,隨口道:“可不是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他的同伴都沒人理他,這老東西……哎,長安呢,怎麽沒讓你練刀?我說孩子啊,想長成男子漢,可不能偷懶啊!”

    他絮絮叨叨地還說了什麽,然而路達心裏驚濤駭浪,卻沒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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