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益站在廁所的半身鏡前,看著鏡麵裏那個削瘦的自己,沉沉吐出一口氣。

    鏡中的人一頭略帶枯黃的短發,眼下青黑,唇色發白,表情陰沉,看起來很是虛弱。胸脯正緩緩起伏,證明她還頑強地活著。

    她壓低上身,更靠近了一點。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順著熟悉的眼眶,一路到唇角,然後摸了摸腦後的頭發。

    手臂上沒有血斑傷口,自己禿掉一半的頭發此刻也長迴來了。眼睛旁邊原本有一塊被玻璃劃出的傷口,已經不見蹤跡。

    無神的瞳孔同步地倒映出她的一舉一動。

    確認現在渾身乏力的狀況,隻是因為營養不良加饑餓過度。季知益終於停止自己傻逼似的探索。

    她很難判定自己現在是幾歲。

    長期熬夜、無規律的生活,以及重油重鹽重細菌的外賣日常,讓她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好好一個正值壯年的女青年,變得像過了更年期的中老年女士一樣。

    這狼狽又憔悴的模樣,對她的年紀來說,的確是超齡了。

    季知益扶著洗手台走出去,在客廳翻了一遍,才找到自己的手機。點開軟件,先訂了一份外賣。也不看是什麽,隻管按距離最近排列,能吃飽飯的就行。

    看見對方順利接單,季知益總算舒了口氣。感覺餓到抽搐的胃部被還是虛幻的外賣填補了一些,變得不是那麽難受。

    冒出這個念頭,她就知道自己真的快到極限了。

    季知益的習慣是一旦進入工作,為了保持狀態可以一天不吃飯。原本已經餓出低血糖,準備洗個澡去吃飯。結果在廁所被密閉的熱氣一悶,直接暈過去了。她現在也不確定自己暈了多長時間,反正沒餓死真是慶幸。

    這時手機一震,跳出一條短信提示。

    她的銀行卡餘額還剩3162.7元。

    季知益看著自己的手機,久久沒有挪開視線。直到指節發白,手部肌肉痙攣,才鬆開口,讓它滑到自己的腿上。

    她很確定,這是她的全部身家。

    季知益不覺得落魄,反而由衷笑了出來。仰頭靠在沙發上,無聲地咧開嘴大笑。直到濕潤的液體滑過她的臉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才慢慢冷靜下來。

    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消化腦海中冗雜的信息。

    季知益深吸一口氣,呆愣地轉動腦袋觀察四周。

    目光掠過熟悉又陌生的室內擺設,視線再次模糊。

    這棟房子她十八歲時買下的。

    當年她作為一名幕後創作人員,意氣風發,名震業內。

    有多少人可以在十八歲就賺到數百萬啊?反正她當年做到了。還是在整個音樂行業陷入低迷,未來發展方向尋求無果的情況下。

    許多人都認為她是新一代紫微星降世,會繼續輝煌,包括她自己也是。

    然而她才剛剛起步,她的父母就意外去世了。

    這個噩耗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無法從悲傷中抽離,情緒影響她的創作,原創出的歌曲充滿著黑暗的色調,在這個社會中處於非主流,無論是資本還是市場,都不買賬。

    之前積攢下來的名聲,很快被她的幾首新歌消磨殆盡。

    加上她隻是一名幕後人員,又剛剛起步,沒有所謂的粉絲和公眾度,失去作品等同於失去市場價值,連觀察培養的必要都沒有。

    時代永遠是無情而快速更替的,她很快被人遺忘在曆史的潮流中。可能在浩瀚的世界裏,連朵水花也稱不上。

    季知益是一個內斂到有些孤僻的人,但又不是那麽清高,做不到寵辱不驚。

    外界的冷言或喟歎讓她接連遭受打擊,成功又失敗的巨大落差叫她漸漸失去本心,她想要冷靜。

    做下決定後,她拿著存款去學校裏低調進修,花錢購進各種設備,不停實驗又不停努力,一直到這個世界已經差不多遺忘她曾經的存在,她才重新開始。

    然而這個時候,她已經很窮了,也沒有什麽人脈跟資訊。

    她的精神狀態並沒有多少好轉。大概是失敗了太多次,她逐漸失去了年輕時的意氣跟自信,被自己虛構出來的壓力強困在貧瘠的天地內。

    畫地為牢大概就是說的她。

    她認為隻要一次成功她就能擺脫困境。

    季知益自嘲似地一笑。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挫折,跟她以後的那些經曆比起來,簡直算個屁。

    什麽懷才不遇,頂多叫孤芳自賞。什麽細膩敏感,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白瞎了以前的天賦跟夢想。

    是的。

    她重生了。

    十年後一敗塗地,橫死街頭,然後迴到了現在。

    簡直就像夢一場。虛妄得讓人難以相信。

    季知益拿出手機看了眼,重新確認日期。

    9月23號。

    重生在她二十五歲,曾經以為是自己最低穀的一個時期。

    季知益閉上眼睛,迴憶一遍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前段時間,季知益整理舊文稿,改出了兩首歌。

    她覺得這兩首歌寫得還不錯,旋律跟節奏朗朗上口,活潑明快,風格中帶點小清新。彈奏的時候能補出足夠的畫麵感,閉上眼睛,一直有些抓不住的靈光在腦海中閃過。

    那種感覺太珍貴了,久違的得心應手,她覺得自己的狀態終於迴來了。

    季知益決定將兩首歌拿去投遞,賣出後順便補一下快要捉襟見肘的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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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慮到如今自己的名氣,等同於一個半新人,在沒有熟人幫忙的情況下,給公司投遞很大程度上會被不合理拒稿,或者隻能拿低廉的辛苦費。季知益想請人幫忙搭個門路,這樣比較好說話。

    因為長期不喜歡與人交流,季知益身邊能幫上忙的,隻有一個舊時合作過的夥伴,叫湯米。

    湯米是她最初成名時認識的朋友,在她低潮時期也依舊跟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雖然沒什麽實質性的幫助,但季知益還是對他很信任,創作完畢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大概是因為覺得熟悉吧,年輕時候的她總是潛意識地將熟人跟好人等同起來。其實這兩個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她找了個時間,把新歌拿給湯米過目,湯米對著哼了兩句,不說好也不說壞,隻是同意幫她試著投遞。

    季知益當時略感失望,還是大為感激。之後就聽他的囑咐,安心迴家等待答複。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9月末,她已經把曲子交給湯米了,而且應該距此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星期。

    就是這個錯誤的決定,造成了她今後無可挽迴的悲劇。

    季知益想起湯米那張臉,就忍不住憤恨咬牙。

    在她還在欣喜等待著結果的時候,最新崛起的一位流量小花,拿著她寫的歌,以創作才女的身份,發表了單曲。

    雖然那位小花唱歌的水準不怎麽樣,白白糟蹋了兩首歌,但經過大幅修音,她依舊火了。兩首歌被大範圍翻唱傳唱。

    正好一部電視劇熱播,因為歌詞貼合,被選作片尾曲,再次刷了一波熱度,打開國民熱度。很快兩首歌霸占了各音樂軟件跟榜單的榜首,儼然成了當年的熱門歌曲。

    小花也借著創作才女的身份水漲船高,逼格點滿,之後又去進軍演藝圈。

    可惜那位小花真的沒什麽才華,一手帶王炸的牌,受到力捧後還是隻吸到了一部分顏粉。過了兩三年,糊了。倒是幾首“經典原創歌曲”,給她保留了尊嚴,糊之後依舊呢哦路人津津樂道。

    事實證明季知益的感覺沒錯,那真是兩首出色的歌。

    她那時候太年輕,知道歌被偷盜之後,熱血上頭,以為可以蚍蜉撼樹,以為這個世界能保證公正,上網喊冤,聲稱兩首歌其實她才是原創。

    結果被粉絲衝到主頁憤怒攻擊,陰陽怪氣地咒罵。經紀公司緊跟著下場,各種營銷號和水軍帶路抹黑,倒打一耙,說她碰瓷。

    粉絲又翻出了她以前的歌,隨意找了幾首舊歌,來一段風馬牛不相及的比對,指證她以前就是抄襲。路人連歌都沒有聽過,跟著一起指證。

    社交軟件也在各方舉報運作下封鎖了她的帳號。

    那段時間幾乎是全網黑,季知益三觀破碎,大受打擊。

    這時候湯米請她去了酒吧,一麵向她道歉,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跟她同仇敵愾地痛斥知名經紀公司的無恥,一麵請她喝酒,表示會支持她繼續追責,還原真相,洗清名譽。

    季知益天真地沒有懷疑他。

    隨後警察上門,說有人舉報她吸毒,她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被湯米陰了。

    然而到這一步已經是絕路。

    毒癮根本戒不掉,尤其是新型的合成毒品。成癮性高,傷害大,對大腦產生的傷害不可逆,根本沒有完全戒斷的可能性。所謂的戒斷也隻是身體脫毒,複吸率高達100%。

    她變賣家產,每天都在戒毒又失敗的過程中掙紮。

    事件爆出後,季知益更是被人恥笑,當作一個瘋狂跳腳蹭熱度的瘋子,看著小花和湯米走上人生巔峰。

    這場戰役持續了很久,唯一受到傷害的就是始終被當作反派的她。

    最後她在一次出門買東西,被粉絲認出圍毆的過程中,倉皇跑到馬路上,被車撞死。

    她以為自己死了,正覺得解脫,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浴室裏。

    就是五分鍾之前的情況。

    季知益握緊拳頭,打了個寒顫,渾身爬起一股酥麻。

    她頓時驚恐,然而那感覺飛速退去,又讓她冷靜下來。

    對,自己什麽事都沒有,現在一切都沒發生,更加不會有毒癮。

    季知益聽著自己沉重的唿吸,將手放在胸口感受還蓬勃的心跳。

    這時門鈴響起來。季知益擦了把臉,過去開門。

    “你的外賣。”送外賣的是樓下一個開店的年輕小哥,他往裏麵瞄了一眼,問道:“你沒事兒吧?”

    季知益虛弱道:“沒事。”

    小哥把東西遞過去,當作沒看見她眼睛發紅,笑了下說:“哦。我就說你好幾天沒下來吃飯了。下次餓了可以打我們家的電話,沒什麽營業時間的。”

    季知益聲音沙啞,也扯出一個感謝的笑容:“謝謝。”

    有時候季知益覺得自己確實是挺幸運的,因為她身邊還有不少閃閃發光的人。

    後來她落魄到不敢出門,都是這個小老板幫她買的東西。甚至有次被毒品折磨得想要自殺,也是對方率先發現不對,趕上來救了她。

    小哥收了錢,頂著滿頭大汗,轉身下樓。

    季知益摸著熱乎乎的餐盒,坐到飯桌邊上。

    她隻點了一份蓋飯,但小老板明顯給的是超大份,餓了那麽久,吃到後麵還是有些發撐。

    而且西紅柿炒雞蛋,裏麵的雞蛋看著比番茄還多,味道香濃,鮮紅的湯汁順著粒粒分明的米飯滲下去,叫人食指大動。

    季知益摸摸肚子,感覺身體恢複很多,腦子也開始轉動了。

    她在飯桌邊多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來,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小老板叫什麽。

    季知益咋舌,走到客廳裏。

    桌上散亂著許多的曲譜,一些是她的舊稿,還有一些應該是她昏迷前剛寫的。

    季知益看了會兒,下意識地伸手抓自己的頭發。碰到熟悉又很陌生的觸覺,才想起自己的後腦已經不是光禿禿的地中海,立馬珍惜地把手收迴來。

    好好保護。來之不易啊。

    她跑迴房間戴了頂帽子,把頭發藏住,重新跑出來,開始翻閱自己的庫存。看看能不能找出幾首不錯的歌進行修改,順便適應一下工作的感覺。

    哼了一會兒之後,全身都仿佛有奇怪的電流閃過,音符拚成各種零碎的畫麵,讓她的心情越來越澎湃。

    季知益興奮得不能自已,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立即將所有的想法記錄下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年輕,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一種名為天賦的天賜之物再次降臨到她身上。

    就好比一台用了很久的廢棄車輛,有一天忽然更新了引擎,打磨了所有零件。原本擔心已經適應生鏽零件的車輛無法快速運行,結果沒有!

    車馳電掣,反而有種從未有過的暢快。

    季知益隨手拿過一支筆,在紙的背麵瘋狂塗改。寫到後麵甚至快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等到天色變黑,她眯著眼睛也看不清紙上的字,才悻悻作罷。

    從地上爬起來,過去推開大燈。

    她坐在地上,欣賞手上的成品,又完整地校對一遍,大大鬆了口氣。

    她還能工作!

    這個話在她腦海中不斷震聲迴放,季知益眼眶甚至開始泛熱。

    大概很少人能理解她現在的感受,其實隻是卑微的僥幸而已。

    季知益把稿子扯平,一張張擺在桌上。迴房間搬來電腦,準備今天晚上就先整理記錄出一部分。

    她後來因為網絡暴力,患上社交恐懼,隻能宅在家裏。

    二十四小時沒什麽事情做,就是不停地熬夜寫曲子,聽歌,看電視。

    可是因為毒品的影響,注意力無法集中,就算有靈感,也是一閃而過。加上偏執,口碑斷裂,再也沒有崛起的跡象。

    但她一直沒落下學習,好像隻有不停地學習,能給她帶去一絲自我安慰的安心。

    知識確實是力量啊。

    遲到的力量,現在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後世出現過的流行金曲,她都仔細研究過,完整記在腦海裏。現在它們還沒有麵世。但季知益並不打算借用。

    她太痛恨抄襲,痛恨尊嚴被別人碾壓踩低。被奪走的榮耀,就應該自己再奪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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