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清晨似乎沒什麽不同,陽光準時地照進房間,小鳥依舊歡快地唱起了歌。


    喬納斯像往常一樣不到六點就起床了。他洗漱過後漢娜房間的燈亮著,卻沒有一點動靜。如果換了以前,喬納斯也就直接去宿舍了。可一想到兩人之間好不容易融洽起來的氣氛,他這一走又好幾個月不能迴家就有點舍不得。想了又想,他認為他還是應該跟漢娜告個別,說不定還能聽見一句“我愛你”呢!


    敲門的聲音一點點變大,骨節都隱隱發痛,門內卻依舊安靜得可怕。喬納斯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猛地一使力,“吱啦”一聲,破舊的房門就被撞壞了。


    整個房間都是血紅色!


    床上、地板上、大量的鮮血凝結成厚厚的膏脂像紅色的地毯一樣觸目驚心。


    漢娜安詳地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小腹。她穿著一條過膝的黑色連衣裙,還精心畫了個淡妝,臉色青白,顯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喬納斯的手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他哆哆嗦嗦的報出家裏的地址。一邊告訴自己救護車來了就好了,一邊卻絕望地知道她恐怕已經死了。


    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滴啦啦的流著血,在死寂的房間裏清晰得可怕。


    喬納斯捂住眼睛,試圖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場噩夢。他能夠不去看,卻無法不去想,那一幕深深定格在他的腦海裏。這一刻他真恨不得自己是個瘋子,什麽都不懂,可是人在這種時候遠比自己想象得要堅強許多。他聽見冷靜地報警,可那些聲音又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世界一片空白,隻有那抹紅充斥著他的視覺。悔恨排山倒海地襲來,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除了嗡嗡作響的耳朵,什麽也改變不了。漢娜這幾天如此反常,他卻沒有深思。她在房間裏自殺,他睡在隔壁,卻一點都沒發覺。她在無人關愛的夜晚安靜的離開,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她明明知道自殺是不能上天堂的,卻依然帶著淺淡的微笑,好像完成了一段漫長痛苦的旅程,靈魂終於得以安息。


    救護車很快來了,醫生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血紅的腳印,卻依舊皺眉宣布了她的死訊。喬納斯跪倒在房門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特別冗長的夢,有快樂,更多的卻是悲傷,這夢怎麽也醒不過來。事實上,他這幾天都沒合過眼睛,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機械地在社工的幫助下辦妥了漢娜的後事。


    葬禮在三天後舉行。漢娜的身軀已經被清水洗淨,整個人幹淨得幾乎透明,就如她死亡的時候一樣,穿著她最喜歡的連衣裙安靜地躺在教堂中央。漢娜沒有什麽親人朋友,教堂裏隻有寥寥數人,耳邊是牧師莊重誦讀聖詩的聲音,偶爾傳來一兩聲低低的抽泣。


    陽光透過高高的穹頂照射進來,油畫上的神明慈悲地看著世人。喬納斯沒有哭,一直到裝著漢娜的木棺被緩緩放置到地下,他大聲喊了句:“媽媽,我愛你!”才嚎啕大哭。


    他的媽媽,他唯一的媽媽,就要這樣離開他了,永遠不會再迴來,不能再和他說一句話。


    喬納斯一直和漢娜都不親密,這幾天說的話比十幾年加在一起還要多。他以為自己對她並沒有多少記憶,可如今腦海中卻閃過許多片段,他想起漢娜給他零錢時慘白的手指,想起小時候她把他抱坐在膝頭,然後埋首在他的頸窩裏低低哭泣……


    他一直沒能給她安慰。嶽一然緊緊地握住他冰涼的手。


    喬納斯淚眼朦朧的抬起頭,墓穴卻已緩緩合上。


    嶽一然蹲下身,抱住喬納斯的腦袋,摸摸他亂糟糟的金發,柔聲道:“你很愛她,她會聽見的,她都會知道的。”


    索菲亞修女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低聲道:“主不會拒絕任何人,她會迴到天堂的,迴到主的身邊。”


    懷裏的人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嶽一然既心痛又心酸,死去的人已經死去,給活著的人留下的卻是無盡的痛苦。她最後三天裏對喬納斯的好也許讓她自己心裏釋然了,卻讓喬納斯更加哀傷。但是嶽一然無法責怪她,這個女人可憐又可悲,她如今已經赤條條地離開了。上輩子她也是自殺死去的,但嶽一然那時候和喬納斯已經疏遠了,她甚至沒來看上一眼。


    送別的人陸續離開了,鮮花堆滿了墓碑。這些人在漢娜生前的時候對她不屑一顧,在她死後倒是要拚命表現出自己的善良寬容來。


    照片是漢娜自己選好的,大約是十□□歲的時候照的,一頭金色的卷發,笑得生機勃勃。


    喬納斯出神地看著照片,良久,才啞著嗓子對嶽一然說:“那大約是媽媽最快樂的時候。我從沒見她這麽笑過。”那時候,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兩情相悅的愛人,對未來隻有美好的期冀,生活卻給了她沉重的打擊。


    嶽一然哽咽道:“她是帶著快樂的迴憶離開的。”


    “我要是去看一眼就好了。”喬納斯捂著臉喃喃道,“幸許還能救得迴來。”


    “這不是你的錯。”嶽一然吻了吻他汗濕的額頭,聲音溫柔。她的黑發拂過喬納斯的麵龐,像一縷清風使他漸漸平靜下來。


    嶽一然陪著喬納斯迴到家。房間已經被艾達打掃幹淨了,她按照習俗打開所有的門窗,點亮一支蠟燭,希望能照亮她通往天堂的路。


    燭芯在風中飄曳許久,終究燃起細微的光芒。喬納斯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眼神茫然。


    嶽一然看著他大大的黑眼圈,輕聲問道:“你想要睡一會兒嗎?”


    喬納斯點點頭。


    嶽一然看著他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眼睛卻一直睜得大大的,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她伸手蓋住他的眼睛,輕輕地唱起了一首歌:


    “lookatyourself(看看你自己)


    areyousad(你傷心麽)


    areyousad(你傷心麽)


    ''tbeafraid(別害怕)


    it''besad(傷心沒什麽錯)”


    嶽一然的掌心漸漸濕潤了,她想把手拿開,給他用毛巾擦擦,卻被喬納斯按住了。悲涼的情緒從心底慢慢擴散出來,她的鼻子酸酸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iling(當我臥室天花板上的裂縫)


    ling(給我這種如空瓶子般的感覺時)


    (我覺得是時候重新刷個漆了)


    it''myself(是時候給自己重新上層色了)”


    喬納斯的哭聲漸漸變大,悲痛就好像吸滿了水的海綿一樣,下一秒就會滿溢。嶽一然想到因為漢娜的冷漠而退卻的自己,她如果再主動一點一切是不是就會改變?她明明知道漢娜會因為自殺而死去,為什麽從未防備過?漢娜是被她的冷漠,被世人的冷漠、被社會的冷漠逼上了絕路!


    她絲毫不關心漢娜,所以忽略了她的未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無助地離開了。這些愧疚和悔恨她不能向任何人訴說,隻能像發膿的疽瘡一樣讓它爛在心裏,她不應該被寬恕。


    嶽一然坐在喬納斯的床邊,看著他因為哭泣而幹裂的臉頰,和緩地唱道:


    “you''beryou(你還是你,記著你)


    gandwild(玫瑰色的孩子,強壯又狂野)


    withapplelungs(長著蘋果肺)


    you,youbreathewithease(你、你自在地唿吸著)


    ze(在微風裏漂浮)


    ze(在微風裏漂浮)


    歎息聲隨著歌聲漸漸飄散在風裏,窗外淅瀝淅瀝地下起了小雨,從打開的窗戶飄落進來,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灘水跡。


    一個半月後,喬納斯正式歸隊。除了更加沉默,他似乎沒什麽不同。他像往常的一樣,第一個起床,然後跑步,吃飯、訓練,晚上也按時睡覺。也許就是因為太正常了,反而呈現出一種死灰似的平靜。


    這時候德丙聯賽已經進行到第十八輪,斯圖加特隊目前勝3平6負7,在積分榜上排在倒數第二位。


    這一場斯圖加特青年隊客場對陣開姆尼茨隊。開姆尼茨位於薩克森州,於斯圖加特青年隊所在的巴登-符騰堡州正好一南一北,但是兩支球隊都不強,所以並未受到很大關注,就連斯圖加特官網的評論區也隻是詬病於以利亞教練不合理的換人方式。


    嶽則安和艾達特地申請了假期,帶著嶽一然和利昂來給喬納斯打氣。利昂雖然就差把不願意寫在臉上了,還是跟著來了。


    上半場喬納斯沒有出場,坐在替補席上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隊友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小聲和他說著話。


    傷停補時結束後,比分定格在1:0,開姆尼茨隊小勝一球。一向和顏悅色的以利亞先生陰沉著臉,大聲和球員們說些什麽。


    暫時落後還在其次,最叫他傷心的事,這個賽季結束後,斯圖加特俱樂部準備把他一手青訓出來的後衛約翰和前腰索比希賣給英超豪門切爾西,以此來緩解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想到二人過去以後做冷板凳的可能性遠大於上場,他就心疼得很。他沒有結過婚,青訓營的這些孩子他都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想到他們前途未卜,比割他自己的肉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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