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年糕活了幾十年。


    恨他的有很多。


    他恨的也有很多。


    比如在他小學門口賣煎餅的大叔,次次都讓人插他的隊。


    插他隊的還總是同一人。


    終於有一天他按捺不住的問對方,語氣不善,“喂,你知道什麽叫先來後到嘛?”


    對方睨了他一眼,“你懂什麽叫後來居上嘛?”


    倆人長得其實就是彼此的反義詞。


    對方白白嫩嫩一笑霎是討喜。


    韓年糕長得五大三粗濃眉大眼,隨他爹。


    他跟他爹站一起,光從背麵看後腦勺就知道絕對是父子,dna都不用驗了。


    韓年糕憤怒道:“你真討厭。”


    說完就走了,留下對方愣愣的一人站在那兒。


    韓年糕沒幾天就把這茬給忘腦後了,直到有天在家裏看見對方。


    “這是你喬叔叔,這是你喬叔叔的兒子。”


    對方笑吟吟地,眼眸一彎,“我叫喬尚。”


    ……媽喲。


    那個時候兩家關係還沒惡化,他爹摸摸他的頭讓他們和諧相處。


    喬尚就是個黑餡包子,心黑在裏麵。


    “你知道為什麽你叫年糕嘛?”


    “?”


    喬尚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因為你爸愛吃炒年糕。”


    韓年糕就從地上扣出一塊泥巴把那天真無邪的笑給糊的一幹二淨。


    “要你多嘴,黑餡包子。”


    喬尚把臉上的泥巴抹掉麵無表情,“那你是什麽,辣炒年糕。”


    韓年糕特別不喜歡喬尚的笑,“你怎麽那麽小就會笑得那麽惡心。”


    “……你是第一個說我笑得惡心的人。”喬尚維持著那笑,表情微僵的凝固,“他們都很喜歡。”


    韓年糕不假思索道:“那他們肯定是沒長眼。”


    其實他們相處多了以後也還好,緣分讓他們在同一所小學,從畢業到長大他們都在一個學校。


    韓年糕雖然嫌棄這看著娘嘰嘰的小子,但一方麵也很義氣的不讓人欺負他。


    “告訴你們,這長得跟包子一樣的小子,我承包了,誰敢欺負他試試。”


    喬尚永遠記得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意氣風發的少年姿態,轉頭又對他罵罵咧咧一臉不耐。


    他就忍不住看著他笑,又被罵了聲傻氣。


    到了後來,韓年糕其實已經不大看得明白喬尚了,雖然他們算得上從小一塊長大的,但他就從沒摸清楚這人悶聲悶氣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麽。


    喬尚接收喬家以後就開始變了模樣,俗名虛偽。


    韓年糕冷眼旁觀,誰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就是那麽冷心冷肺,幫也不想幫一把。


    關係惡化在韓年糕要結婚的消息,他是真要結婚了。


    韓年糕就納悶喬尚喝醉了怎麽跑他家來發酒瘋,嘴裏還說什麽,“她可以做的我也可以……”


    韓年糕蹲下身拍了拍他臉頰,“你少裝,你的眼睛很清醒。”


    喬尚鬱悶道:“可我真的喝酒了。”


    韓年糕捏著鼻子,“我聞到了,臭。”


    “……你為什麽要結婚。”


    “因為我喜歡她呀。”


    “……”


    “呐,你現在也別喝酒了,留到我結婚宴上喝。”


    於是他們倆人掰了。


    喬家開始針對起韓家,要說爭鋒相對那也不太像,手下留情好像又說不過去。


    韓年糕隻當他在發瘋。


    見麵就是惡言相向,各種譏嘲嘴炮,但最後都能堵的喬尚說不出話。


    後來喬尚也娶妻了,很快就有了孩子。


    韓年糕就納悶喬尚動作真快。


    喬尚就冷笑人工受精能不快嘛。


    他沒有碰過任何女人,但見了麵永遠隻是對韓年糕涼涼地譏諷上一聲,“喲,真巧啊韓年糕。”


    “嘖,老狐狸別來無恙啊。”


    直到後來,他們都老了。


    韓父靜靜看著喬尚,隔著一層玻璃。


    “……不是說來的是我兒子嘛。”


    喬尚嗤笑,“不這樣說你肯出來見我?”


    “當然。”


    喬尚心一顫。


    “好久沒罵你了,我嘴都癢了。”


    喬尚就笑了,“那算是想我咯。”


    “如果是想罵你的話,那應該算。”


    “……”


    喬尚意味不明的眯起眼,“你在裏麵待的不錯啊,養的都胖了一圈。”


    膘肥體壯也莫過於此。


    韓父沉默了一下,底氣不足的反駁道:“我房間裏掛了個沙袋,我每天都有練的。”


    喬尚涼涼道:“我看你是每天想到我就過去揍幾拳。”


    韓父一臉驚奇,“你怎麽知道?”


    “你還真這樣做?!”


    韓父就不說話了,可恥的沉默著。


    他覺得他好像真的胖了一圈。


    喬尚忽然問道:“你是怎麽想我這人的?”


    韓父不假思索道:“從你小學□□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人。”


    喬尚無語,“你還記著呢。”


    他頓了頓道:“其實,我小學不愛吃煎餅的……”


    韓父拍案而起,憤怒道:“什麽?原來你那個時候就開始針對我了?你這個用心險惡的黑心包子。”


    你個不解風情的辣炒年糕。


    喬尚在心裏默默憋屈。


    “我這趟是準備帶你走的。”


    “跟你我天涯海角都不去。”


    “……”


    喬尚緩緩道,“好,很好,韓年糕,這是你自找的。”


    韓父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真討厭。”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


    “小朋友,你的煎餅好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的接過,煎餅拿在手上是燙燙的,他的心裏也是燙燙的。


    他知道那個小孩每天都守著玩具店等新上市的玩具,他知道對方特別喜歡奧特曼。


    他羨慕對方無憂無慮的肆意,他有很多的朋友,不需要給錢給零食的那種朋友。


    “喂。”他追上去,氣喘籲籲的在那個人麵前停住腳,把煎餅遞過去,“你別討厭我了,給你吃。”


    韓年糕停下腳莫名奇妙的看著他,“我不吃有蔥的煎餅。”


    喬尚有些失落的收迴手,又帶著幾分希望的問道:“我們能做朋友嘛?”


    韓年糕毫不猶豫的否決道:“不,我不跟吃蔥的人做朋友。”


    韓父是被綁上飛機的,咬牙切齒的看著好整以暇的喬尚,後者體貼道:“我已經承包了這架飛機,你想怎麽喊救命都可以,反正不會有人來救你。”


    韓父悲憤道:“你想怎麽樣。”


    喬尚沒說話,隻是看著他,忽然道:“那個項目是你讓給我的吧。”


    韓父挑眉,“啥?”


    喬尚冷冷道:“不要裝作什麽都聽不懂的樣子,我最討厭你這副裝逼樣,我接手喬家不做出一筆成績是不可能讓那群傻逼服我的,我知道我那筆最初怎麽也談不下來的項目是你讓給我的。”


    韓父睨了他眼道:“我最討厭你這副自以為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我就是知道。”


    “自作多情又自以為是。”


    喬尚看著那含笑無謂的麵容,心一抽搐。


    “韓年糕,”他緩緩道,“我想請你陪我去看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風景。”


    “到我們老到走不動隻能互相攙扶的時候。”


    “到我們老得牙齒都要掉光的時候。”


    “到我們死亡的時候。”喬尚輕聲道。


    他聽見這個人說不。


    “我不跟眼角有眼屎的人去英國放煙花,去美國吃漢堡,去泰國看人妖。”


    “……我也不會帶你去看人妖的。”


    喬尚抹了把眼屎緩緩道。


    什麽叫重現光明。


    當眼前一抹亮光出現在眼前時,韓放立即迅速收拾收拾準備走人。


    其實把他老子交給喬尚他還是尤其不放心的,不是不放心他爹,而是不放心喬尚,他爹是個什麽人他還不清楚,比他還吃骨頭不眨眼。


    喬尚表麵說得好聽,跟他爹相殺幾十年,不忍心他有牢獄之災,所以準備幫把手讓人出來自由飛翔。


    韓父自由飛翔到哪裏,韓放不知道,但他知道對方十有*想飛去泰國。


    其實他也很想去泰國,玩一玩那泰國碰碰車。


    就在收拾的時候,陽光漸漸小了,天氣陰沉下來,外麵飄起了雨絲,韓放覺得眼前的光亮小了點,忽然想起上迴喬渝給他念得新聞,似乎不久就快要刮台風了。


    喬渝……


    他忽然一頓,也不知道是什麽感受,有些略微微妙的複雜。


    韓放知道,他看不見的那段時間,脾氣有多暴烈,喬渝一如既往的耐心下來對他,他現在要是一走的話,可以想象對方迴來會是什麽模樣。


    韓放有些煩躁的揉了揉頭發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喬渝是對他付出了很多,但都不是他想要的。


    隻是臨走前到底心軟了幾分。


    因為快要再也不見了。


    自從韓放看不見以後,喬渝把他原先身邊看著他的人都給撤了下來,畢竟要那些人也沒用了,他都跟韓放形影不離了,而且這個人也已經離不開他了,於是他對此就沒有絲毫的防備,現在剛好成了一個缺口。


    喬渝忽然覺得心口湧上一股不舒服,他能看見眼前的雨絲,也知道下雨天路滑,但他卻加快車速,他的口袋放著一個紅色的盒子,他摸過去能摸到那堅硬的棱角。


    他的心有些不安的跳動著,直到到了家,那心跳還沒有平靜下來,他想著是因為天氣,畢竟剛剛還那麽的風和日麗,卻莫名的暗沉了下來。


    喬渝停好車,長腿一邁伸手把門推開,眼前的擺設還是不變,如他離開時的模樣,他喊了聲,“阿放。”


    空蕩蕩的有了迴音。


    隻是沒有韓放的迴音。


    他心一慌往樓上跑去,卻什麽也沒看見。


    東西似乎少了點。


    他走了。


    喬渝的心發著抖,他被騙了。


    ……可這到底是怎麽了呢,之前不還是好好地,還說要在一起呢。


    對了,喬渝忽然想到一點,從口袋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韓放的爸爸現在還好嗎?”


    “咦,他不是已經被帶走了嘛?”


    喬渝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走?”


    “是啊,你爸保的人。”


    “是什麽時候的事?”


    那邊報了個日期。


    喬渝掛了電話閉上眼,煩躁的吐了口氣,剛好是他跟韓放出去的那個時間點,差不多迴來的時候,合著人是要支開他打點做手腳。


    手機這時候卻又突然的響起,喬渝麵無表情的拿過來看也沒看的接起,那頭傳來喬尚的聲音。


    “喬尚,你想怎麽樣。”


    喬渝咬牙下來的聲音透著一股瘋狂的狠戾,喬尚沉默,他能充分理解喬渝的心情,畢竟他們是相像的同類人。


    “人都是自私的,喬渝,就算你是我兒子……”


    喬渝爆粗,“去你媽的,我沒你這種爸。”


    “……好,沒有就沒有。”


    喬渝更加生氣,“哪有你這麽坑兒子的?”


    “你剛剛不是說……”


    喬渝咆哮,“這不是重點。”


    “……好,這不是重點。”


    喬渝冷靜了一下,“你他媽打過來有事?”


    喬尚知道他這兒子肯定是被刺激瘋了,難得良心上線愧疚了一下,斟酌道:“為了補償,我把公司什麽的都留給你了……”


    意味著全權放手不在掌權,交給喬渝了。


    “你就把爛攤子丟給我,自己玩去?”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現在不一樣了!”


    電話掛了。


    那尾音帶著發抖的泣音。


    現在不一樣了。


    其實他也是。


    喬渝把手機扔地上,手都發著抖的下樓想找車鑰匙去找韓放,他應該走不遠的,可他就是想不起來剛剛車鑰匙放哪兒了,他想可能在桌子上,就去看。


    喬渝的身體仿佛凝固住了,桌上有著一張紙,那是一個人的素描畫,櫻花飄落在這個人的肩頭,他的側臉也被花瓣拂過,鉛筆靜靜放置在旁邊,粗略的勾勒出這人的輪廓跟景象。


    喬渝的眼眶似乎有些濕潤,伸手拿著那張紙的手都有些微微的發抖,不敢使力像是怕弄皺,唇齒間呢喃出兩個字,“韓放……”


    然後緩緩碾碎,癡笑了一下,眼底醞釀著暗湧的陰鷙。


    隻是這樣就想擺脫他了嘛。


    那表情逐漸陰霾下來,緩緩勾出一抹完美無缺的笑。


    呐,他要把這個人找到,鎖起來藏好,這樣就再也不會弄丟了呢。


    外麵下雨,韓放沒有帶傘,他帶著行李來到了電話亭。


    雨滴從他的額上緩緩流下來,“喂,你好,我想訂一張去青陽的……”


    “韓放。”


    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韓放心一驚,下意識的握緊了話筒扭頭看過去。


    黑色車子停在邊上,靳既顏站在那兒,雨絲飄到他的臉上。


    他看著韓放,忽然沒由來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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