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很忙,心理學教授伯納德博士一直規勸我能夠留在勒雷-笛卡爾大學繼續深造,我自然是再三拒絕的,答應姑姑的事總不好反悔。中午倒是抽空跑去大宮殿展廳看了一場畫展,這種忙裏偷閑的事情以前也沒少做,昨日聽說會展的作品有莫奈的早期油畫,更是心心念念了一個晚上,對於莫奈我是喜歡的。從展覽館出來已是下午五點,由原路返迴,這一帶分布著一些高級的咖啡廳以及正統酒吧,以前克莉絲汀喜歡喝酒,我也跟著來過幾次,這一刻也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酒吧字樣竟然很想進去買醉,即使此刻自己的心境很平靜也很分明,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能喝酒的。


    這個時間段酒吧人煙稀少,除了幾名調酒師和服務員,還有一兩名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跟我一樣白天進來買醉的顧客。坐上高架椅點了一杯馬提尼,這種酒很容易醉,卻也容易清醒。


    “中國人?日本人?”為我調酒的調酒師是一名棕發藍眸的外國男子。


    “中國人。”


    “嘿!我們的老板也是中國人。”


    我看了他一眼未搭腔,這種事情並不希奇。


    “jeff,來自墨西哥。”似乎不怎麽在意我的沉默,仍略顯熱情地向我作著自我介紹。


    “anastasia。”在國外我甚少用簡安桀三個字。


    “獻給美麗的anastasia。”jeff將一杯即興調出的墨西哥龍舌蘭推到我麵前。“你有一雙動人的眼眸,很動人。”


    “謝謝。”


    “不喜歡?”過了良久jeff見我未有喝酒的打算不禁發問。


    “不,不是。”我淡淡一笑,“我不會喝酒。”


    jeff的眼睛瞬間睜大,“哦老天!小姐你不會喝酒也進酒吧。”jeff的表情很誇張也很逗趣。


    我笑,“是啊,所以我現在打算出去了。”其實前一刻會進來也隻是隨心而為,並不是真的想喝酒,隻是想知道醉酒的感覺,說起來也算是無聊之舉。


    “我想我可以幫你調一杯沒有酒精的酒。”jeff提出意見。


    “那就不是酒了。”


    “有道理。anastasia……”他忽然似想到什麽,“anastasia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沉思了片刻,“記得老板有一次醉酒……”


    “我想anastasia這個名字會用的人不在少數。”外國人的名字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


    “呃,倒也是。”jeff表示同意。


    “謝謝你的酒。”抿了一口算是基本的禮貌,將錢放在櫃台上起身離開。


    “anastasia小姐,下次你來我請你喝果汁!”jeff明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下次?我想我應該不會再來了。


    教堂的鍾聲響起,驚起廣場上一片白鴿。目光順著它們,掠過哥特特有的尖頂,此刻我突然很想來一場巴黎自由遊,獨自一人。


    淡淡的涼霧彌漫在湖邊,溫柔了陽光,進入唿吸,有種冷冽的清爽。似乎這份涼意也透著初春淡青色的清甜。碧藍的天色裏,雲已遠去,就像不曾存在過,留不下一尾白色的痕跡。無聲歎了一口氣。一切都結束了,遺落在那個城市的,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心中曾有過的慌亂,沉重,怨恨,決絕都已淡去……


    緩緩向古老的古地走去。大約十分鍾,踏步來到了那片以前經常與克莉絲汀一起寫生的古老城堡,羊腸小道,樹陰層層,這裏有一些十五世紀的古色城堡。法國人自己已經將此處幾近遺忘,而遊客更是甚少來這裏遊玩。


    古樸的華舊,描繪了多少次的,卻還是無法描摹完全中世紀那份古老的美麗。這一次沒有畫具。上次在這裏作的畫也是沒有完成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略帶遺憾卻又有份釋然。


    穿過中間的白色雕花拱門,裏麵的一些地麵已經被時間侵蝕破碎。進一步踏入更深的庭院,突然想起前年放置在古牆銀亙上的水晶手鏈,送給克莉絲汀的禮物,些許這次還能找到也說不定。


    慢慢前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思緒沉念間突然一聲巨響,四周景物劇烈地戰栗,黑煙,四飛的建築物碎片,然後腳下驀然一空,直直墜落……


    “塌方”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詞。連尖叫都來不及。恐懼瞬間漫過全身。


    當碧藍的天色消失於眼際前,一道黑影閃過……


    昏昏沉沉中,一股青苔的腐朽氣味撲鼻而來,耳邊有水滴的聲音。


    我痛苦地睜開眼,如預想般一片漫無邊際的黑。竟然有這種事?也許上帝給我準備的是活埋的結局,突然興起了滑稽的感覺,也許“簡安桀”會以這種方式,如此幹淨俐落地消失於世間!


    肢體剛複蘇時一開始的麻木感過去,疼痛漸漸襲來,渾身細微的鈍痛,一時倒分不清到底傷在哪。隻是奇異的,痛楚並沒想象中厲害。


    此時也感覺到身下地麵有異,不是本應該的碎石廢墟,不是本應該的堅硬,反而有幾分溫暖,還有那陌生又熟悉的清冽的薄荷氣味……


    觸手是布料的質感……心突然再一次地慌了,掙紮著起來,腰卻被死死攬住,輕仰起的身體又一次倒下,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悶哼。


    感覺身下的人也慢慢轉醒了,腰部的束縛被放開,連忙翻身坐到了一邊,黑暗中一地的碎石硌地我疼痛異常,心髒更是因某個猜測而窒息般地急速跳動著,怎麽可能呢?那個人怎麽會出現在法國,還那麽湊巧地和我一起掉落!


    “你……沒事吧?”清冷的嗓音帶著還沒恢複過來的低啞,卻果然是那熟悉的聲音!


    眼睛已經開始適應那仿若漫無邊際的黑暗,可以些微的看清這是一條狹長的甬道,幽暗中斑駁的牆麵得如同指尖曾輕撫過的那所小學的殘垣。


    前麵一堆碎石堵死了去路,後麵是幽暗的未知。


    應該就是塌方產生的振動導致這條年久失修的暗道這一處脆弱的坍塌,但也幸好坍塌處正好是暗道,所以方才逃過了被瞬間活埋的命運……世事總是如此,讓人不知該哀歎還是慶幸。


    就如同——我不願去想席郗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與我一同墜落,做了我的墊底!


    那邊傳來輕輕的“啪”的脆響,像在敲擊什麽東西,隱約中閃現點點火星。


    然後是突如其來的光明——席郗辰不知用什麽點著了暗道牆壁上的火把。


    密道更清晰的呈現在眼前,被青苔與滲下的水侵蝕地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塊,還有承載火把的凹坑上雕刻的古樸而奢華的紋飾,無一不顯現出中世紀哥特那種特有的頹然的豔麗。


    原本代表宗教與神權的審美,發展至今,已全然異樣。


    有說,哥特仿佛是新浪漫的個性相反的孿生兄弟,是華美豔麗背後的黑暗病態……我苦笑,自己的心境竟然如此平靜,說實在,比起這塌方,席郗辰的出現來得更讓我驚詫!


    火光中,我看見席郗辰手中執著一塊精致的懷表,金屬鏈子繞過他蒼白而修長的指尖靜靜墜著,尾端似乎有一點熏黑,表蓋上一顆璀璨的藍寶石極為醒目。


    “昌樂藍寶石,傳說它的發現,是在一個叫辛旺的小山村裏,地質勘探隊在與老人聊天時,意外地發現他們拴在煙荷包上用於點煙的藍火石竟然很像藍寶石,經過鑒定,證實其為中國迄今為止質量最優的藍寶石……沒想到它還能恢複原本的作用。”淡淡的話語傳來,像是不經意的解釋。


    “沒有打火機?”微微的訝異過後卻有些懊惱自己多餘的好奇。


    而此時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盯著我,輕微搖曳的火光在他的臉上投射晦暗不明的陰影,“……我不抽煙。”不知為何那平白無奇的話裏竟讓我產生另有隱情的錯覺。


    “教堂附近那所小學曾是公爵莫那-特-埃布爾的莊園,教堂也是屬於他的產業內,所以這條密道應該是他因為某種原因暗自修建的,那時的貴族也本就有修建密道已備不時之需的潛規則。”席郗辰從牆壁上取下火把,望了眼堵死甬道的那堆碎石,“通往教堂的一側坍塌了,但另一側一定有出口。”淡然到不帶一絲感情起伏的話,原本的死地被他三言兩語,仿若就化為了無形。


    眼前的這個男人,習慣於隱忍,冷漠而工於心計,話總是說一半咽一半,讓人摸不清他真實的意圖。如此直白的闡述倒是第一次,我狹促,“對這裏,你倒是很熟。”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卻是靜默。


    許久,那個舉著火把的身影終於有了動作。


    “走吧。”低沉的聲音說道,向著甬道那一頭未知的幽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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