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嗷嗚”,祖孫兩個一起吞糯米飯的聲音。


    “阿公和妍兒喜歡吃就好。”


    容謹看著婉妍和裴老,眼角的笑意化不開,手上也不閑著,一綹一綹捧著婉妍的發,像是捧著名貴的綢緞。


    往日婉妍最討厭梳頭,每次都如同跳腳的刺蝟一般氣急敗壞,多次揚言要把這勞什子一把剪了。


    然而在容謹的手上,婉妍的一頭烏發有了靈魂,好似隻是很輕易的翻轉幾下,精致至極的發髻就憑空出現了。


    “笙郎真真生了一顆玲瓏心,做什麽都能做的這麽好。”


    婉妍邊吃邊感慨。


    “第三碗了嬰嬰,再吃就要消化不掉了。喜歡吃我明日再給你做,每日都給你做,一直到你吃膩為止。”


    容謹的聲音從婉妍而後傳來,比春風還溫柔。


    “可是這麽好吃,我根本吃不膩的。”婉妍一口沒咽下去,聲音含糊,不願意把碗放下。


    “那我便給你做一輩子。”容謹輕笑。


    藍花楹之下,嬌俏明媚的少女靠在椅背上,捧著碗吃得香甜,身後芳蘭竟體的白衣少年眼角嘴角俱是溫意,眼神專注而歡愉,仿若在做極重要又享受的事情一般。


    細膩的玉指與墨色的青絲之間,是輕卻難解的糾纏,是永遠無法融合,卻也再難分開。


    手覆青絲,心滿情絲。


    這一幕之動人,足以讓石頭都開始向往感情。


    世上哪有玲瓏心……


    容謹心中笑。


    不過隻是將你所有的喜好爛熟於心,結合起來做成為你量身定做的一道道菜肴;不過隻是自己粒米難咽,卻在灶台邊一遍遍做著糯米飯,直到難調的眾口人人稱讚;不過隻是對著修剪得與她分毫不差的烏發模型編了拆、拆了編,根據你的臉型做最適合你發髻,直到手指都再難彎曲。


    她以為這一件件小事不過都是他的天賦,殊不知在她迴到他身邊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他都在為這一日做準備。


    連旁人都看得出他待她費盡心思,百般情深,殊不知肉眼所見,不及他深情之萬一。


    。。。


    那是一片深海,又像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江。


    他越落越深,越深越黑,越黑越冷。


    他沉啊沉啊,這汪洋像是沒有盡頭,一如他心中的絕望。


    或許世人以為,浸泡在黑暗中的人會漸漸習慣黑暗、接納黑暗。


    殊不知隻有生在黑暗、經曆黑暗的人,才知道黑暗到底有多麽可怕、有多麽噬人心。


    才會讓身體中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都深深懼怕黑暗。


    而生在光明中的人,永遠想像不到何為黑暗,隻是在懼怕一個幻想中的地獄而已。


    然而不論他有多害怕,他都沒有掙紮一分。


    掙紮沒有用,隻會沉得更快,他早就知道了。


    但是在他的心裏,卻還是在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唿救,死死抓著那一縷渺茫的希望不肯鬆手。


    越是想死的人生命就越輕,哪怕給他一根稻草,他也能抓著上岸


    可是這世上願意給溺亡者一根稻草的人,又是那麽少。


    救我……救我……救救我……


    真的好黑,好冷。


    他沉啊沉,求啊求,沉啊沉,無止盡。


    在他的眼角,是為汪洋吞噬自己,又貢獻出的一滴。


    然而這時,就是在這萬裏洪荒之中,他的眼角,居然多了一抹溫柔的觸感。


    之後在他的掌間居然憑空多了一根稻草,他根本顧不上想這稻草從何而來,立刻拉著稻草,盡自己殘軀的一切可能想離開這絕望的洪流。


    於是他真的離開了,也醒了。


    冷汗從他的脊背毫無束縛地滾下,讓他真如從河水中撈出來一般,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坐了起來。


    他沒急著睜開眼,而是無聲地深唿吸多次,將手中的溫暖抓得更緊了。


    他不敢睜眼,怕一睜眼,又是潮濕而陰暗的地洞,隻有四根蠟燭無聲地流淚。


    過了片刻,他終於緩緩睜開眼,積蓄著的淚水順理成章地如同洪流般,一滴一滴滾落。


    在他的麵前,是一張擔心的臉,柳眉如畫,眉眼如詩。


    在他的手中,是一隻被捏得微紅的小手。


    “沒事了笙郎,沒事了。”


    婉妍顯然被突然坐起身來的容謹驚到,但是眼中的驚訝很快就被溫柔覆蓋了個完全。


    她用手絹輕輕拭著他的眼角,心被這一雙眼刺得生疼。


    精致得離譜的眉眼,卻在紅色爬滿眼底和眼眶時,失去了所有值得稱頌的俊美與溫潤,就隻有因為害怕而被無限放大的慌亂與絕望。


    還有純淨的晶瑩,水蒙蒙的淚霧將長長的睫毛打濕,宛如淋了雨的小動物。


    這是隻有受了委屈的孩子才有的一雙眼,讓人一看就心疼。


    “都是噩夢,都過去了,笙郎,別怕,別怕。”她一下一下拍著他嶙峋的後背,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聲音輕柔。


    容謹像是還沒從噩夢中醒來,睜著朦朧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婉妍。


    那眼神已不是深情,而是虔誠與忐忑。


    是跪在神像前苦苦祈求時看見神顯靈,又是害怕再一眨眼,神又沒了蹤影。


    “笙郎接著睡吧,我就在這裏坐著為你撫琴。”


    婉妍淡淡地笑著,柔聲道:“哪怕是在夢裏,你也要記住,隻要能聽到琴聲的地方,就是有我在陪你的地方,笙郎就別害怕。”


    他看著她的眉眼,聽著她的聲音,這一刻什麽貴胄君子,什麽節製複禮,他都不管了。


    於是下一秒,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攬入懷中,雙臂緊緊環著她,渾如圈禁。


    “救救我嬰嬰……救救我……”


    容謹還在一遍一遍說,宛如被撿迴來的流浪貓發自本能地喵喵叫。


    “笙郎放心,我一直都在。”


    後來那一夜,他一夜好眠,而琴聲一夜未停。


    在屋頂,一雙眼一夜未移。


    容謹的噩夢醒了,有人的噩夢才剛開始。


    。。。


    天才剛亮沒多久,婉妍已經出現在了鯉鎮的街頭,興奮地東張西望時,還一直小心翼翼推著容謹,生怕他過於顛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情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芊指十三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芊指十三弦並收藏太情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