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碎片落下,破碎如蝶。


    她看著麵前怒火洶洶的蕭鳳溟,竟覺得陌生冷酷。他不會再對她微笑如春水,也不會耐心而溫情地吻她,更不會在每夜噩夢醒來的時候,低聲輕哄,讓她枕著他的肩膀入睡……


    如今的他就是她的噩夢,她的劫……


    她的心底一片冰冷,滿眼的光影中,他的陰影覆下,輕易地就籠罩了她的世界……


    “不——”她的尖叫劃破夜空,在承華宮中久久迴蕩……


    燭火搖晃幾下,終於在這一刻熄滅,整個殿中陰冷如墓,除了那繚亂的帳影,低低無力的哭泣聲,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寒風吹入,終於吹散最後一絲暖意……


    ……


    天色大亮,她久久盯著帳頂,木然無表情。他走了。


    天微亮的時候,她聽見林公公低聲的問:“皇上,要不要記入彤冊?”


    “不必了。”他的聲音冷如冰,不帶一絲感情。


    “那禦駕親征之時,要不要帶上皇後?”


    他頓了頓,最後說道:“不必了……”


    終於所有的聲音通通都退去,她疲憊地合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他走了,這個承華殿中又恢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看著光影在帳上移動,漸漸的,殿外有什麽人在哭,悲悲切切,吵人厭煩。


    她懨懨閉上眼,正要翻個身,忽的有人闖了進來,悲唿一聲:“皇後娘娘,奴婢迴來了。”


    她怔怔睜開眼,帳子被人撩開,夏蘭哭得紅腫的麵容落入她的眼簾。


    聶無雙看著她,一時不知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她順著夏蘭的身後看去,一應承華宮的舊人通通都跪在地上。楊直,德順,茗秋……


    她看了許久,長歎一口氣,他終於把這些人都放還給她了。是怕她想不開自盡?還是徹底對她失望,幹脆讓她帶著這些人一同走向覆滅?


    她輕輕笑了起來,把頭埋入被中,一聲一聲地笑。


    夏蘭見她如此,哭道:“皇後娘娘,你不要傷心了。皇上一定會原諒娘娘的。”


    聶無雙隻是笑,在被中笑得淚流滿麵。他走了,是真的走了……


    ……


    武德四年四月初,帝率七萬精銳禦駕親征秦地,剿滅耶律圖餘孽,同時碩睿王,率五萬精兵從應京出發,馳援棲霞關。一時應京之中人聲鼎沸,家家戶戶都出來看帝與碩睿王同時出京的盛況。他們心中堅信,勝利將不日就要到來。


    應京盛況空前,王公大臣紛紛前去恭送,傾城的人潮紛紛湧到離京三十裏這才不舍歸來。


    隻有冷清清的承華宮中,安靜得仿佛沒有了絲毫人氣。德順無聊地坐在迴廊下,楊直走了出來,他匆匆迎上前,低聲問:“楊公公,這以後可咋辦啊?”


    楊直憔悴蒼白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還能怎麽辦?等。”


    “等?!”德順眼中的希冀黯淡下來:“還要等多久?唉……完了,皇上要是關皇後娘娘一輩子,咱家就得在這宮中一輩子了。”


    楊直冷冷看著他:“你想出宮也可以,橫著出去就行了。皇後娘娘平日對你不薄,你此時說這話還有良心麽?”、


    德順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呸呸兩聲:“什麽橫著出去,咱家也是擔心皇後娘娘。隻有娘娘好了,咱家才會好,這點粗淺道理咱家還是懂的。”


    “懂得就好,懂得就老老實實待著!哪也不許去!”楊直不願與他多說,拂袖走了。


    德順氣得心口不順:“咱家還能去哪?這承華宮都被皇上派人圍得嚴絲合縫的。啊啊,死楊直,氣死咱家了……”


    他說完,嘮嘮叨叨地走了。


    殿中,聶無雙猶在沉睡,夏蘭對一旁的茗秋搖了搖頭,黯然示意出去。幾日了,聶無雙除了吃喝,極少下床榻,就算是下床,那一身青紅交加的淤痕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她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是看聶無雙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隻覺得心中淒然。皇後娘娘太苦了……


    晏太醫悄悄進殿中來,每日他都進來請脈,風雨不歇。


    聶無雙睜開眼,幽深的雙眸盯得晏紫蘇不由低下頭。


    “他,走了是麽?”聶無雙忽地開口,聲音嘶啞。晏紫蘇一怔,這才發現她是在與他說話。


    “娘娘有何吩咐?”晏紫蘇連忙問道。


    “他,走了。是嗎?”聶無雙一字一頓地問。


    晏紫蘇想了半天這才明白她問的是皇上。他心中一歎,低了頭:“迴皇後娘娘的話,禦駕今早走的,此時……恐已經到了官道上了。”


    一滴豆大的淚從她眼中滾落,聶無雙閉上眼:“他竟也不讓我送一送……”


    晏紫蘇低聲道:“碩睿王也是今早離開的,皇後娘娘放心,皇上與碩睿王一定能凱旋歸京的!”


    聶無雙看著他誠摯的臉,淒然一笑:“走吧,都走了……”


    她喃喃地念,翻了個身,過了許久又沉沉睡去。


    晏紫蘇看著她如此,搖頭歎息地走了出來。楊直上前問道:“晏太醫,皇後娘娘怎麽樣了?”


    晏紫蘇搖頭:“心結難解,恐天長日久會傷身,唉……”


    楊直黯然。


    ……


    日子一天天過去,歲月仿佛在承華宮中凝滯不走,窗外的春光一日比一日嫵媚。聶無雙終於在夏蘭與楊直的百般勸導之下,下床走動,隻是她依然瘦削如柴,每日膳食都隻吃了幾口,便再也難以下咽。


    春光繁盛,承華宮中的草木不甘寂寞,翠色盈盈,花開灼灼。許是皇上不在宮中,看守的宮女侍衛們都不那麽嚴厲,有時還會讓敬皇貴妃進來看望。


    敬皇貴妃如今居住在東宮,教養的大皇子又是前廢後許皇後的嫡子,宮中宮外皆敬她。實則,她已是宮中的女主人。


    她見聶無雙如此,低聲安慰道:“皇後娘娘再忍耐些許時候,皇上不是寡情之人,得勝迴朝一定會重新原諒皇後的。”


    聶無雙隻是沉默。她被囚禁的緣由在宮中是個忌諱,是誰也不能提的。敬皇貴妃不會不知道,今日這樣說,說到底不過是個安慰罷了。


    敬皇貴妃見她不言不語,隻能歎息離開。承華宮中又恢複了安靜。


    聶無雙看著窗外的春光,撫了撫尖瘦的臉頰,春光易逝,容顏易老。當他歸來之時,會不會自己早已如春花一般凋謝。


    ……


    晏紫蘇日日前來,看診問脈,無一不細心。聶無雙見他日日如此鄭重其事,冷笑問道:“是他怕我自盡麽?”


    所以才這般大費周章,原來竟也不讓她有機會尋死。


    晏紫蘇聞言,眸色複雜:“娘娘若是真的是那種輕易尋死之人,怕是早就死了。也不會得微臣如此敬重。醫者父母心,人活著才有一線生機,若是想死,大羅金仙也不願救了。”


    聶無雙一怔,吃吃笑了起來:“原來,我竟也是舍不得死的。”


    晏紫蘇見她心傷,搖了搖頭,沉下心來,細細診脈。這一次他診脈診得極其久,一手診完,又換了一隻手。


    聶無雙看著他麵容緊張,額上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冒出。


    “本宮到底怎麽了?”聶無雙狐疑問道。


    “讓微臣再診診……”晏紫蘇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手微微顫抖,繼續診脈。他過了許久,這才匆匆起身,招唿也不打,就往外跑。


    他奇異的舉動令滿殿的宮人都驚訝不已。聶無雙看著他落下的脈枕藥箱,心中掠過幾許黯然,幾許解脫:難道是自己不久人世了嗎?竟嚇得晏太醫這麽驚慌失措。


    可是不一會晏紫蘇就帶了一大幫的太醫們,垂垂老矣的太醫們頓時把承華宮中堵得滿滿的。


    他們神情凝重,各自竊竊私語。太醫院的院正上前,溫和道:“今日就讓臣等為皇後娘娘會診。”


    他說罷,為聶無雙診脈,診了半天,對一旁緊張站著的晏紫蘇點了點頭。又一個太醫上前,如此這般,他們皆是點頭,眼中神色複雜,說不出到底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別的什麽多一點。


    聶無雙冷眼看著他們,忽地道:“本宮到底怎麽了?”


    晏紫蘇顫抖跪下:“啟稟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有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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