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聞言不由轉頭看著聶無雙,低下眼簾:“小僧不知聶施主指的是什麽意思。”


    聶無雙咯咯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眸光犀利地看著清遠:“那清遠師父的真正意思是什麽?是指責聶無雙心無善念麽?要如同那將軍一樣要有善念,放過自己的敵人最後才能苟活於世嗎?”


    清遠宣了一句佛號,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聶施主心中戾氣太重,放不下仇恨。仇恨可以使人蒙蔽雙眼,小僧想,也許聶施主是時候放下心中的恨意。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小僧多次與顧相國交談,雖然他口中不說,但是言談間頗有悔意。”


    聶無雙冷冷一笑:“清遠師父能舍身救虎,但是卻沒想過你救的虎也許有一日會傷了人的性命。到時候是虎害人,還是你害人?同樣的,本宮若放下心中的恨,放過了他。而那加害聶家的人卻趕盡殺絕。到時候若本宮死了,到底是他害我,還是師父你害我?佛法無邊,慈悲為懷,師父到底是結善緣,還是做惡果?”


    她步步逼問,逼得清遠額頭上冷汗淋漓。聶無雙看著千級石階,悠然踏上最後一級,登高望遠,所有千色山巒景色盡在腳下,她抬頭看著天上悠悠而過的雲彩,冷然笑道:“所謂的人心善惡,清遠師父,你永遠不如本宮看得明白清楚!”


    ……


    聶無雙在東林寺住下,每日晨昏定省,隨著寺中的僧人聽早課晚課,每日天一擦黑就睡,天剛蒙蒙亮就起身。清靜的寺院生活令人心緒平靜,楊公公從行宮中帶來高太後給聶無雙的豐厚賞賜時,不由讚道:“聶美人如今越發沉穩了。”


    聶無雙微微一笑:“跳出是非之外才理清思路。如今在行宮中,皇上最常招誰侍寢?”


    楊公公仿佛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略略思索下說道:“無非是淑妃娘娘與雲妃娘娘,皇上也曾邀玉嬪娘娘一起賞花賞月。”


    “雅美人呢?”聶無雙問道。


    楊公公搖頭。聶無雙細細想了下:“楊公公迴去可以為雅美人帶一句話,若是可以,整一桌酒席讓玉嬪娘娘出麵請皇上對月小酌幾杯。”


    楊公公仔細看著聶無雙,半晌才道:“奴婢還是第一次看見後宮中有妃子把皇上往別的妃子處推去,聶美人這樣做必定有深意,隻是奴婢想不明白。”


    聶無雙淡淡歎息:“要不是我沒有可以依靠的靠山也不必在宮中尋求盟友。”


    “可是聶美人怎麽知道玉嬪娘娘與雅美人是您的最忠誠的盟友?”楊直皺起了眉頭。


    “所以隻能賭一把了,不是嗎?反正現在皇上對我心有猜忌,把皇上推給雅美人總比推給敵人好,不是嗎?”聶無雙微微一笑。


    楊直不能久待,放下高太後的賞賜就啟程迴了別院的行宮。臨行前,聶無雙把一本自己抄好的佛經遞給他:“這是我自己親手抄的佛經,是在東林寺中的珍貴孤本,送給太後娘娘,祝太後娘娘身體康健。”


    楊直接過,泰然告退。


    聶無雙在東林寺中住了幾天。東林寺供香客休息的別院分為兩處,一處在寺院後麵,是供皇家休息,另一處是在寺院的左邊僻出一片禪房,可以供普通的香客休息。兩處別院並不臨近。聶無雙一日在寺中的菩提書下乘涼,忽然看見夏蘭走過來,她麵上隱約有些興奮,似看到了有趣的事。


    她到了聶無雙跟前,笑著道:“聶美人,寺中來了個狂生,他說他有經天緯地之才,正在禪院那邊與香客辯論呢。”


    聶無雙起了興趣:“他口才如何?”


    夏蘭搖頭笑道:“奴婢哪裏懂得,不過見那狂生把幾位據說是來遊山玩水的秀才說得灰頭土臉的,覺得有趣。”


    聶無雙也覺得有意思:“這倒值得去看看?”


    一旁的茗秋卻猶豫:“聶美人,這恐怕不妥當吧?”聶無雙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宮妃的身份,稍微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我的紗帽拿來。長紗遮麵,他們認不出我的身份的。”


    茗秋這才去,又不放心,叫來一位身強力壯的內侍扮作隨從,這才與聶無雙一起前去寺前看哪位狂生辯論。聶無雙到了寺院門前,隻見香客圍在一處聽一位身著儒士服的麵容清瘦的書生在大聲說著什麽。聶無雙靠近一聽,這才聽明白他是在抨擊應國的弊政。什麽高氏專權,各地擁兵自重……越聽越是覺得這狂生十分地狂妄。


    圍著的香客起初聽得津津有味,但是越聽越是覺得不妙,都紛紛進了寺中禮佛上香,太平盛世誰願意因為這種無稽言論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過了一會,狂生麵前隻剩下聶無雙還在津津有味地聽著。


    那狂生說得口幹舌燥,等停下要喝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聽眾隻剩下一位紗帽遮麵的少婦,紗帽遮住了她的麵容,但是隱約可以看見她麵容絕美,猶帶笑容。


    狂生此時倒也不狂,作了個揖:“這位夫人覺得小生說得可切中時政要點?”


    聶無雙微微一笑:“妾身隻知道這位公子恐怕命不久矣。”在皇家寺院前大肆批評國之弊病,恐怕真的是活不久了。


    狂生哈哈一笑:“在下敢說,自然是敢當,要不就碌碌無為的當一名西席了此一生,要不就轟轟烈烈當一迴皇上變革的馬前卒,到時候在下即使是死了,也雖死猶生。”


    聶無雙含笑看著他,慢慢地道:“公子怎麽就隻想著死呢?說不定不死還能留著你的有用之材,給後輩留下萬世芳名。”


    狂生長歎一聲:“如今貧寒子弟根本沒辦法出仕,就算千辛萬苦考上了也會被世族子弟用各種方法排擠,要讓皇上知道自己的才能,難啊,難啊。”


    “所以這位公子就在東林寺擺下說書一樣的攤子,坐等皇上發現你嗎?”聶無雙笑問。


    狂生不由渾身一震,一雙清亮的眼睛忍不住盯著聶無雙:“這位夫人怎麽知道?”


    聶無雙慢慢轉過身,淡淡道:“這位公子若想讓伯樂相中你,就請跟妾身來吧。在官府還未抓你個造謠惑眾的罪名之前。”


    狂生猶豫了一會,擦了把汗,連忙跟著聶無雙而去。他看著聶無雙走向的是一個與普通香客不同的方向,心中不由砰砰直跳,頭上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齊齊冒出來,不一會,聶無雙的別院到了。那狂生看著麵前精巧的別院,迴頭看著聶無雙,歎道:“原來小生竟然遇到了貴人。”


    聶無雙含笑讓他入自己的閣中的花廳,待坐定,她才揭開麵上的紗帽:“妾身不能輕易拋頭露麵,還望公子見諒。”


    那狂生見她容色絕美,多看了幾眼,隨後便坦然自若:“若小生沒猜錯的話,娘娘一定是皇室的宮妃了。”


    他說著連忙拜下參見。聶無雙隻笑,並不接口。這時,她才認真打量麵前的狂生,隻見他儒士服十分破舊,麵容雖然清秀但是隱約有菜色,恐怕生活過得十分窘困,隻是一身氣度卻是有說不出的清高傲氣。


    她在打量他,那狂生也任由她打量,他說道:“小生姓柳,名宇誠,字鳴石。”


    “原來是柳公子。”聶無雙吩咐夏蘭上茶,溫和道:“看來柳公子這次來東林寺一定是孤擲一置了。若是真的遇不到賞識你的人,那公子以後當如何?”她若有所指地看著他衣服上的破洞。


    柳宇誠麵上微微窘迫,尷尬道:“在下為了來東林寺已經賣了唯一的祖屋,迴去,如果真的是一事無成地迴去,恐怕真的是無顏見人了。”


    夏蘭不由“撲哧”笑了下,聶無雙責備地瞪了她一眼,溫言安慰他:“婢子無禮,柳公子不必介意。”柳宇誠搖頭:“娘娘言重了,世人看小生如此行為,都笑小生是瘋癲。所以這位姐姐笑話小生,也是小生活該。”


    聶無雙見他言語誠懇,除了論時事的偏激高昂,其實也並不是那麽固執不通,反而有窮酸書生的可愛之處。她溫和開解了他一會,才慢慢道:“柳公子認為應國的弊政要怎麽根治?”


    “嚴刑峻法!”一提到時政,柳宇誠不由眼中神色熠熠:“當前皇上仁德,但是過於仁德的施政隻會讓那些名門世族有僥幸的想法,所以不殺不以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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