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認識妾身?”聶無雙心頭一緊,不由詫異問道。


    “不,我認識你的兄長,聶明鵠。”蕭鳳溟淡淡地說道。


    聶無雙一怔,淒然一笑:“是,我大哥……大哥是聶明鵠……”枉死的家人從來都是她心中最不能碰觸的地方,一想就是挖心挖肺地痛。


    “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無雙去敬皇上一杯。”蕭鳳青舉起舉杯,遞到聶無雙跟前。


    聶無雙看到他眼中犀利的警告,連忙擦去臉上的淚水,笑著道:“上次不知是皇上,妾身罪該萬死,請皇上饒了無雙不知者無心之過。”


    蕭鳳溟微微一笑:“無雙姑娘棋藝高超,不過下棋傷神,等病好了再下。”


    聶無雙的酒放到唇邊,聞言臉微微一紅,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默默拜了拜,坐在末首相陪。


    席上觥籌交錯,歌舞聲聲,旖旎非常。蕭鳳溟的神情亦隻是淡淡,蕭鳳青更沒有再提議讓聶無雙獻舞。


    聶無雙心中掠過不安,一切仿佛脫離了她預想的軌跡,一定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內情,使得她在無形中做錯了那麽重要的一步。


    歌舞罷了,酒也已過了三巡。梨花白入口極清淡,但是後勁極大,蕭鳳溟有些不勝酒力,轉入水榭後的暖閣歇息。


    花廳中隻剩蕭鳳青與幾位朝中大人在對飲,他飲酒的姿勢十分瀟灑,一仰頭,清冷精致的弧度,眉眼犀利如刀削斧刻,一顰一笑,風姿無雙。


    他似已遺忘了她,也忘了為什麽要叫她來這裏,甚至他的樣子似乎已經放棄了她。


    聶無雙咬了咬牙,悄悄走入水榭後麵,才剛拐過拐角就被腰配金刀的侍衛攔住。


    聶無雙勉強笑道:“奴婢是奉王爺之命前來請諭旨的。”


    侍衛疑惑地看了她幾眼,知道她是王府中人,這才放她進去。聶無雙輕聲謝了,悄悄走了進去。


    繞過一道鎏金百福鬆山雲片石屏風,在暖閣榻上,她看到了支著下頜,閉目養神的蕭鳳溟。


    他頭上沉重的龍形玉簪已經拿下,雙眼微微閉著,似乎已經睡著。聶無雙站在屏風邊,想邁步卻發現自己的腳在發顫。


    他是皇帝,大應國的皇帝。他代表著權力,地位,財富……所有所有女人夢想的一切。


    空氣中有什麽微微的顫動。聶無雙仔細聽了一會,這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


    她可以怒斥顧清鴻無恥絕情,也可以冷笑著麵對蕭鳳清的利用。


    可是偏偏麵對著麵前的他,她忽然覺得深深的不安。


    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踏過了千山萬水,她不就是為了能最終找到可以報仇的辦法嗎?


    蕭鳳青說,他要的是大權在握的一天,可是他不知,作為一個被棄下堂,流落街頭,甚至親眼看著滿門族人被抄斬的女人,她要的更是權力!一種可以報仇的權力,可以任意處決生命的權力。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甚至邪惡,可是,這是她唯一的辦法。


    她輕輕走到他的榻前,慢慢跪下。


    蕭鳳溟忽然睜開眼,在看到她那一刻,他的眼神由迷惘漸漸變得柔和而含義不明:“你怎麽進來的?”


    他的口氣沒有責備,也沒有任何的不悅,甚至一如她和他初見那樣溫和。


    “皇上。”聶無雙跪著靠近幾步。仰著頭,恰好露出她優美的下頜與那一小片玉樣肌膚。


    蕭鳳溟坐起身來,虛扶了她一把:“無雙姑娘,有什麽為難的事要來求朕?”


    聶無雙忽然失聲,腦中紛雜蕪亂。她想說什麽?或者她想要的是什麽?明明想好的措辭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妾,想要服侍皇上。”沉默了許久許久,她終於說出了這一句。可是說完,她立刻後悔了。她把頭深深伏靠在地上,他衣袍的下擺輕輕碰著她的臉,幽幽的龍涎香蕩入鼻間。


    有那麽一刹那,聶無雙覺得自己從未這樣低入塵埃。他是皇帝,而她和他不僅僅是天與地的距離,就如現在,他俯視著她,不知心中是憐憫多一點,還是鄙夷多一點。


    她寧可他像蕭鳳青那樣,輕|佻風|流“你也就這張臉還不錯。”或者如周寧那樣,急色難忍。


    可是,都沒有。他隻坐在榻上,安靜得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也許,這就是帝王。聶無雙模模糊糊地想。


    “你的父親聶衛城,朕曾經見過,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他曾為齊國使節來應國遞交國書。為人謙卑有禮,相貌十分儒雅,即使後來聽說他成了難以定論的權臣,但是朕一直相信他不過是當年風度翩翩的外國使節。你的哥哥,聶明鵠,朕曾聽聞過他曾一日退敵千裏,愛兵如子。是個十足的少年將軍。”他忽然開口,口氣淡然。


    長長的一席話,聶無雙無法接口,隻能更低地伏下身。這些曾是聶家的榮耀,聶家的男人個個優秀。可是,是不是這樣也會招來天妒?


    “你知道朕為什麽不會收你?”淡然的一句話,卻令聶無雙心頭徹底地冰冷。她慢慢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因為妾身不但是聶家的千金,也曾是齊國相國顧清鴻的妻子。妾身殘花敗柳,不敢玷汙皇上。”一字一句,她從未這樣貶低過自己。自己貶低自己。


    “不。”蕭鳳溟搖頭:“朕從不這樣看待過你。”


    “那是……因為什麽?”聶無雙心中忽然湧起希望。


    “因為你的大哥。”蕭鳳溟站起身來。她的眼隨著他的走動而動。


    “不……我大哥……”聶無雙心頭掠過不解。


    “聽說他逃到了秦國,現在估計正要被秦國皇帝重用。”蕭鳳溟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


    “什麽?!”聶無雙猛地抬頭,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扯住他袍子的下角:“他怎麽會……”


    “皇上,是臣弟的錯,臣弟沒有想到這一層,所以讓聶無雙堂而皇之地接近皇上。”暖閣外風撲入,隨著撲入是匆匆趕來的蕭鳳青。


    聶無雙看向一旁的蕭鳳青,驚怒,忿恨……種種目光重重變幻不停。


    他竟然瞞著她大哥出逃秦國的消息!


    兇悍好戰的秦國正是齊國與應國兩國的死敵。而哥哥竟然逃到了秦國,一旦他被秦國重用,那身在應國的自己該怎麽辦?怎麽辦?……


    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跟蕭鳳溟說,妾,想要服侍皇上這樣的話來?


    聶無雙越想額上冷汗越是涔涔而出。


    蕭鳳溟含笑將蕭鳳青扶起:“五弟不必惶恐,剛才朕和聶姑娘隻是隨便聊聊。恰好聊到了聶明鵠將軍的事。”


    蕭鳳青轉了頭,看著聶無雙道:“人人都說聶明鵠是員有勇有謀的猛將,如今看來也是個莽夫而已。秦國狼子野心,根本不信任外人。想來聶家滿門被齊國的昏君抄家斬首,聶明鵠以為逃到秦國就可以為家人報仇了,他還真是想得天真呢。”


    他的語氣散漫,帶著一貫的冷冷嘲諷。


    聶無雙猛地抬頭,陰森森地盯著蕭鳳青:“妾身的兄長並不傻,當聶家突然被皇上下旨抄家的時候,我兄長還在齊國西北一帶領兵,他若要逃,肯定從嶺山一帶,抄近路過泠江,四國之中,離他逃亡路線最近的是秦國,若王爺身處我兄長位置,王爺難道要一路步行千裏逃到應國嗎?我看,到時候就算齊國的皇帝沒有設下重重關卡來捉拿,王爺走也走得兩條腿都斷了。”


    她的反詰令蕭鳳青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說不出話來。


    蕭鳳溟哈哈一笑:“無雙姑娘果然蘭心蕙質,居然還懂得地形,果然是將門虎女。好了,不說這個,五弟,你這上好的梨花白後勁很強,朕還想再品一品。”


    他說完,不緊不忙地出了暖閣。


    “這下好了,皇上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高興了?”蕭鳳青冷冷看了她一眼,隨後跟上。


    聶無跪在地上,許久許久才起身。候在外麵的夏蘭見她出來,連忙上前問:“娘娘,還跟著王爺去嗎?”


    “不了。”聶無雙擺了擺手:“迴去。”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以後別叫我娘娘,我不再是王府的側妃娘娘了。”


    她說完踉蹌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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