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戈轉正的文件正式下達的那一天,樓萬城出殯。


    可是江止戈和米樂樂誰也沒有跟老太太說起這事兒。


    老太太說了,不準米樂樂和江止戈參加樓萬城的葬禮,也不準米樂樂插手樓萬城的後事。樓萬城的遺產米樂樂一分都不要,那就更不用管那一家子是死是活了。


    除去昨天剛知道兒子意外死亡的的消息時,老太太沒繃住,過去看了看,自迴來後老太太就冷靜下來了。


    不是樓萬城死了,就什麽都翻篇了,米樂樂身為他的親生女兒,就得不計前嫌過去張羅後事。老太太不願意,不願意那樣委屈孫女。


    她對米樂樂說,別人要是問起來為什麽米樂樂不去,就讓米樂樂說是她決定的,是她不讓米樂樂去的。


    可是老太太越是這樣什麽都替米樂樂著想,米樂樂也就越不能讓老太太再心寒。


    就算不看樓萬城是自己親爸,隻看樓萬城是老太太的親兒子,米樂樂也得走這一趟。


    唯有一點不舒服就是覺得挺對不起江止戈的。


    轉正是個大喜事,原本是準備請客,大家一起熱鬧熱鬧的。可是趕上了樓萬城的葬禮,這下肯定不能大肆慶祝了。


    米樂樂出發之前在房間裏對江止戈抱歉道,“對不起,讓你趕上了這種事情。”


    江止戈搖頭,抱了抱她,“走吧,我們一起過去。”


    兩人都換上了一身肅穆的黑衣。


    老太太就在廳裏坐著呢,看到米樂樂和江止戈這樣的穿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你們都是好孩子啊。”老太太又悲傷又憤怒,“就那個該死的狗東西不是人!死了死了還給你們臉上抹黑!”


    樓萬城的自殺讓老太太覺得丟人極了。


    “太姥姥——”小江妮擔心的拿小手拽老太太的袖子,她也早就換上了一身肅穆的黑衣。


    其他孩子們也是。


    米樂樂看看孩子們,對江止戈道,“要不把他們都送去樂學托管吧?孩子們還小,又不是親的,這理不會有人挑的。”


    江止戈直接問孩子們,“你們的意見呢?這事兒你們可以自己決定。”


    江濟不知道,他就看江舟。


    江舟:“我陪後媽一起。”


    江濟就跟著點頭,“那我也一起。”


    十五和江月不說話,用行動表示,“現在就走吧?晚了小心又有人拿遲到說事。”


    就像米樂樂去是為了老太太一樣,他們去也僅僅是為了米樂樂。


    昨晚上老太太迴來後就一直眼淚不斷,米樂樂也沒個輕鬆樣兒,他們就誤以為自家人是被人欺負了。所以一大早就自發換上了肅穆的黑衣,就等著今天過去給米樂樂和老太太撐腰呢。


    告別儀式就是在軍醫院的小禮堂辦的。


    米樂樂趕到的時候,遺像前隻有樓孟衛一個人跪著。


    旁邊有蔣家人在幫忙照顧著前來吊唁的賓客,可是樓萬城三個兒子,如今卻隻有一個在場。


    二的卷走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目前下落不明;三的在外星球還假裝被綁架企圖榨幹家裏最後的錢。


    蔣秋棠半癱了,目前就在醫院裏,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姥姥家的人就是表麵上說的好聽,表示會跟他們同進退,會代替樓萬城和蔣秋棠把他們都照顧好,但一說到借錢借住上,又開始哭窮,說家裏也沒有多餘的房間。


    這些一樁樁一件件幾乎要壓垮才大一的樓孟衛。


    想當初樓萬城還活著的時候,家裏雖然不太平,但樓孟衛在外麵還覺得自己頂天立地挺成熟的。樓萬城因受傷被迫轉業的時候,他還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說沒關係,以後他來支撐這個家,他來讓這個家再次風光起來。


    然而樓萬城的意外死亡,這兩天經曆的人間地獄,他才豁然明白,在現實麵前,他什麽也不是。


    看到米樂樂出現,他才覺得有了主心骨,才覺得眼前不發黑了。可是他張了張嘴,連聲姐都不敢喊。


    米樂樂帶著一家子出現,包括五個孩子的出現,讓現場來吊唁的賓客都不由自主地聲音小了很多。


    樓萬城為人不行,如今又是自殺,前來吊唁的人都僅僅為了讓麵子上過得去才來的。但這來了之後的態度自然就不會多正經。當著蔣家人的麵,不顧忌樓孟衛還在那兒跪著,他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議論什麽就議論什麽。


    當年樓萬城氣死米小婉再娶蔣秋棠,生下三兒子卻不如一個米樂樂長臉,沒良心到連親媽都直接斷絕關係了,最後又沒出息的自殺身亡。這些事情都是民眾最愛聽的八卦,大家談論起來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興致盎然。


    樓孟衛聽到了,沒臉反駁。


    蔣家人聽到了,不敢反駁。來吊唁的都是駐軍各部的人,哪一個都不是他們這種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直到米樂樂到場。


    人家可以說不認樓萬城這個親爹,但他們這些外人卻不能說。


    再說了,米樂樂有一個樂學托管,目前看來勢頭正猛。誰家沒個親朋好友,誰家沒個孩子?隻要心裏有可能會去樂學托管的想法,他們現在就不能讓米樂樂臉上太難看。


    米樂樂旁邊是江止戈。


    江止戈才轉正啊,年僅35歲的機甲維修部部長,未來可期的不要不要的。樓萬城再不長臉,那也是人家法律意義上的老丈人,你在人家老丈人的葬禮上口出不遜,這是想交惡啊還是想交惡啊?


    再看五個孩子。沒一個是米樂樂親生的,但一個個小臉繃的,莫不一副護衛至上的嚴肅。看誰的目光都像隨時能拚命的狼崽子,也不知道誰惹他們了。


    關於這五個孩子,大家是佩服米樂樂的。聽說個個都學習好,個個都懂事會做家務,還個個跟米樂樂一條心。別說後媽羨慕了,就是親媽都眼紅。


    因為佩服米樂樂這一點,接下來的葬禮流程也安靜了不少。


    這時江洋和李秀雅也到了。


    從公來說,江洋是樓萬城的頂頭上司;從私來說,他又跟樓萬城是兒女親家。


    兩方麵加一起,無論他多麽不想來,他也得來。


    可是來了之後,心情隻有更鬱悶。


    因為樓萬城的自殺,上麵領導自然也了解了一下個中內情。樓萬城自殺的當天可是工作日,他卻是一連好幾天宿醉的狀態,為什麽?為什麽不上班反而在外麵長期宿醉?江洋這個直屬上司就不知道嗎?


    再一查,原來後勤部大部分的勢力已經被江洋籠絡在手了,樓萬城自到後勤部報到以後,一直都是擔個名隻領錢,p事不用幹的狀態。


    上麵領導怒了,已經在暗中調查江洋了。


    江洋這兩天焦頭爛額的,就是希望能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把事情先抹平了。


    米樂樂是樓萬城的親女兒,江洋連帶著看她也沒有好氣兒了。


    目光一偏又看到了江止戈,沒好氣兒頓時翻倍。


    江洋在副部的位置上待了有幾十年了,對於別人來說,能把江山保住,一保就是幾十年,也不容易了。但對於江洋來說,他可太不甘心了。


    除去最開始的幾年他沒有活動過之外,後來的這些年,他每一年都想把職位再往上動一動。然而就是哪一年都沒能成功。


    可江止戈呢?年初才升任副部,這還沒到年底呢,又轉正了。升職之快簡直聞所未聞。


    別人家的父親看到兒子出息了會高興,會驕傲,江洋不會,他反而會覺得這是給他難看。兒子比父親職位還高,這不是打他臉是什麽?


    一路走來,感覺到有人看看江止戈再看看他,他就覺得那些人都是在嘲笑他不如兒子。


    “為什麽在這裏站著?我就是這麽教你做人的?去,跟孟衛一起去遺像前跪著!”站定在米樂樂和江止戈麵前,江洋張口就是一通訓斥。


    人群中響起驚唿,江洋心裏總算好過了一點。


    他江止戈再比自己職位高也沒有用,是兒子就得永遠聽爹的!


    叫他跪,他就得跪!


    李秀雅在旁邊溫聲溫氣地拱火,“老大啊,你雖是女婿,可卻是長女婿。樂樂身體不便,你就當是替她跪的吧。別讓外人說道樂樂不懂事不孝順,那樣你也臉麵無光不是?”


    跪吧,於情於理你都得跪!


    夫妻倆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在別人家的葬禮上卻對自家兒子一通打壓。


    其實跪禮早就不在星際時代流行了,隻是當家裏有人故去的時候,小輩的們為了體現自己的孝順有些還在堅持罷了。


    樓孟衛不跪不會有人說什麽,但他跪了,外人就會說一句這大兒子沒白養。


    樓孟衛如果不跪,米樂樂不跪就很沒問題了。但如果樓孟衛跪了,米樂樂卻不跪,大家就會背地裏比出個眉眼高低來。


    米樂樂懷著身孕呢,如今肚子也大得很明顯,她如果不跪,江止戈再不跪的話,那麽有人挑理時也能挑得出來。


    江洋和李秀雅就拿著這一點開刀了。


    米樂樂心中冷笑,她還沒挑理呢,誰敢挑理?


    正要懟迴去時,老太太先一步過來了。


    “親家來了。”老太太作勢往兩人身後瞅,“承浩和承敏呢?他們沒來?”


    於私,兩家是親家,樓萬城算是長輩,江承浩和江承敏應該來送這最後一程。


    於公,江承浩和江承敏都是樓萬城在後勤部的同事,他們也應該來送這最後一程。


    沒看到人,老太太臉上自然就帶上了不滿


    江洋和李秀雅麵上有點掛不住了。但不是被挑理的掛不住,而是不滿老太太這樣當麵找茬兒的掛不住。


    你說你自己都不認這個兒子了,昨天還說了死了也活該這樣冷血無情的話,那你今天挑的什麽理呢?


    別以為他們看不出來這是給江止戈撐腰的意思。


    江洋道,“兩孩子剛好外出有業務,不便趕迴來,老太太,我們江家失禮了。不過您別介意,我這就讓老大跪著給他嶽父賠禮去!”


    李秀雅跟著幫腔兒,“是啊,您隻用坐著看就好了,我們會囑咐老大把他嶽父的葬禮辦理妥當的。老大,快去跪著。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你是想讓你嶽父走得不體麵嗎?”


    好嘛,兩人繞來繞去還是把江止戈給繞進去了。


    米樂樂憋火憋得腦袋上都要冒煙了。


    結婚之後大家走動的次數連五次都沒有,這哪來的臉一上來就擺長輩架勢?


    她既替江止戈生氣,又心疼這個男人。


    老太太卻再次搶在米樂樂麵前說道,“兒子自殺,孫子不爭氣,我老太太今天是徹底沒臉了,所以稍後如有冒犯了親家的話,還請親家別往心裏去。親家兩孩子不來就不來吧,那是親家的事,我是外人,我管不著。但這是我兒子的葬禮,孫子孫女孫女婿是跪還是站,我能管,這是我家的事,也不勞親家操心了。”


    老太太站在米樂樂和江止戈中間,一手拉一個。


    “兩孩子沒有父母緣,結婚前沒從父母那裏得到些什麽,結婚後也沒有受到過父母的幫扶,我可沒臉再讓兩孩子以德報怨。兩孩子出現在這裏那是給我老太太撐場子,至於其他的,我老太太要是再要求兩孩子,那就是讓兩孩子委屈了。不跪!我家樂樂不跪,小江也不用跪!”


    隻說“父母”卻沒指明哪家父母,明擺著就是在間接鄙視江洋和李秀雅:你們也是不合格父母,現在有什麽臉安排這個安排那個?


    米樂樂要想說的也跟這個差不多:我是親閨女,我都沒有讓我老公跪,輪得到你們來發號施令?你們要是合格的父母也就算了,但你們明明不是!平日裏連走動都不走動,隱形的像是已死,今天一詐屍就想擺父母的威嚴?誰給你們的臉?


    可是她要真這麽懟了的話,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單她是小輩這一條,就得被有心人拿來攻擊江止戈的仕途。


    老太太及時站出來給兩孩子撐腰,說出了米樂樂想說的話,其效果簡直不能更好。


    她比江洋還高一輩呢,今天又是在兒子的葬禮上,她說什麽別人都能理解,且隻能理解。


    在聽了老太太的話以後,又感受到來自周圍的指指點點,江洋和李秀雅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兩人還想說些什麽,但老太太已經不給他們機會了。


    “親家自便,先失陪了。”老太太一手拉一個,把米樂樂和江止戈拉到別處去了。


    縮在不遠處一角的蔣家人把這一切看得真真的。


    蔣母歎,“老太太是個好老太太,可惜兒子太不中用了。”


    老大媳婦心裏吐槽:要不是你閨女從中挑事,人家兒子能跟親媽最後鬧到斷絕關係?


    老大對蔣父說,“爸,看那老太太的樣子也不像能照顧孟衛他們三個的。我們要是也不管的話,那名聲可不好聽啊。”


    蔣父道,“名聲?名聲能當飯吃嗎?之前我勸了多少次秋棠別把萬城逼得太緊了,現在落到這個地步那也是她自作自受。不管!也不準你管!親兒子都跑了,你一個當大舅哥的管什麽管!”


    老大媳婦暗中給了老大一擰。


    轉過身來又湊到蔣母耳邊道,“媽,那今天來吊唁的人給的禮金……”


    蔣母怒瞪她一眼,“你就惦記這些有本事!還傻站著幹什麽?去幫忙啊?”


    “是,媽。”老大媳婦不敢發作,拉著臉走了。


    沒過一會兒,她就看到蔣母去了記錄禮金的那邊。


    記錄禮金的是蔣母的大閨女,蔣秋棠的親姐姐。


    老大媳婦轉個方向就奔老大去了,“喂,你快過去看看,聽聽你媽跟你妹妹說什麽呢。”


    “她們說什麽關我什麽事?我不去。”蔣老大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老大媳婦那個氣啊,抓著他胳膊就是狠狠一擰,“你傻啊?你姐是記禮金的!你覺得你媽過去是跟你姐說什麽?樓萬城是自殺死的很沒臉,但這也代表著留下的三孩子很可憐。這些有公職的人最是要臉,他們隨的禮金肯定不能少。我們一起忙活的,總不能禮金全歸了你妹他們家吧?你甘心?”


    老大猛地扭頭再次看過去,果然看到他媽和他妹妹在神色驚喜的翻看著禮金簿。


    頓時他什麽想法也沒有了,拔腿就往那邊走。


    老大媳婦這才滿意地迴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十五和江月就在旁邊的位置上貌似乖巧地坐著。


    江月:“嘖嘖嘖,大人真是醜陋。”


    十五摸著下巴想,“姐,你說我們管不管?”


    江月:“他們跟我們沒關係,後媽也不會稀罕他們的錢,我們管什麽管。”


    十五:“可如果錢讓蔣家人拿了,樓孟衛手裏就沒有了,他沒有錢,會不會找太姥姥要?太姥姥總是他親奶奶,給不給的這心裏都會不好受吧?等到那時候,後媽也不得不管吧?”


    江月看十五一眼,“你的意思是後媽可能還會像這次來參加葬禮一樣?”


    十五掰著手指頭算賬,“後媽為了太姥姥才來的葬禮,我們是為了後媽才來的葬禮。隻要樓孟衛還活著,他就是太姥姥的親孫子,太姥姥和後媽就會彼此顧忌而不能真的不管他。”


    江月眼中浮起殺氣,“你的意思是幹脆弄死他一了百了?”


    “……姐!我們還是小孩子好嗎?”能不能想問題想的像小孩子一樣?


    十五想了想,又覺得不服氣,“光會放狠話有什麽用,你還能做得到不成?”


    江月彈彈手指甲,“他爸就是扛不住生活的壓力自殺的,你覺得他有沒有遺傳到這一點?他媽在醫院半癱著呢,兩個弟弟一個卷走了家裏的錢,一個想著算計他剩下的錢,我看他也快到崩潰的邊緣了,隻要我們再加一把勁兒……”


    樓萬城遺像前的地上,樓孟衛麻木地跪著,腦袋抬也不抬,隻在有人鞠躬吊唁的時候,他才跪著迴個禮。


    “姐,你別胡鬧啊!”十五看到江月落在樓孟衛身上萬分認真的目光,隻覺得從心裏往外冒寒氣,“那人是沒點擔當,看起來像他爸一樣窩囊,可也輪不到你替天行道好嗎?”


    “那沒辦法了……”


    十五剛想說他有辦法,結果就聽得江月又道,“……既然不能讓他在沉默中滅亡,就隻能讓他在沉默中變態了。”


    “……”


    真的,對這個便宜大姐,他真的特別服氣。


    他自問也是被人欺負大的,但他的心裏一直都有著一條底線。被欺負這麽多年,他的原則從來都是:隻要不欺負到他眼前,他絕不先動手。


    之所以被選入了少年警隊,進隊的第一天教官就告訴他原因了:實力達到入選標準的人很多,但心性能達到的可太少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曾因為自己的實力而過度報複過。


    他曾向院長和教官都建議過自家大姐,可收到的答案都是拍拍他的肩,告訴他別多想了。


    那時候他不懂為什麽,但現在貌似有點懂了。


    你說一個好好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小姑娘,怎麽就是天生暴戾又恣睢呢?


    “姐,我的意思是,隻要通知樓孟衛就好。他又不是傻子,總不會眼看著被人搶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錢吧?剩下的就不歸我們管了……”


    江月搖搖食指打斷他,“錯!也許他有心故意讓蔣家把錢拿了呢?他剛好可以借機和蔣家斷絕關係,同時他不就有理由更向太姥姥和後媽求助了嗎?我們既然要通知他,就得確保他拿到錢!”


    看著江月臉上越來越濃的趣味,十五後悔了,他剛才不該跟大姐提起這事兒的……總覺得事情要變得嚴重了……


    樓孟衛總是要上衛生間的,在跪了一夜和一上午之後,他不去也不行了。


    雙腿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基本上是一步一挪進的衛生間。


    解決完出來,一開門就看到了堵在門口的江月,他腿一哆嗦,從衛生間的台階上摔到了台階下。


    “你你你……這是男衛生間!要是讓別人看到你一個女孩兒出現在這裏,你的臉還要不要了?”樓孟衛顧不得尷尬,張口就先訓斥道。


    “就是就是,姐,你快出去,這事情交給我來辦就是了。”十五拉著江月往外推她。


    江月用個巧妙的步法,輕鬆甩開十五,她看向樓孟衛,“蔣家的人在算計你爸今天收到的禮金呢,你就不著急?”


    什麽叫他爸收到的禮金?他爸已經死了!


    樓孟衛被江月的說法噎得胸口疼,但他也聽懂了江月的意思。


    他自嘲一笑,從地上緩慢地爬起來,“算計就算計好了,再算計也就今天這最後一迴了。這樣也好,以後我就當跟他們斷絕關係了,他們也不會再有臉找我和我媽了。”


    江月給十五一個“看到吧,他果然這麽沒出息”的眼神。


    十五氣壞了,“你還是個男人嗎?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搶走本屬於你的錢?你要斷絕關係歸斷絕關係的,但該是你的東西你也不能少要了!你真不像我太姥姥和後媽!”


    想當初太姥姥跟樓家鬧掰,該是太姥姥的東西一個不落的都拿迴來了。後媽跟養父結婚,該要的嫁妝不也一個沒少?


    樓孟衛也想到了這些,他變得更加喪氣了。


    “不然我還能怎麽辦呢?奶奶不幫我,大姐也不幫我,我一個人怎麽對付那一群蔣家人!那些人還是我媽的血緣親人……”


    江月:“我幫你!我們幾個幫你!”


    樓孟衛:“你們幾個小孩子能幫什麽忙?不如你去告訴我大姐,讓她……”


    江月:“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我先警告你,如果事情讓我後媽知道了,我就先告訴她,是你主動求我們幫忙的!看到時候後媽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們!”


    樓孟衛:……


    要幫他,還不準他告訴米樂樂,那他們到底是想做什麽?


    難道不是看他可憐才想幫他的嗎?


    江月抱著小胳膊打量樓孟衛,把他的神色變換看得一清二楚,“你可別想多了,幫你不是因為可憐你,而是看不慣蔣家隻想占便宜的作風。我們的敵人現在一致,你就說你要不要跟我們聯手吧。”


    “……好,我接受。”


    樓孟衛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下午,葬禮進行到了最後一項。樓萬城的骨灰將投進骨灰專用黑洞,黑洞的另一端是外太空,樓萬城的骨灰將灑入外太空。


    這是星際時代最為民眾接受的殯葬服務形式。


    黑洞服務公司同時提供全程錄像服務,不需要亡者家屬跟隨同入外太空,就能親眼見到自己的親人化作外太空灰塵的全過程。


    葬禮的最後一項就是前來吊唁的所有賓客和亡者家屬一起觀看這個過程。


    樓孟衛是長子,由他親自把樓萬城的骨灰盒投入骨灰專用黑洞裏,帶盒子一起。


    米樂樂沒跟他爭,從不再來賓客開始,她就跟江止戈坐到一旁的休息區去了,多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蔣家人坐在隔得最遠的另一處休息區。


    樓孟衛紅著眼睛,含著淚目送樓萬城最後一程,蔣家人卻在嘀嘀咕咕說著什麽。


    雖然聽不清聲音,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在說話。


    大家愈加看不起這一家人了,互相打著眼神官司嘲笑著:這就是樓萬城千算萬算找的第二個老婆的娘家,報應啊。


    蔣父最先察覺到不對勁兒,趕緊瞪了幾眼自家人。


    一家子才算勉強安靜下來。


    全息屏上,樓萬城的骨灰從黑洞的另一端直衝向了外太空,然後瞬間被星雲帶的隕石砸得粉碎。


    看到這一幕的樓孟衛沒忍住,捂著嘴發出了痛苦的哭聲。


    老太太則閉上眼,別開了頭。


    江止戈拉著米樂樂的手,無聲的撫了一遍又一遍。米樂樂衝他搖搖頭,示意她沒事。


    唏噓還是有的,但已是最多了。這是原主的生父,又不是她的,她連最起碼的悲傷都沒有。


    葬禮結束,樓孟衛站在禮堂大門口恭送所有來賓,一直到最後剩下了江家和蔣家。


    米樂樂招唿一聲孩子們,也準備離開了。


    蔣家人之間又互相遞了個眼神,莫不麵帶喜色。就說吧,米樂樂連提都不會提一下禮金的事情。


    蔣母想了想,上前打招唿,“親家姐姐,節哀啊,慢走。”


    “留步。”老太太隨便應一聲,多看一眼都不願意,抬腿就走在了最前麵。


    樓孟衛忍不住叫道,“奶奶——”


    老太太停了一下,又繼續走了。


    蔣大姐不算小聲的譏諷道,“還叫什麽奶奶?你奶奶早就不管你了。狠心的老太太!”


    小江妮猛地扭頭瞪迴去,“不許你說我太姥姥!你才狠心!你全家都狠心!”


    見是一個小不點懟自己,蔣大姐的臉麵可不允許,“哎你個小兔崽子,你跟誰橫呢?算輩份,我可算是你姨姥姥。米樂樂!你就是這麽教小孩子禮貌的?怪不得親爹死了也不說跪一程。”


    樓孟衛搶著出來撐場,“大姨,你別這樣說話!姐姐懷著孕還能來幫忙,我已經很感謝了,爸知道的話也會瞑目了。”


    “哎你個白眼狼啊,我裏裏外外幫你忙活一夜又一天,不見你說半句好話,現在倒給外人說話了!你到底哪邊的?”蔣大姐說著還給了樓孟衛後背一巴掌。


    樓孟衛臉色憋得通紅,想說這大姨忙活半天還不是為的禮金的事?可是到底年紀還小,臉皮薄,又是還在葬禮現場,他就有點抹不開臉。


    “喂,有膽子你再說一遍?”江月站住,側身迴過頭來,大有蔣大姐要是敢再說一遍,她就能打過去的架勢。


    蔣大姐被江月的氣勢嚇了一下,但沒往心裏去,“嗬嗬,你算什麽東西啊?你說再說一遍我就再說一遍啊?”


    米樂樂拍拍江月的頭,涼涼道,“大姨這麽喜歡晚輩跪送啊?那我記下了。等大姨撒手西去的那一天,我一定押著表哥表姐他們給大姨跪送最後一程。他們要是敢不跪,我就是豁出去這張臉不要,打也打跪他們。”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蔣大姐身後的一兒兩女。


    “你敢!我家的事,你沒資格管!”蔣大姐的兒子沉不住氣,當下反駁了出來。


    米樂樂指著蔣大姐反問迴去,“你媽不是管別人家的事管得勁勁兒的嗎?”


    蔣大姐的兒女們被堵了個滿臉紅。


    “好了,你閉嘴!樂樂啊,快帶著你家人趕緊走吧,也累一天了,迴去休息吧。”蔣母見蔣大姐還想嗆嗆,趕緊狠拽了她一把。人都要走了,走就走唄,不是正好?非得占那麽兩句嘴上的便宜有什麽用!


    就在這時,從遠處走來了三個人,居中那個正是十五曾經待過的兒童福利院的院長。


    老太太疑惑道,“院長怎麽來了?”


    米樂樂警覺地看向十五,十五沒敢跟米樂樂對視,口裏叫著“院長”跑過去接人了。


    樓孟衛的臉上也出現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這讓蔣父蔣母注意到了。


    兩人一對眼,覺得不能再留了。


    “孟衛,我們也走了,不用送了,再見。”蔣父蔣母給孩子們使個眼色,帶著人就要走向院長來的相反方向。


    樓孟衛一急,直接閃身擋在了他們麵前,“姥姥,姥爺,你們不能走!”


    蔣父瞪眼,“我們為什麽不能走?都忙一夜一天了,還不讓我迴家躺一會兒,你是想累死我和你姥姥嗎?”


    蔣母上前就推樓孟衛,“行了,孟衛,別舍不得了,你姥姥的腰真的挺不住了。”


    樓孟衛從昨晚上就沒有吃飯,又跪到了現在,居然被他姥姥這一推給推坐到地上了。


    蔣母嚇了一跳,卻也沒有停下腳步,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還說著,“你看看你也累壞了吧?我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你也快迴家休息吧。”


    家?他還有家嗎?葬禮辦完了,他迴去就得帶著半癱媽給軍部騰房子。


    而他的姥姥,姥爺,過去那麽疼他的姥姥姥爺,不僅拒絕了讓他住過去的要求,還偷偷算計著今天的禮金。


    樓孟衛悲從中來,向前一撲,撲抱住了蔣母的大腿,“姥姥,你們要走可以,但要把今天的禮金留下來!”


    米老太頓時轉身盯住了蔣母,她居然想偷偷拿走今天的禮金?


    蔣母被看得臉上火辣辣的,她急急解釋,“什麽禮金?哪裏還有什麽禮金!我不是把禮金簿都給你了嗎?你看看上麵的數目,再算一下今天的支出,最後還得我們多給你貼補一些,這才剛好收支平衡。你這孩子不說感謝我們,還找我們要禮金,你還有良心嗎?”


    蔣父迴身過來,一腳踢開了樓孟衛抱著蔣母的手,“你媽是我和你姥的親閨女,你是我的親外孫,我們會昧下你的禮金?狗日的東西信口胡說不過腦子,你可知道你這樣說多傷我和你姥的心!”


    “姥爺——”樓孟衛慘叫一聲,不敢相信這樣惡心的話都能說得出來的就是他的親姥爺。


    那他為什麽還要給他們留麵子!


    蔣大姐一直密切注意著樓孟衛的神色變化,見樓孟衛臉色發狠就心叫不好,急急上前想要先下手為強,哪知樓孟衛卻比她的動作更快。


    “禮金簿就在這裏!姥爺姥姥不如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來人的禮金都是一百二百的?”樓孟衛咚咚砸著自己的胸口,“一百二百?古地球時期的禮金都不敢這麽寒酸了!你們想改禮金數敢不敢改得像樣一些!”


    禮金簿被樓孟衛狠摜在地上,上麵登記滿了人名,人名的右側是前來吊唁時上的禮金數目。


    一眼望過去,全是三位數,最多的是500。


    禮金簿是黑底白格。在禮金數目的最右側,很明顯多了一條粗粗的邊框。


    那邊框蓋住的正是一個0。


    手段極其低劣,甚至說得上智障。


    蔣大姐夫自以為不被人注意地狠瞪了一眼蔣大姐,讓你做手腳你就不能走走腦子再做?


    蔣大姐很委屈。又要不被人注意,還要快,她還能怎麽辦?這樣是最快的了。


    她還想著,如果樓孟衛覺得奇怪問起來,她就說,誰讓樓萬城是自殺的呢?大家都看不起他,自然也不會多上禮了。


    她想著反正樓孟衛也不會跟人一一對質去,這事兒不就過去了嗎?


    但當樓孟衛把事情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自己也知道這理由有多站不住腳了。


    打開的禮金簿那一頁好巧不巧正有江止戈,他上的禮金是5000,可上麵顯示的卻是500。


    照老太太和米樂樂的意思,500都不用上,但考慮到江止戈的身份,考慮到臉麵上總得好看一些,最後才默認了。


    米老太到今天才確定,蔣秋棠絕不是自己長歪的,是家風就不好,先天就心術不正。


    “你們行,可太行了!親閨女還躺在醫院裏半癱著,親外孫不說接迴家去反過來還要算計孩子手裏那點錢!你們還知道自己是姥姥,姥爺嗎?你們還有人性嗎?”老太太指著蔣父蔣母破口大罵,“你們不是人,你們就是畜生!”


    “哎老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吧?我們不是人,我們是畜生,那你是什麽?跟兒子斷絕關係的是哪個?親孫子都撒手不管的是哪個?”既然撕破臉了,蔣母也不怕了。


    她上前一步幹脆把禮金簿一腳踩在腳下,理直氣壯道,“我們蔣家一大家子都過來幫忙了吧?如果沒有我們,這葬禮不可能這麽順利的辦完!我替孩子們拿點辛苦費怎麽了?你就是請外人來,那也得花不少錢吧?”


    “那是我兒子以命換來的錢!我看誰敢搶!”老太太怒起,直衝過去一把就薅住了蔣母的頭發。


    米老太比蔣母矮一些,這個動作有點費力,但老太太手快腦子也快,一手薅住人頭發後,另一腳也踹了出去,正中蔣母的膝蓋,蔣母一下子就被她給按得單膝跪了地。


    在場的人都看傻了,等蔣家人反應過來,老太太已經把蔣母的頭發薅下來兩縷兒了。


    “你還不還錢?你還不還錢?不還錢我今天就跟你同歸於盡!”


    也是蔣母倒黴,米老太這兩天憋著沒處發的火氣這下好了,全發泄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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