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後,我接到了請柬,是孟簡聰送來的,他爸爸過壽。


    我欣然答應,到活動的半個月前才發現我爸爸不去。我去問他,他說:“我沒收到請柬。”


    我問:“為什麽不發給您?”


    “隻是家宴。”他說:“邀請的都是他們家裏人。”


    我嗅到一絲不尋常:“那為什麽會請我?”


    他笑了一下,問:“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過的話嗎?”


    我沒說話。


    他卻也不在乎我的態度,自顧自地說:“沒有讓你立刻就嫁給他,但他家裏人也很喜歡你。孟家跟繁家不一樣,我們兩家關係很好,簡聰的父母也不是繁盛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簡聰的哥哥們都已經有了孩子,你願意生最好,不願意也不強求。”他說完這段話,看了看我,似乎是在等我表態,但見我始終沒開口,便又說:“我不逼你,你考慮考慮。”


    我問:“我一定要跟什麽人在一起過嗎?”


    “不一定,但兩個人互相扶持,肯定好過一個人。”他說:“雖然姍姍是聽話的,但其他人對這個位置的覬覦你一直都清楚。你基礎太弱,現在又離了婚,和孟家結合,於你的事業發展也有裨益。”


    已經走到這一步,我對愛情早就沒了指望。這世上不會再有能比繁音更加讓我刻骨銘心的男人,無論是愛還是恨。


    因此他前麵所說的那些,我都沒有興趣,但後麵這幾句話的確打動了我,就算無人與我競爭,得一強援也是好的。


    我等了兩天,孟簡聰都沒來,隻得聯絡他。我問他有沒有空來,他表示沒有,我隻得在電話裏說:“你怎麽沒告訴我是家宴呢?”


    他一愣,說:“你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我說:“還以為我爸爸也去。現在這樣我好尷尬。”


    他怎麽會聽不出我的意思,也沒解釋這樣做的原因,隻問:“那你想去麽?”


    活動如此私密,我去了,大約就意味著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一個質的轉換。孟簡聰送請柬來,不會不讓我爸爸知道,但沒人告訴我。如果我沒有去問,那我很可能就這樣糊裏糊塗地被裹挾著去見了他們家人。


    不過,我倒是不生氣,畢竟他稱得上是我這輩子所能遇到的條件最好的男人。我隻是仍有點矯情,總是想拖延,這是因為我依舊不成熟。


    我想了想,說:“我能過幾天給你答複嗎?”


    他說:“當然。”又道:“抱歉,這件事本來應該先跟你溝通,是我沒有安排好。”


    我問:“你有跟我爸爸溝通過?”


    “他的意思不能代表你的,”他懊惱地說:“我知道的。”


    看來是跟我爸爸溝通過,我連忙解釋:“我沒有生氣,隻是……我……”


    我說不出口。


    我失眠了一整夜,一直在想這件事。我明白它有多重要,越是明白,就越是心亂如麻。


    第二天一早,我叫來周助理,問:“法院關於我離婚的判決書下來了嗎?”


    周助理點頭:“在我這裏。”


    “等下拿給我。”


    他點頭,說:“好的。”


    然後他繼續等著我說話,我則看著他,不是沒有話要說,隻是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


    稍久,周助理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小姐,其實……繁小姐還沒有安排。”


    “什麽意思?”我是真的沒聽懂。


    “繁星小姐。”周助理說:“之前繁老先生把她送了過來,再之後您就……就臨時有事。老先生說這件事是您一手安排,就等您來決定。她情況特殊,我不知如何安排,隻能暫時軟禁她。隻是現在都半年了,您一直沒有主動問,我擔心……您是不是忘了。”


    原來是星星。


    我真的忘了:“怎麽沒早點告訴我?”


    “三個月前我還請示了老先生,他說就先軟禁著她,等您主動提再說。”


    這半年以來,我確實拒絕了所有與繁音有關的事,顯然我爸爸也明白我最近需要這樣冷靜。


    我問:“她情緒怎麽樣?”


    “很平靜。”


    “她知道繁音的事了麽?”


    “知道。”他說:“我給她看了判決書。”


    “她沒說什麽?”


    他搖頭。


    我說:“去把判決書拿給我,也讓星星過來。”


    一小時後,周助理就帶著判決書來了,說星星住的較遠,正在路上。


    我翻開判決書,上麵的內容大概就與我知道的差不多,繁音被判進了精神病院,但理由是精神分裂而不是人格分裂,這顯然是醫生的看法決定的。不過我們的婚姻並沒有被判無效,這是因為沒有證明他在婚前就已經有了精神病。但我們已經離了婚,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全部歸我,他沒有探視權。


    我問:“他現在治療得怎麽樣了?”


    “院方說很有進展。”


    我問:“按精神分類治的?”


    “對。”


    “都不對症,怎麽可能很有進展?”我忍不住問。


    “可能是因為裏麵太受罪了吧。”他的聲音不高,但被我聽了個一清二楚。


    如果黎昕真的也是人格分裂症患者,那他就是一個現實的例子。他就是被當做精神分類治的,所吃的藥,使用的治療手段都是精神分裂的。


    我看黎昕是個很淡定的人,但也開始自殺尋求解脫了,可見這的確是痛苦的。


    去年這一年,星星一直過得很跌宕,我以為她會麵黃肌瘦,沒想到她膚色紅潤,神采奕奕,甚至比以前豐滿了些,整個人要多健康有多健康。


    她高高興興地過來抱了我一下,然後說:“阿姨,周先生說你的眼睛失明了,現在好了嗎?”


    “好了。”我說:“你過得還好嗎?”


    “過得很好。”她笑著說:“謝謝您。”


    我點頭,心裏有點莫名,說:“抱歉,關了你這麽久。”


    “沒關係。”她轉頭看了一眼周助理,笑眯眯地說:“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好,我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能出去。周先生很照顧我。”


    我也看了一眼周助理,說:“那就好。你繼續讀書吧,我幫你聯絡學校。”


    “好。”


    之後我讓周助理先出去,對星星說:“我打算明天去看你爸爸,你想一起去嗎?”


    她詫異地問:“為什麽要去看他?”


    “隻是看看。”我說:“聽說精神病院認為他得的是精神分裂,我想看看他們如何治他。”


    她似乎並不受觸動,隻是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說:“星星,很抱歉,我和你爸爸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無奈,但你放心,我以前承諾過你什麽,接下來還是都會做到,我絕不會欺負你。”


    她立刻說:“您想錯了,阿姨,我不是裝的。我是真的很感激您。”


    看樣子她還不知道我在法庭上的行為。


    我說:“那你想去看他嗎?”


    “不想。”她迴答得十分幹脆。


    我驚訝地問:“為什麽?”


    “因為……”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後說:“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樂,每個人都對我很好,和在繁家時完全不一樣,我也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對別人這麽好,原來我也配被別人這麽對待。以前我總覺得,雖然他們那樣對我,但我爺爺和我爸爸隻是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對我好,而不是不疼愛我。但經過這段日子的平靜,我忽然明白他們其實根本不愛我。尤其是我爸爸,其實從小,我就隱隱感覺自己在他心裏我十分多餘,隻是我一直不敢承認。”


    我問:“你跟我的助理……關係很好?”


    她躲閃著我的目光:“還不錯。”


    “發展到哪一步了?”


    她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驚道:“哪一步都沒有!我們隻是好朋友。”


    我說:“如果他對你不好,你要告訴我。不要瞞著。”


    她點頭:“我知道。”


    接著,我就把星星交給了周助理。


    我又拿著判決書看了看,耳邊再度想起星星那些話。她說得不假,按照繁音的邏輯,星星是第二人格的孩子,但第二人格並不愛她,第一人格也有些嫌棄她,創造她的始作俑者繁老頭更是對她感情淡漠。


    一切的因都是他自己種的,如今他身陷囹圄,星星也立刻就不再承認他。


    深夜,我所乘坐的飛機起飛,預計明天早晨到達目的地。


    這一晚,我始終不能入睡,望著機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覺得心裏被什麽填滿,偏偏又是空的。


    以我的能量,聯絡一個熟人帶我去參觀繁音所在的精神病院不是難事。


    黎昕所在的精神病院是私立的療養院,而繁音是依法被投到這間精神病院,因此還是黎昕所在的醫院條件較好。繁音所在的醫院同樣地處偏遠,綠化得很好,大樓比較老舊,主樓建築很有宗教色彩。


    許多被確診為精神病的罪犯都在這裏醫治,因為他們多半都有傷害別人的前科,因此醫院內部比黎昕所在的那間更像監獄,一進大門,一股恐怖片裏才有的陰沉冰冷感便撲麵而來。


    我們一行人穿過寂靜得有如公墓般的走廊,裏麵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以外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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