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在車裏。”


    “那走吧。”我說:“警察說我可以走了,但近期內不能離開德國,隨時還會找我。”


    孟簡聰跟上我的腳步,大概意識到了自己正被討厭著,沒有說話。


    剛走到車附近,車門便開了,裏麵衝出了念念。一見她我就安心了,因為這家夥非但沒瘦,還胖了一大圈,也長高了一點。我忙過去抱住她,她卻推著我的肩膀掙脫開來,問:“我爸爸呢?”


    “他還在裏麵。”我說:“具體的媽媽也不知道。”


    念念咬住了嘴唇,像是有話想說。


    我把她推進車裏,孟簡聰識相地上了別的車。


    我說:“讓媽媽看看你最近好不好?他有沒有再欺負你?”


    念念連連搖頭:“沒有。法官怎麽說?你跟我爸爸離婚了嗎?”


    我問:“你問這個做什麽?你知道我們今天來做什麽?”


    “知道呀。”念念說:“你來跟我爸爸離婚的。”


    “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呀。”她著急地問:“我爸爸還好嗎?他什麽時候來看我和妹妹?”


    我進一步問:“你爸爸為什麽告訴你這個?你知道我們要離婚,不難過麽?”


    “難過呀。”這個問題總算引走了她的注意力:“不過我爸爸說,他的病不會好了。而且妹妹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所以還是要離婚……他情況好的時候就來看我們,不好的時候就躲起來。這樣比較好。”


    我問:“是他掐你脖子之前說的,還是之後?”


    她先是愣了一下,可能是不想迴憶那天的事,然後說:“記不清了。你跟我爸爸離婚了嗎?”


    “離了。”我說。


    “那我爸爸什麽時候能來看我和妹妹?”


    “他狀態好的時候。”我說:“這點我們還沒有完全約定。”


    念念有些懷疑地看著我,良久“噢”了一聲。


    迴到住處後,我先檢查了念念身上,也請了醫生過來,得知她確實沒有問題。我試圖問念念,她卻一會兒記得,一會兒又說不記得了。孟簡聰說他覺得念念並不想迴憶那天的情況。想想也可以理解,畢竟我這樣的大人都已經對那天的事沒有太多印象,念念肯定比我還要惶恐傷心。


    我想還是應該請一個心理醫生幹預,在這之前我就不要逼念念了。


    念念睡著後,我打給我爸爸,把今天的事說給他,然後問:“您為什麽不準我抓住這個機會?”


    “念念還在外麵。”他說:“不急於這一時。”


    之前不惜拿念念威脅我,如今又這樣說,我聽得出,念念隻是一個借口。我說:“爸爸,你是不是想放過他?”


    他說:“不想。”


    “那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說:“今天是他自己發瘋。”


    “你也知道。”他的語氣頗為無奈:“又何必再去特意補上一刀?以他的表現,你不需要說什麽,法庭就會做出判斷。”


    我說:“您這些話都是借口。我之前說想送他去精神病院時,您就是這種態度,我能夠感覺得到,您就是想要放過他。”


    “我不支持你那個想法,主要是因為,隻要我們交出證據,他媽媽就一定會幫他爭取利用精神病身份脫罪。所以這不是我們能主導的。”他說:“靈雨呀,隻要最終目的以達到,姿態上就不必太狠了。”


    我依然堅持我的看法,就是我覺得他想要原諒繁音。


    不過既然他堅持如此說,那我也不想再爭下去,便說:“禮堂的證據還用麽?”


    “不用了。”他果然這麽說:“你的目的是送他進精神病院,已經達到了。”


    我想笑,說:“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我望著念念睡著的臉,感覺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似的,有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


    毫無疑問,繁音的病沒有好,因為隻要他是清醒的,就必然明白自己的病暴露在法庭上的結果。


    這個結局也真的不是我所想要的,因為我知道這背後很可能另有隱情,可我隻想跟他斷了,不想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接下來,我按照警方的要求留在本地。孟簡聰知道繁音的情況,但我不想知道,因此沒有問他。不過,我經常被警察叫過去問有關家庭暴力等事,念念則總是問東問西,主要是問繁音怎麽樣,什麽時候才來看她。


    警方對我那天沒有說完的最後一句話十分感興趣,總是找機會問我,我心裏太想說了,卻不想得罪我爸爸,便三緘其口,忍得好艱難。


    就這麽過了一陣子,孟簡聰突然告訴我:“咱們可以迴去了。”


    “警察不是說不準?”


    “已經不需要問你什麽了。”他說:“他們會繼續審他。”


    我說:“你說實話。”


    他無奈起來:“你爸爸疏通了關係,讓你先迴去。”


    我笑問:“我爸爸有沒有疏通關係,讓繁音直接脫罪?”


    “沒有。”他說:“我擔保,沒這事。”


    我沒說話。


    他也不吭聲,就像做錯事情的是他似的,顯得很無措。


    我感覺很無奈:“以前堅決要殺繁音的也是他,如今處處護著繁音的還是他。我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他沒答這個問題,隻問:“你真的這麽希望他死嗎?”


    “我希望他進精神病院。”我說。


    “你真的這麽希望?”他認真地問。


    我看向他,問:“你同情他?”


    “不是。”他搖頭說:“不久前你還那麽愛他。”


    “不,我早就不愛他了。”我說:“我隻是被套牢了,以為自己還愛他,以為自己離不開他,也以為孩子也離不開他,其實那隻是一個魔咒。我以為幸福就是他變好,但我搞錯了,想要幸福,隻要離開他就到處都是。”


    他看著我,目光中流露著憐憫。


    我問:“你怎麽這種表情?”


    “我不同情他,如果這個決定是你爸爸做出來的,我非常支持。但我覺得你不一樣,你愛他,因為恨做出這種決定後,你會後悔。”他認真地說:“你覺得愛他是魔咒,可恨他也是魔咒。”


    我說:“那些等到以後再說吧,我隻知道,現在不恨他,我會覺得自己窩囊。”


    他便不再說了。


    我這麽大的人了,道理當然懂。若是我來勸別人,多半也能說上這麽一席話,勸告對方要理性,要瀟灑。


    我們都知道恨一個人不僅累,而且醜陋,可那又如何?瀟灑之前,總免不了要發泄一番。


    第二天一早,孟簡聰便安排著讓我們迴去。念念仍念叨著問爸爸什麽時候才能來看她,我照樣說謊應付。大概是看出我的心情不好,她沒有太過糾纏這個要求。


    剛收拾妥當要出門,管家來告訴我們,說繁老頭來了,要見我們。我問:“這件事有必要告訴我?”


    “繁老先生他……”管家的神態很是猶豫:“他鬧著要下跪,請求說,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您,務必請您見他一麵,隻需要五分鍾,或者請您可以接聽他的電話。”


    通常來說,這老頭嘴裏並沒有什麽實話。這種時候更是如此,他鐵定要給繁音說好話。


    我問孟簡聰:“這幾天警局那邊要有什麽動作麽?”


    我爸爸在今天要我走,可能是因為警局很快便針對繁音的事有新動作。繁老頭跑來找我,十有八九也是因為如此。


    孟簡聰說:“我不知道。”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孟簡聰露出一臉尷尬,說:“我去接待他吧。”


    我最終也不知道孟簡聰與繁老頭聊了些什麽。直到我們到機場,孟簡聰的車才趕來。我沒問,他也沒主動提起,仿佛繁老頭從不曾來過。


    十幾個小時後,我們終於迴到了家。


    雖然一路上都在惦記爸爸,但念念畢竟想念茵茵,見到她後,立刻高興地抱住她。


    我爸爸不在,管家說他出差明天才迴來。


    這一晚孟簡聰也迴去了,我和兩個孩子在一起,相安無事。後半夜我去我爸爸的書房裏,企圖找到載有禮堂證據的碟片。雖然我走之前它在我處保存,但我知道它後來到了我爸爸手裏。


    然而我什麽都沒找到,天蒙蒙亮時,我一無所獲地出來,一開門,突然看到了我爸爸的臉。


    我被嚇了一跳,不由得捂住心口。他看了看我,神色絲毫不意外,朝書房裏麵走去。


    我轉身跟過去,見他打開垃圾桶,從裏麵拎出一個文件袋,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打開,看到裏麵是破碎的光碟。


    我不明所以,看向我爸爸。他說:“這是唯一的,沒有副本。”


    我問:“是您把它毀掉的?”


    “是。”他看著我說。


    我問:“為什麽?您不用它了?”


    “不需要用了。”他說:“警方馬上就會起訴他。韓夫人會想辦法周旋,我也會想辦法讓她不能周旋。他很可能會進精神病院。”


    我說:“可他現在的罪名隻是打我。”


    “這一個就夠了。”他說:”你別忘了,就算是精神病院,也無法讓他痊愈,相當於終身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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