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都沒想,連聲答應,叮囑他們務必給我留著,掛斷電話奔迴家去拿銀行卡。我做這個專業,怎會不知對方報價虛高了。一串難以確定年代又有破損的瑪瑙,砍掉一半價錢還差不多。可這串瑪瑙珠子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就算傾家蕩產,我也不惜去換。


    把家裏所有銀行卡都拿上,我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那家店。古玩店在一條仿古街的小巷子裏,我在巷子口下了車,按著地址數門牌號。眼角瞥到前方有個高瘦的男人背影,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t恤,極短的頭發,朝著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不知為何,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急忙看過去,卻隻見到熙熙攘攘的遊客,背影已消失不見。


    買到那串瑪瑙珠子要緊,我定了定神,繼續尋找古玩店。是間門麵很一般的小店,走入店裏,向一個胖胖的中年女子說明來意,不料她一臉抱歉:“對不起,這串瑪瑙剛剛被人買走了。”


    我大驚,繼而惱火:“電話裏不是讓你們幫我留著麽?我答應了你的價錢,又沒還價。你為什麽賣給別人?”


    胖女人橫下臉來:“你隻在電話裏說說而已,又沒付過定金,客人當然可以先買先得。”


    我氣得肝疼:“是誰買的,我去找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隻要付錢,誰會管他要姓名地址。”胖女人想了想又說,“要不,你趕緊去追,說不定還來得及。他剛出門不久。”


    我急忙問:“是個什麽樣的人?”


    胖女人比劃著:“高高瘦瘦蠻年輕的,頭發很短,像個老外。不過中文倒說得很地道,長得也不錯。朝那個方向走去了。”


    是我剛剛看見的背影!我不等她說完,急忙衝了出去。


    遊人如織,不少旅行團的大部隊朝這邊湧來,還有一連串掛著“坐黃包車遊胡同”小旗子的三輪車載著老外們,將窄小的巷子擁堵得水泄不通。我艱難地逆人流而行,一邊踮腳尋找那個白色的高瘦身影。直到將這條巷子周邊幾條街道全走遍,直尋到黃昏,卻是一無所獲。


    踩著高跟鞋筋疲力盡地迴家,已是晚上八點。我還沒吃過晚飯,肚子空空的,卻沒任何食欲。在樓道前的台階上坐下來,慢慢以手梳理跑得淩亂的頭發。我不想以這副憔悴的模樣進屋,這會讓爸媽擔心。紮好頭發,乍一抬頭,麵前悄無聲息出現一個人影,嚇了我一跳。


    “這麽晚才迴來,等你很久了。”


    冰冷的聲音似鬼魅,我更是被嚇到了,噌地站起來,一手伸到包裏找防狼器。


    那人一個箭步攔住我的去路:“你難道認不出我麽?”


    樓道的燈光將他照亮,是個渾身襤褸麵目肮髒的老乞丐,頭發胡子長得遮住了臉,唯有一雙晶亮犀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我心神稍定,仔細打量他,這才認出來:“呀,是你?!”


    他點了點頭,聲音平靜似一潭死水:“你跟我來。”


    我驚詫萬分:“去哪裏?”


    他卻不肯再說什麽,轉身便走。我猶豫一下,還是跟了上去。想起這些年幾次遇見他,都神神叨叨的不知所雲。說話似乎瘋癲,細想想卻很有道理。不知為什麽,我有股直覺,這老人不會傷害我。何況,我包裏還有防狼器呢。


    跟著他七拐八彎在巷子裏穿行,幾次想跟他搭訕,他都不理睬我。走了似乎許久,終於走到一個廢棄的工棚。老人打開嘎吱叫的破門,屋裏透出昏黃的燈光,響起一陣貓狗的叫聲。


    老人進屋後,迴頭看我仍在門口猶豫,不耐煩地催促:“愣著幹什麽,進來!”


    我猶豫片刻,將防狼器暗暗捏在手心,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屋內家具不多,隻有極少的電器,卻是出乎意料的整潔,也沒有異味。十幾條貓狗圍著老人歡快地叫著,老人從懷裏掏出貓糧倒入食盆,貓狗們立刻圍上去搶食。一隻兇惡的大黑狗欺負一隻瘸腿的小黑狗,將它擠出食盆。小黑狗不甘示弱,可它瘸了左邊的後腿,隻能通過汪汪大叫來表示不滿。


    老人用棍棒將兩條狗隔開,指著大黑狗的鼻子罵道:“在地獄一千多年了,好不容易入了畜生道,你還不肯向善,連自己前世的兒子都要欺負。”


    我吃了一驚:“這兩隻狗在世間為人時竟然是父子?”


    老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再問:“老人家,你叫我來,到底有什麽事?”


    他用棍棒指著這群貓狗:“都交給你了,以後就由你養著吧。”


    我囧,巴巴地把我帶來,竟然是這麽個事。我支支吾吾說道:“我,那個,不喜歡養貓啊狗啊的。”


    他自顧自坐上單人床,盤起雙腿不再看我:“你曾見過他們,也算是有緣,就收著吧。”


    我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搖頭:“我沒見過啊。”


    “你隻是這一世認不出罷了。”


    是佛家的六道輪迴麽?這些進入畜生道的,難道曾經都做過人?並且,我都見過?看著那隻瘸了腿的小黑狗,我突然想起,呂纂曾經將耶羅的左腿打斷。我的神經有些錯亂,牙齒咯咯打戰:“這是呂纂的報應?那……它們都是誰?”


    他麵容平靜:“它們是誰已不重要了,各自有各自的緣法。”


    “為什麽偏偏要交給我?”他清楚我住在哪裏,他知道我見過這些貓狗的前世,他到底是誰?


    他笑了笑,將雙手結起個手印,肮髒的臉上現出聖潔的光芒:“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


    他平靜地閉上眼睛,我無論怎麽問,他都不再答話,仿佛入定了一般。他的麵容雖慈祥安寧,我卻漸漸覺得不對勁,鼓起勇氣上前探他的鼻息,竟沒有任何氣息!我震驚得無以複加,他這是坐脫立亡了?這分明隻有高僧才能做到!


    我從包裏掏出濕巾,顫抖著為老人擦臉。當用完第三張濕巾,老人真實的麵容全部顯現,我戰栗著拜了下去。


    那是……卑摩羅叉!


    我拉著老人的衣角,悲慟大哭:“大師,你醒醒,我還有話要問你,你別這麽快就走啊。求你告訴我,我還能再見到他麽?我還要等多久?”


    已坐化的大師隻是麵含微笑,什麽答案都無法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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