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什說完,不顧燕兒,轉身大踏步走向我們的臥房。燕兒愣住,氣惱地咬唇,絞著手帕,輕輕跺一跺腳,再環視一下四周,向另一邊走去。


    我靠在角落裏發怔。直到他們離去後很久,才跳著發麻的腳,坐到迴廊的欄杆旁揉著腰腿。一邊揉,一邊沉入迴憶。


    羅什清俊脫俗,氣質高貴,堪稱完美。若是在現代,我肯定得每天膽戰心驚地提防蜂擁而來的女人們。可他從小出家,在西域被奉為神明,有著特殊的不可逾越的身份。信佛的女子看他,是當成神,而不是男人,以不可褻瀆的心態頂禮膜拜。我若不是與他相識在少年時,稍晚上幾年,也無法與他有這段牽絆一世的情緣。


    他與除我以外的任何女性都保持非常明確的距離,阿素那樣瘋狂的癡迷實在令人害怕。而他那難以企及的思想高度,也讓同時代女子望而不敢親近。他雖然從沒告訴過我,但我相信,即便少,當我不在他身邊時,也難保有其它女子對他有意。隻是,從他對燕兒的態度上看來,他的心誌之堅,近四十年從未變過。


    我與他共同經曆了那麽多,我們對對方是那麽了解,在情感上百分百地信任對方。無論中途需要等待多久,我們都相信對方不會有異心。


    可是,之前還有希望在支持著他,等我長安一別之後呢?還有等待的必要麽?


    我的嘴裏泛出苦味,恍恍惚惚地拖著沉重的步子迴房。羅什正戴著老花眼鏡在房中寫東西,看見我迴來便趕緊讓我喝藥。苦著臉喝完藥,神思還在恍惚中,他開口問道:“艾晴,為何留下那些女子?”


    我迴答得有氣無力:“姚興既然顯出不高興了,何必再觸怒他?”


    看到我的疲態,他一雙手搭在我肩上,幫我拿捏。我閉眼,硬起心腸說:“羅什,我隻能在此半年,你的雙生子——”


    “艾晴!”手突然停頓,聲音裏帶著氣惱,“此話何意?”


    “羅什,我無法再有孩子了……”我睜開眼,歎口氣,酸楚地說出這個我們一直知道卻始終迴避的話題。


    他在我身畔坐下,將我的手放進自己的掌心中摩挲:“我們有小什,那麽聰明懂事的孩子,還不夠麽?”


    “可是,你的記載裏有說——”


    “艾晴!要怎樣說你才懂?為何你老是執著這些?”他厲聲打斷我,胸膛有些起伏,“為著你對羅什的將來一知半解,你便擅自做主為羅什安排妾室?”


    心裏一陣絞痛,浮起燕兒嬌柔的麵龐。說出口的話語沉重,讓我無意識地佝僂起身軀:“我很快就會迴去了。你,你可以等我走之後再……再……”


    他倏地站起,扶住我雙肩,身體俯下,肅然正視我的雙眼:“你是我妻子,羅什一生絕不背離,絕不納妾室!”


    苦澀地笑笑:“羅什,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的心。可是,我走之後,就再無可能迴來見你了……”


    他放開我的雙肩,站直身體,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桃樹,沉思半晌才出聲:“你此次來長安,羅什便已明白,這是你我此生最後一次相聚。”


    他轉頭麵對我,燭光照亮了他眼眸中的從容:“你雖從未提起羅什的壽數,可羅什自己知道,餘下生命無多了。短短數年,要譯完那麽多經文,你以為羅什還能有心思想起它事麽?”


    “你能伴我半年,讓羅什在剩下不多的生命中還能有更多迴味,羅什已是心滿意足。”他向我伸出雙手,淡淡地笑著。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牽我到胸前,圈住我的腰,將頭擱在我肩上,喃喃輕語:“不要再想什麽雙生子,那都是刀筆之吏的無稽之談。羅什之妻隻有艾晴,孩子隻有小什。你們兩個,是羅什最親的親人。”


    鼻子酸酸,忍不住又想落淚。他在我臉頰上輕吻:“那些女子,既然被劉勃勃所擄,她們的家人定然心急。明日我便請人幫忙尋找,送她們與自己的親人團聚。”


    “你不怕姚興怪罪麽?”


    “羅什可對佛陀立誓:絕不納妾!陛下還能強求不成?”他笑一下,箍在腰間的手更加用力,將我緊貼著他,“再說,他也是一時心性,怎會來查問這些女子的境況?過一段時日,他也就忘了此事。”


    我將袖袋裏的紙抽出:“這是那些女孩子的親人訊息。”頓一頓,吸口氣,“有個叫燕兒的已無親人,不如暫時留下她吧。”


    對於燕兒剛才的舉動,我心裏當然不快,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趕她走。無論如何,我們不收容她,她一個女子舉目無親,根本無處可去。


    他臉色有些僵硬,隱約的不快迅即飄過。接過紙,折起放進懷中:“自明日起,羅什要到長安大寺講說經文。我會請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幫我打聽這些女子家人的下落。”


    牽著我向床走去,將我按著靠上頭枕,板起臉訓我:“還有,為夫今後不想再聽到這個話題了……”


    “嗯……”我老老實實答應,在他的笑中沉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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