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人有些緊張,一人身穿漢人官服,大喊:“站住,來者何人?”


    我嘻嘻笑著,打量這隊車馬:“這幾匹馬倒是不錯。”我衝車內喊,“喂,車裏的,馬留下,人滾蛋。”


    有人從車裏探出頭來,二十來歲,儒雅端方,看見了我,大笑道:“原來是蒙遜賢弟啊,你怎能隨意亂搶別人的東西?我可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呐。”


    我仔細打量那人,驚喜地跳下馬:“是段業老兄?哈哈,多年不見,你不是跟著呂光大軍去了西域麽?”


    段業是漢人,家族為避戰亂遷居到盧水,與沮渠部比鄰而居。在臨鬆我與他更有同窗之誼,交情一直不錯。幾年前他投軍做了文職,後隨呂光去了西域,從此再無他的消息,不想今日又見麵了。


    他下了車,親熱挽住我的手臂:“如今呂都督從西域迴師,特派我來見你伯父——沮渠部族長羅仇。”


    原來並非故地重遊,而是當說客來了。我上下打量他那一身官服和儀仗,這家夥沒什麽文韜武略,倒也混得不錯,看來呂光頗重用他。


    “無事不登三寶殿,呂光怕是沒安什麽好心罷?”我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笑著湊近段業,“想要征我們為他打仗?”


    他被一語戳穿,苦笑道:“你呀,心思還是那麽敏捷,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讓所有隨從原地候命,執著我的手臂往前方走:“許久不見了,咱們敘敘舊。”


    我明白他的意思,讓身邊人也待在原地,與段業一邊閑聊一邊走向一處山坡頭。走得夠遠了,段業找了塊草皮席地而坐,對我正色道:“你猜得沒錯,呂都督派段某前來說服沮渠部全族歸附。”


    我拿出身後的皮囊,喝了一口酒,嗤笑道:“我伯父為何要歸順呂光?他是氐人,我們是匈奴人,又不同族。你沒聽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麽?”


    “如今呂都督正是用人之際,若是你伯父肯來歸附,高官厚祿必定少不了。”


    我聳了聳肩:“段兄難道不知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封的官職再大,又怎比得過在盧水獨占一方來得逍遙自在?”


    他被難住了:“這……”捅了捅我的胳膊,“蒙遜,你一向足智多謀,一定有主意。”


    我再喝一口酒,斜睨段業:“主意倒是有,可我為何要告訴你?”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蒙遜,你父親本是沮渠部族長,若不是他太早過世而你年紀幼小,也不會輪到你伯父羅仇繼任族長。如今,下一任族長將是你堂兄男成,你什麽都不是。我就不信你咽得下這口氣。”


    我沉了沉臉,又恢複嬉笑之色,看向天邊的萬丈霞光:“咽不下又能怎樣?我手裏沒一兵一卒,連喝花酒的錢也得找伯父討要,能起什麽事?”


    他一本正經地對我點頭:“所以,我來這裏,對你而言便是契機。”


    我的眼皮跳了跳,看向落日餘暉中的段業:“呂光能給我什麽好處?”


    “我知道你素來胸有大誌,決不是這般遊獵飲酒,放蕩不羈之人。你想想看,若是投奔呂都督,你便可憑自己的本事立下功業。到那時,你伯父和堂兄還能再束縛壓製你麽?”


    我蓋上皮囊蓋子,將酒囊甩在身後,慢悠悠拔了根草銜在嘴中:“今年夏季炎熱,三個多月未下過一滴雨,盧水的河塘幹涸大半。牲畜無水可飲,隻得宰殺近半。如此一來,過冬的食物便不夠了。沮渠部除非舉族搬遷,否則必捱不過這個冬天。”


    伯父和族中耆老們在營帳中商量時,總以各種理由支開我。他不知道,我有自己的眼睛與判斷力,無需參加他那些族中會議,也能知道如今困擾他的是什麽。


    段業高興得差點一躍而起:“太好了,呂都督從西域帶迴來的不僅有財寶工匠,更有大批糧食!”


    我將嘴裏嚼爛的草根吐出,看向遠方被霞光勾勒出的連綿山巒,嘴角勾出一絲笑:“你隻需告訴我伯父,呂光能以糧食讓我一族人安然度過冬天,他必定會投奔呂光。”


    段業興奮地站起身來:“好,我即刻去見你伯父。先告辭了!”他剛邁出幾步,又頓住腳,向我看來,“你放心,我絕不會說出這是你給我的消息。”


    我笑了笑,向他揮手告別。霞光漸弱,最後一道金光籠在段業漸行漸遠的車隊上。我看向遠方升起嫋嫋炊煙的大片帳篷,心中默念:母親,我們很快便要離開這塊世代生存的草原,去往更廣闊的天地。那裏,才是我建功立業的地方。


    一切如我所料,伯父留下族中婦孺老幼,帶著大部分兵卒去為呂光賣命,我也隨行。見到呂光之前,我調戲了一名在呂光營帳間無意撞到的女子,成功地讓伯父再度為我皺起眉頭。


    可那名女子……本是順帶做戲而已,她卻仿佛早已認識我,毫不避忌地看著我,叫出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張熙?這世間真有跟我長相酷似之人麽?心中冷笑,聽說有些女子會用這一招來吸引男人注意。不知她看中了我什麽?待知道我們的身份後,隻怕又會跟先前一樣,投入的是男成的懷抱吧。


    在呂光大營中,見到了這位當世梟雄。他在苻堅手上已是手握重兵的勇將,破西域時又留下了令人稱頌的戰績,可見到他本人,心底卻有些失望。雖有殺伐決斷的霸氣,言談舉止間卻缺少沉穩與韜略。隻怕,這是個自負勇力而胸無點墨的行伍之輩。


    聽他攜著伯父之手侃侃而談:“呂某言出必行,答應給你們的絕不會短了半分。那點糧食算什麽,隻要助呂某擊破梁熙,日後便劃一片上佳之地給你們自立好了。”


    伯父喜出望外,我卻蹙了蹙眉。身為上位者,這樣的許諾豈能亂給?而伯父居然道謝而非推辭,更讓我鄙夷。終究是眼光短淺,若是日後呂光反悔,豈不是埋下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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