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這才是段業來找我的真正原因,想讓我在死前再為他發揮一次預言能力。他對卜卦算命迷信到了極點,如果不是看著我快死了,而他又舍不得出錢治療,隻怕他才不肯放我走呢。


    “不知北涼王想要預言什麽?”


    “合梨隻是個小城,並無多少兵力,蒙遜帶了兩萬精銳卻圍而不攻。孤發信催促蒙遜,他卻隻說已有安排,讓孤不必心急。可是,呂光得知合梨被圍,已派呂纂帶了四萬兵馬救援。待呂纂援兵抵達,非但攻不下合梨,隻怕會折損這兩萬精銳。”他皺起眉頭,語帶抱怨,“也不知蒙遜究竟是怎麽想的,他說帶走這兩萬精銳是為了防男成——”


    他突然住口,自覺失語,急忙調轉口氣:“夫人請幫忙卜算一下,攻打合梨吉兇如何。還有,孤明日是否能順利成事。”


    我心念一動:“北涼王明日是要……”


    他不願多說,打起了哈哈:“也沒什麽事,不過是去城郊的蘭門山祭告天神。”


    聽到蘭門山三字,我的心咚咚直跳。我明白了,蒙遜已經向段業告發男成謀反,段業打算明天在蘭門山拿下男成。為了蒙蔽男成,蒙遜借口攻打合梨,帶走了沮渠部大部分兵馬。此事是段業首肯的。


    可段業絕料不到,蒙遜對小小的合梨城遲遲不用兵,正是在等他殺了男成,然後他可以借口報仇反攻建康。難怪他那麽聽話將我送入段業宮中,此時的他不宜與段業翻臉!


    “夫人,結果究竟如何?”段業見我遲遲不語,有些焦急。


    我看著他端方的臉,心中糾結得要命。我可以告訴他事實,然後讓他將我送走。如果讓蒙遜計謀得逞,我再也沒有離開的機會。


    我猶豫再猶豫,天人交戰了許久,方才咬著牙說:“北涼王無需擔心,一切皆能如你所願……”


    段業是帶著寬慰的笑容走的。他走後,我才發現背後的衣衫都被汗濕透了。段業,對不起,我不能改變曆史,隻能任其發生……


    第二天,在蘭門山祭告山神時,段業突然命人拿下男成。第三天,段業就在大牢中以謀逆罪殺了男成。第五天,蒙遜披麻戴孝為堂兄報仇,帶領兩萬精兵奇襲建康,段業毫無防備,建康城迅速陷落。


    建康城的天,果然變了……


    我躺在床上,身邊圍著醫官和宮女們。蒙遜大步走入,鎧甲上沾著斑斑血跡,渾身的殺氣令所有人害怕地避讓。


    蒙遜惡狠狠拉起醫官的衣領:“今日起不許再停藥,需要什麽,隻管用上。”


    醫官嚇得身顫腿軟,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全。


    蒙遜一手推開醫官,向我看過來,眼底流露出難得的溫柔:“艾晴,我如今已是北涼王,整個國家歸我所有,雖然尚且國小勢微,但要什麽名貴藥材我都可以動用國庫去買。實在不行,我還可以發兵去搶!”


    我瞪著他的血衣,聞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身子顫抖:“你已殺了段業?”


    他冷哼一聲,動手除下鎧甲,如刀鋒般銳利的眼裏散發出咄咄逼人的寒光:“這北涼王位本就是我捧他上去的。隻不過我最大的威脅是男成,他在族中尚有不少勢力,我必得先除了他。我本來隻想讓段業交出王位,留他一條性命。可他跟我爭你,又斷了你的用藥,我便下了決心除掉他,免得再留後患!”


    我悲涼地苦笑:“你果真殺兄弑友……”


    他將帶血的鎧甲丟開,在我身邊坐下:“還記得你跟我講的那部奇書麽?”他朗朗背誦,“為達目的,可以使用惡劣手段,但其後絕不可再用。應審度自己帶來的一切損害,畢其功於一役,使自己不需要每時每刻不斷重複這些罪行。這樣一來,由於沒有重複這些罪行,君主便能使民心重新安定,並施惠而贏得民心。”


    看著他閃爍著精光的幽黑眼眸,沒有一絲愧疚,隻有殺戮過後的極度亢奮與暢快淋漓,我渾身戰栗。想起我任由段業落入他精心編織的陷阱,我也是推波助瀾之人,他那血淋淋的王冠上也有我的一份功勞。羅什說過,他的殺戮和罪孽中有我的因素,想不到居然是真的。什麽我不能改變曆史,這難道不是借口麽?是因為在段業和他之間,我選擇了他!因為他比段業更強,因為心底深處,我對他有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情……


    蒙遜握住我的手,眼瞳灼灼:“艾晴,你無須自責。我蒙遜殺兄弑友確是事實,這是我為得到王座必須用的手段。該承擔怎樣的報應,我自會擔當。但我定會如你所教,此等惡行平生隻做一次。未來,我一定會做個好君主。善待百姓,重用賢良,請你相信我!”


    我心力交瘁,再也無力說出什麽。他將我摟進懷中,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我更加難以忍受。嗓子口鹹鹹的,一口嘔了出來。他似乎在大叫著我的名字,可他的臉卻越來越模糊,聲音仿佛飄自遼遠,頭往下垂,眼前的一切墮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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