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最是愜意的陽春天氣,姑臧的廣場上卻是一片肅殺。呂光將正在圍攻建康城的杜進緊急召迴,杜進剛進城就被卸了武器五花大綁起來。呂光當眾宣布:杜進驕橫跋扈,出入儀仗與涼王無異。還曾大言不慚地放言,涼王的江山都是靠他打出來,涼州姓呂還是姓杜也未可說!


    杜進在廣場上被斬首示眾。那一天,杜進悲憤的唿喊傳遍姑臧的大街小巷:“呂光,你聽信讒言殺害忠良,涼國有你這樣昏庸的國主,不日即亡!”


    李暠送善款時與我說起此事,感慨地歎息:“杜進喜好奢侈,出入儀仗有違臣子禮製,這確是事實。但不能以此判定杜進有謀逆之心。沒了杜進,呂光手下能鉗製蒙遜的將領已是不多了。”


    我知道李暠送善款隻是由頭,他其實是想聽我分析眼下的局勢。我笑了笑:“這就是蒙遜的高明之處,懂得利用呂光的心理。”


    李暠閃著精明的眼望向我:“夫人是說,杜進被殺,是蒙遜在背後推動的?”


    “杜進很得軍心,又手握涼州大半兵力,呂光本就忌憚他。蒙遜不過放些風聲而已。對呂光來說,他並不在意傳言是真是假,他隻需要一個理由除去內患。”我嗤笑一聲,“至於蒙遜,呂光可不認為地貧人少的北涼國能成什麽事,他以為處置了杜進再來對付蒙遜也無妨。”


    “可是,杜進一死,建康之圍也就解了,蒙遜大可借此機會休養生息。加上軍中將領因杜進之死而唇亡齒寒,人人自危,不會再賣力去為呂家賣命。”李暠嘖嘖搖頭,麵露鄙夷,“呂光在這種時候殺了杜進,其實是得不償失。”


    想起那滿肚子鬼主意的梟雄,他沒有多少本錢,每一步都必須踏得很準。步步險招卻步步精心計算,這樣的人做對手真的是很可怕。


    李暠眼裏閃著精光,若有所思:“沮渠蒙遜此人,倒真是不簡單……”


    李暠是帶著思索離去的。我知道他在不久的將來會投奔蒙遜並很快取得蒙遜的信任,與他說的這些話不過是幫他加速投奔的決心而已。


    送走李暠,我坐在庭院中一邊曬太陽,一邊低頭對付手中的針線活。我的手藝當然很粗糙,卻不想讓他人假手。不管做的再差,也是媽媽的一番心意。撫摸一下仍不見隆起的肚子,輕聲說:寶寶,不準笑媽媽,聽到沒有?


    大門被推開,人還未見,一陣爽朗的笑聲傳到院中:“張某聽聞夫人有身,特來向法師道喜。”


    我放下針線簸籮,站起來迎接。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跨進門,是中書監張資。張資對著我作揖道賀,我連忙迴禮。他身後跟著羅什,我們一邊聊著家常,一邊走進客廳。羅什溫和地笑著,快走幾步到我身邊,扶我坐下。我一窘,現在才滿三個月,肚子都還是癟癟的,他就處處小心,把我當成熊貓一樣重點保護。


    我坐下,拿眼神詢問。羅什會意,笑著解釋:“今日在張大人府上為他看病,跟張大人講起你有孕,大人非要親自登門跟你道喜。”


    “法師真是體貼,夫人有福啊。”張資臉上連鬢的虯髯隨著笑微微顫動。他的臉上仍有病態,氣色卻是好了許多。


    我有些臉紅,欠身笑道:“張大人莫要取笑了。”


    再聊幾句,張資問到:“法師,你可知姚秦國主姚萇遣使來邀你前去長安講學?”


    我們都一愣,羅什搖頭:“羅什不知。”


    張資誠懇地對羅什拱手:“法師學識淵博,卻在涼州無用武之地。姚萇雖非善主,但舉國奉佛,定能以國師之禮待法師。張某不才,想懇請涼王放法師東去長安。法師覺得如何?”


    我趕緊點頭,開心地應諾:“好啊。”


    羅什按住我的手臂,對著張資迴禮:“多謝張大人美意。隻是,羅什此時不可離開涼州。”


    張資驚詫:“這是為何?”


    “拙荊有孕在身。她在饑荒中虧了身子,怎禁得起長路顛簸?”羅什對我看了一眼,又思忖著苦笑,“何況,涼王不會放羅什走。”


    “這……”張資剛要說話,卻也不禁歎口氣,“唉,涼王不尊佛法,卻扣住法師。法師輾轉無力,張某於心不忍啊。”


    羅什微笑道:“張大人,羅什並非無所事事。涼州雖是佛法之荒漠,可羅什無懼從頭開始。”迎上張資略顯詫異的眼光,“這裏,反而是羅什新的起點。”


    他緩緩抬頭,看向窗外姑臧的藍天。幾朵綿白的浮雲飄過,春風裏帶著醉人的淡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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