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弗冷笑:“王舅——應該叫前王了,要攻打鄯善。我故意不聽征召,觸怒前王,被他從禁軍中除名。他還下令,讓我此生不得入朝廷為官。”


    我張大了嘴,這還真是小弗的行事作風。


    “離開禁軍,我便與小王舅合夥開了絲綢行,販運絲綢倒也賺了不少錢。可我們的生意與大王子經營的絲綢行起了衝突。大王子唆使前王在龜茲施行絲綢專營,我在龜茲的絲綢行被迫關閉,隻能轉到西域其他國家經營。這絲綢專營很不得人心,惹得西域商人們一起抵製龜茲絲綢。大王子又不懂生意,搞得年年虧空,卻把責任推到我身上,說是我煽動了西域商人。前王一怒之下,竟然抄了我的家!”


    迴想往事,他一臉憤然:“那段時間我過得很慘,一心想報複,就煽動小王舅反他。當年阿素不肯遠嫁獪胡,前王用小王舅的女兒代替,小王舅為此恨極了前王。加上絲綢行是我與他合開的,小王舅也損失慘重。我們用前些年積攥下的錢財在朝堂上收買人心,幾年下來,漸漸形成了我們自己的勢力。”


    “小王舅膽小怕事,本無野心,背後全是我在運籌帷幄。朝堂上雖有頗多支持者,可我們最大的困難是:禁軍皆由昆沙掌管,他對前王忠心耿耿,無法買通。三年前跟著小王舅去長安向秦國進貢,我發現了機會……”


    我想到了,低聲問出:“苻堅?”


    小弗點頭:“那時見到了秦國國主符堅。他自詡英雄蓋世,言談之間,我一看便知他有心收服西域。我迴來後聯絡鄯善、車師、於闐等國,他們經常受到龜茲侵擾,苦不堪言,所以一拍即合……”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沒想到這段我熟悉的曆史,背後居然都是他策劃的。


    “去年我們找了個由頭再去長安。鄯善、於闐、車師,幾國國王與我一起向苻堅請求效仿漢武帝功業,派兵西征龜茲。苻堅已心動,卻怕路途遙遠艱險,一路糧草難以供給。三國國王向苻堅承諾,他們願做向導,並供應糧草出兵助戰。有了這保障,苻堅便不再猶豫,派呂光出征。”


    我呆得說不出話來。我的一句話,居然使得曆史車輪朝著原定的軌道駛去。如果我當初沒有透露未來給小弗,現在又會變成怎樣?


    “我一直佩服苻堅為人,他是中原難得的霸主,攻下他國後從不弑殺降臣。所以我想借他之力將前王鏟除,輔佐小王舅為王。苻堅答應,他會效仿前朝,讓龜茲自治,隻要歲歲稱臣納貢即可。可是大哥與前王關係密切,我擔心他會受殃及,特地跟苻堅提起大哥。”


    “苻堅早已聽過大哥的名聲,當年曾拜在大哥門下的兩名漢僧,曇充和僧純,也在苻堅麵前竭力讚揚大哥。我趁機說大哥一心向往中原,希望來中原傳揚佛法。於是苻堅要求呂光,攻克龜茲後即刻送大哥來長安。他將聘為國師,舉國奉養。”


    小弗悔不當初:“艾晴,我萬沒想到苻堅會在這個時候為晉國所敗,更沒想到呂光有意趁此機會在西域自立,因此扣住大哥不放。大哥所受羞辱,深究原因,實在是因我而起。”他愧赧難當,握緊雙拳,眼圈都紅了,“如果可以,我寧願代他受辱。看他一次次從馬上摔下,比摔在我自己身上還疼。”


    車外又傳來哄堂大笑,這笑聲如一枝枝利箭,從四麵八方狠狠刺向我。我一把扶住小弗的手臂:“不,小弗,不關你的事。是我,當初是我泄漏未來給你。所以,要追究的話,也是我害了他……”


    顫抖著手掀開後窗簾子。羅什已落後了許多,那頭老牛實在走不動了,他隻得下車牽著老牛費力前行。


    呂纂騎馬來到羅什身邊,高聲大笑:“大家都來看看這西域知名的高僧吧,手腳無力一無用處!”


    羅什沒有理睬呂纂。他的僧袍上盡是灰塵,臉上也沾了灰塵,神情卻似閑庭信步。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突然笑了起來。隻這樣輕輕笑著,卻襯得周遭凡塵俗子鄙陋不堪。


    呂纂詫異:“你笑什麽?”


    羅什迎向他的目光,沾著灰土的臉上依舊清雅:“這般狼狽,難道不好笑麽?你們費了這麽多心思,不正是為了讓我博你們一笑,那我自己為何不能樂在其中?”


    呂纂呆住,不由口吃起來:“你、你?樂在其中?”


    羅什慈愛地拍了拍老牛的頭,對它輕語:“今日辛苦你了。”昂頭看向呂纂,仍是平和的笑容,“佛祖教授我們六種次第修行的方法,稱為六度。以布施度慳貪,以持戒度汙染,以忍辱度嗔恚,以精進度懈怠,以禪定度散亂,以智慧度愚癡。這忍辱便是六度之一。我今日能以此修行而化解心中的嗔恨與憤怒,自然是極大的樂事。”


    看到羅什絲毫不將這些羞辱放在心上,我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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