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你是不是要等到我出嫁那天才告訴我真相?你封她做公主,那我算什麽?將我嫁到那麽遠的國家,為你維係盟約,我的幸福呢,在你眼中算什麽?其實我最恨的人是你!可你是我父親,我無法殺你,隻能去殺這個奪走我一切的女人!”


    王舅如同看怪物一般看著阿素:“瘋了,你真的是瘋了!”


    阿素看向大哥,眼神既絕望又瘋狂:“我是瘋了,得不到你,我寧願瘋掉!你可知道,我從小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嫁給你。我夢想了那麽多年,努力靠近你,一點一點想要融化你的防備。憑什麽她一來,就輕而易舉奪走了你全部的心思!她不死,我永遠也得不到你!”


    大哥眼神冰冷,不肯看阿素一眼:“你執念太深,已入魔障。終我一生,絕不會原諒你。”


    阿素苦苦哀求大哥,她最無法忍受的便是大哥從此將她視同陌路。王舅命人將阿素帶走,阿素抓著大哥的僧袍死活不肯鬆手。大哥低頭,將被阿素拽著的僧袍一角用力撕掉。


    那一刻,阿素徹底驚住,兩名士兵乘機將她拖走。阿素淒厲地大喊,聲音在所有人耳邊縈繞盤旋:“我不死心,我絕不死心!”


    大隊人馬撤離,阿素淒厲的喊聲仍漸次傳來,終至無聲。夕陽下,我與大哥在廢墟中站立良久。我們一直凝視著天空,眼見霞光鋪滿大地,夕陽墜入天山背後,夜幕慢慢降臨……


    我將大哥帶迴了國師府。當我們走進人去屋空的房間,我不由一陣恍惚。她到底有沒有存在過?還是她隻是我心中的幻像?佛說一切皆空,那她呢?


    大哥撫摸著屋內一件件擺設,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她。看到櫃子裏那一堆破爛雜物,他哀傷地長歎:“她連這些都沒帶去……”


    突然,大哥捂住胸口跌坐在榻上。我攙扶住他:“你怎麽啦?”


    他皺眉,似在忍著胸口的痛楚:“不知道,突然很痛……”


    “我派人去叫禦醫——”


    他拉住我,搖了搖頭:“不是我……”


    “那是什麽?”


    他茫然抬眼,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是她……是她在痛……”


    我從不相信這類怪力亂神,嗤笑:“怎麽,你們還有心靈感應不成?”


    他沒有理睬我,盤腿在榻上坐下,閉起雙眼:“我要在這裏守著,陪她一起熬過痛苦。”


    我慢慢退出房間,關上房門。我無從驗證他的話是不是真的,隻能讓他自己獨處。我讓仆人除了送食水進去,不要打擾他。宮裏和寺裏來人尋他,我隻推說他病了,需要在家中靜養。如今我是一家之主了,我有責任照顧整個家,包括他。


    他在她房裏靜坐了三天,直到國師府大門被猛力推開。


    卑摩羅叉怒氣衝衝走入庭院,我上前行禮。他沒有客套,直接說:“弗沙提婆,我是來帶羅什走的。”


    我禮貌地迴答:“家兄這幾天不幸染病,就讓他在家中休養一段時日吧。”


    大師冷笑:“他染的是心病吧?”


    我沒有迴答。


    “我們本已在去莎車的路上。那日見了國師府來人,他不顧一切強行要迴龜茲,從未見他如此失魂落魄過。他父母皆已進登極樂,這世間能牽動他如此失態的,怕隻有一人罷。”


    我忍不住為他辯解:“大師,家兄入佛門多年,可他也是血肉之軀,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胡說!既入佛門,當以苦集滅諦為念,終身侍奉佛祖,戒貪、戒嗔,戒色,豈能容他如此肆意妄為?”他站在庭院裏環顧,大聲喊,“羅什,你在哪裏?你還不思悔改麽?你還要不要做佛陀弟子?”


    我攔住他,有些不快:“大師,她已離去,從此不再迴來,你就不能容我兄長留一點點念想在心間麽?”我雖與他相爭,但絕不會如此不顧念人情。尤其在外人麵前,我與他始終是親兄弟,我必須與他站在一起。


    房門打開,大哥終於出來了。人瘦了一圈,雙眼卻仍是清澈。他們倆的眼睛盡管顏色不同,卻是一樣的幹淨無垢。我的長相不比他差,但唯有內心純淨的人才會擁有的清澈眼神,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有。


    大哥走到卑摩羅叉麵前行禮:“今日羅什便隨師尊迴雀離大寺。”


    他的平靜令我和卑摩羅叉都有些吃驚。卑摩羅叉看向他:“你……你放下了?”


    他緩緩搖了搖頭:“羅什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抬眼望天,嘴角露出一絲平和安詳的微笑:“羅什用盡種種方法,都無法忘記她,何不將想她也當作每日的修習。佛祖慈悲,容我每日想她片刻,既可心境平和,潛心修行。”


    我瞪大了眼睛。他可真是……太固執了,叫人不知該說什麽好。


    卑摩羅叉果然被他氣得跳腳:“你!荒謬至極!你難道不知,修行之人,愛欲乃是最大的束縛,這會毀了你多年修行!”


    他跪下:“師尊,佛法講苦,是為讓眾生離苦,引導眾生走向平安喜樂。佛有情,有大愛,並非要我們絕情棄愛啊。”


    “你既熟讀經書,當知佛祖曾言: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注解:語出《四十二章經》)


    他苦笑,眼裏卻是堅如磐石:“師尊,我對她的感情,我已不欲辯解。佛陀自有評判,我願接受任何懲罰。”


    卑摩羅叉被他噎住了,深唿吸許久方才問出:“你就不怕流言蜚語麽?”


    他嘴角竟露出笑容:“我無懼任何流言。無論佛門中人如何看待,我定要實現心中的大願想。即便受地獄火爐湯鑊之苦,羅什絕無絲毫怨恨!”


    我不由動容,怔怔地看著大哥。這般堅毅的心,常人如何能做到?也許,就像她預言的那樣,他真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卑摩羅叉指著大哥,怒極反笑:“你!你天分之高無人能及,你身份尊貴無人敢言,你率性而為無人敢擋。好!好!好!你既執意揣著這等妄念自毀修行,從此後便不再需要為師!”


    我剛想上前勸阻,大哥已在不停叩頭:“師尊,萬萬不可——”


    他怒氣衝衝地打斷大哥:“我今日便去莎車,此生不再迴龜茲,你我師徒間恩斷義絕!”


    大哥雙膝前行,拉住卑摩羅叉的僧袍:“師尊!”


    卑摩羅叉拂袖,甩開大哥的手,大步往門口走去。走到門口,他頓了頓,臉上終有絲不忍,卻始終沒有迴頭。“雀離大寺,從此由你全權主持,你……好自為之吧。”


    大哥跪在院中,怔怔地看著師父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削瘦的身子在陽光下微微顫抖,似是背負著過重的負擔。看著他落寞的神情,我竟沒有絲毫奚落之心。這世間能理解他的,除了艾晴,也隻有我這同病相憐的人能解一二分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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