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頓時麵如死灰,從牆角竄出,剛想逃走,就被那男人揪住。男人罵罵咧咧地下手很重,那女子一臉痛苦狀,卻強忍著不出聲,隻拿眼憤怒地瞪我。我覺察出這兩人不像是尋常夫妻,有些後悔不該泄露她的蹤跡。可我還是甩甩袖走了。我不是主持正義的衛道士,不想管那麽多閑事。


    入夜後,我還在街上漫無目的找著。家中仆人來尋我,我怕父親擔心,隻得迴去,心中難掩失落。她是沒迴來呢,還是我錯過了?


    經過一戶人家門口,先前見到的那個粗壯男人正將漢人女子往門裏拖。她倔強地用手拉住門柱,不肯屈從。男人惱怒,抬手要打,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吃了一驚:“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你不用管,我最見不得男人打女人。”


    女子看見是我,愣了一下。我手下加力,男人吃痛,隻得放開女子:“這是老子花大價錢買來的,有賣身契在手。”


    女子拉著門柱的手臂,衣袖被掀起,露出累累淤青。我吃了一驚,以漢語問她:“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事?”


    女子強忍住淚水:“你不是不肯幫忙麽?為何現在又這麽好心了?”


    我有些尷尬:“我……我不知道是這麽一迴事。”


    粗壯男人拚命想要甩開我的鉗製,大聲嚷嚷:“你這人太莫名其妙了。這是我娘子,明天就要成親,你憑什麽橫插一杠?”


    有幾個地痞無賴圍觀過來,也在幫腔:“的確是他的新娘,明天就要辦婚禮了。”


    女子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我聽不懂他們的話,我是被騙來的!”


    這麽多人在圍觀,我隻得放開那男人。男人憤憤地拉著女子進屋,將門重重關上。女子一直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直到門將她與我隔開。我看著緊閉的門,沉默片刻,轉身離去。


    後來,便有了那樁傳遍龜茲的八卦新聞:國師府少爺強搶他人新娘。


    其實那天晚上本來進行得很順利。我趴在牆頭,衝屋內喝喜酒的人群大喊了兩聲“有賊”,成功將參加婚禮的人引出了屋,我趁亂去新房。那女子身穿喜服,正蹲在地上磨簪子的尖頭,看見我嚇了一跳。見她那動作我也嚇了一跳。這種時候她居然沒有哭得稀裏嘩啦,而是在準備防身武器。她看見是我,頓時又驚又喜。我急忙“噓”了一聲,拉起她往外跑。


    矮牆距離地麵有些高,我抱住她,將她舉高,想讓她攀上矮牆。沒想到她卻扭捏著身子,難以攀爬上去。


    我皺眉,低聲嗬斥:“這個時候了,你還扭捏什麽!”還以為她有多大膽子呢,連這點身體觸碰都會慌張成這樣。


    她想解釋,卻不料這麽一耽擱,我們被人發現了。我一躍跳上矮牆,她呆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我覺得好笑,她難道以為我會棄她於不顧?


    我伏在矮牆上對她伸手:“快!”


    她喜出望外,拉住我的手,任由我將她提上矮牆。那粗壯男人從屋中跑了出來,看見牆上的我們,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一把摟過女子的腰往下跳,她本有些心慌,卻沒有掙紮,似是沒來由地信任我,閉眼跳了下去。


    我們氣喘籲籲地跑著,身後遠遠一群人手執火把追趕。女子畢竟腳力有限,她很快便力氣不支,速度越來越慢。她讓我自己跑,別管她。開玩笑,我弗沙提婆做事怎能半途而廢。拉過她的手,鑽入路邊的灌木叢。


    沒想到,這片灌木叢到處是刺,我的衣服被倒刺勾住,越用力掙紮,被勾住得越多。


    女子用手扒著荊棘,想幫我扯開勾住的衣服。我低聲吼:“你留在這裏幹嘛,還不快跑!”


    她卻搖頭,拚命扒著帶刺的荊棘,兩手很快就血跡斑斑。我看向她身後,苦笑:“你不肯逃,我更麻煩。”


    我和女子被五花大綁著押迴了粗壯男子的家。衣服上到處是破洞,臉上也有幾道血痕,我生平第一次這麽狼狽,實在枉為龜茲第一勇士。


    粗壯男子看清了我的臉,大怒:“原來是你!難怪上次為這婆娘出頭,原來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我冷眼哼氣:“你既然知道,還娶她做什麽?”


    他衝我的臉揮來一拳,我無法躲避,隻得硬挨了下來。那女子用漢語尖叫:“要打要罵你衝我來!這位公子隻是路見不平,此事與他無關,快將他放了!”


    男人對那女子唾了一口,用不熟練的漢語大罵:“還嘴硬,他都承認了是你奸夫!”


    女子愣了一下,看向我。我吐出口中的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男人還想打那女子,我以肩將他撞開:“我說過,最恨男人打女人了。有種把我鬆開,咱們一對一打個痛快!”要不是那些該死的荊棘,我怎可能落到這些蠢人手裏!


    粗壯男人還想打我,有人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此人穿著絲綢衣料,又這麽囂張,隻怕有些來曆。”


    這些人到我身上搜查,我掙紮不過,被他們搜走了禁軍的腰牌和隨身物件。那些人臉色立刻變了。他們打探出我的身份,不敢再羈押我。我提出要帶這女子走,那粗壯男人雖不敢得罪我,但也狠狠敲了我一大筆錢。


    女子告訴我,中原戰亂紛飛,她與父親避禍逃到西域。不想在車師國,族兄為了幾個錢將她偷騙出來,賣到語言不通的龜茲。


    我好人做到底,索性再送她一筆錢,資助她去車師國尋父。


    送女子出城時,她不住感激我行俠仗義。我苦笑,這哪是什麽俠義,不過是補償對她的歉疚罷了。本想憑自己的本事救她,沒想到還得靠父親的身份。


    女子眼裏閃著淚花,鄭重向我承諾:“此生此世,我必當迴報你的恩情。”


    我搖頭:“你不必謝我。救你,不過是因為你長得像一個人。”


    “她也是漢人?行像節時,你就是將我錯認成了她?”


    我望向湛藍的天空,眼前出現那個靚麗的身影,長歎一聲:“也許你長得並不像她,隻是有些相似的感覺。”我苦澀地搖了搖頭,“太久沒有見她,我都快記不得她的長相了。”


    將馬匹交給她,我轉身要走,女子又叫住我。我迴身看她,她臉上泛著紅暈,一雙明眸宛如水洗過,閃閃發亮。


    “公子,我叫曉萱,葉曉萱。”


    我笑一下,擺了擺手告別:“我叫弗沙提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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