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炎的葬禮放在了三日後。這般哀慟的時刻,我不好提出要走。府裏沒有人主事,我隻好站出來幫兄弟倆幹些力所能及的事,好讓他們能有片刻闔眼休息的時間。


    葬禮那天,兄弟倆幾乎一夜未睡,為羅炎清理身體,換上幹淨的衣裳,裹上層層白布。我站在屋外,聽到兩人壓抑的哭聲,那是在與父親做最後的道別。我抬眼看天,心情淒然。為了不與白純照麵,我與兩兄弟商量過了,羅炎的葬禮,我不會列席參加。


    銅廠河邊架起了木台,白布裹著的屍身邊放滿鮮花,鄭重地抬上木架。龜茲本來施行土葬,但鳩摩羅炎是天竺人,用的是天竺的火葬習俗。


    白純領著所有王室成員,王公大臣,排成幾列,一片縞素。木台另一邊是一群僧人,由卑摩羅叉帶著,盤坐在河灘上念經,羅什則坐在卑摩羅叉身邊。小弗一身素白,額上纏著白布條,手舉火把,紅腫著眼,神情悲淒。本來執火把的應該是長子,可是羅什既已出家,沒了俗世的身份,就由小兒子來執了。


    白純對小弗凝重地點點頭,小弗走到木架邊,點燃了木架下覆著的幹草。火光衝起,吞噬了羅炎的軀體。一片哭聲夾雜著念經聲,莊嚴肅穆。


    小弗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頭低垂著,肩膀不停聳動。羅什呆呆看著火堆中逐漸消失的父親,蒼白如紙的麵容帶著清寒,念經的聲音支離破碎,再也無法繼續。坐在白純身邊阿素站起身,想要往羅什那邊走。白純使眼色阻止,阿素不得已又坐了迴去。


    羅什所譯龍樹菩薩的《中論》裏有一句:“從有而有生,從生而有老死,從老死有憂悲苦惱種種眾患,但有大苦陰集。是故知凡夫無智,起此生死諸行根本。”生老病死,一切諸行皆苦。所以智者要“無明滅故諸行亦滅”。隻是,羅什若是真能做到無明滅,怎會在那晚為父親傷心哭泣?


    我站在一旁的山頭上默默凝視,此處的位置能看見整個葬禮卻不會被人注意。我看向熊熊燃燒的火堆,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心中虔誠默念:國師,希望你能見到一生鍾愛的人。你的思念,佛陀會接受。佛陀自己也曾受過愛欲之苦,他會令你們重新團聚。但願在天國的你們,幸福……


    葬禮持續了兩個時辰,小弗收拾了父親的骨灰,灑進銅廠河。看著小弗捧著骨灰痛哭,我的心也揪成一團。我想安慰他,可我,不能再出現在他們兄弟倆麵前了……


    深唿吸一口氣,再次留戀地看一眼葬禮現場。那襲永遠一塵不染的褐紅僧衣,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清風朗月的身姿,再見了,羅什。再見了,我的愛情……


    可是,萬萬沒想到,我還是沒走成。時空表再次不見了!


    我望著被掏空的背包和眼前一堆淩亂的物品,不滿地仰天大喊:“章怡,都是你不好,幹嘛不讓我隨身戴著!”


    匆忙趕迴國師府,仆人告訴我,葬禮結束後羅什就隨師父迴雀離大寺了。我衝進羅什的房間到處翻找,卻是一無所獲。他一定隨身帶去了雀離大寺!我無力地靠在牆上,我知道他肯定不屑這種手段,可他為了留下我竟連平常不齒的偷竊都用上了。我怎會不感動,他為我做了那麽多,不惜得罪身邊所有人,一樁樁一件件,我全都記在心裏。可是,正因為我愛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留下。


    我走出羅什的房間,剛到院子裏就碰上了怒氣衝衝的阿素。她一把拉住我,破口大罵:“不是說要走的嗎?又拖了多少天,你怎麽還賴在這裏?你不是龜茲人,滾迴你自己的地方去!”


    我耐著性子解釋:“公主,我的確是要走了,我向你發誓。”


    她卻是毫不客氣地拖著我往外走:“我用自己的馬車押你出城,現在就給我滾!你要是再找借口,我不會再跟你客氣,我會殺了你!”


    小弗走入,將阿素跟我強力分開。他穿著龜茲人的孝服,眼圈凹陷,本來豐潤的臉瘦了一圈,下巴上透出青色胡茬。他看上去沉穩了,成熟了許多。難怪有人說,男孩長大,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小弗沉著聲音對阿素說:“她哪裏都不去。”


    阿素氣急:“表哥,你怎麽還護著這個賤女人——”


    小弗嚴厲地打斷阿素:“她很快就會成為你的表嫂,你再這樣對她,別怪我不客氣!”


    我和阿素均是一愣。還沒等我反應迴來,就見小弗認真地對我說:“等孝期過了,我們就辦婚禮。”


    他臉上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含著深情。我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下挑明,不禁有些慌亂:“可是,可是我——”


    他不容我插嘴,扭頭對阿素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是要我請你走,還是你自己走?”


    阿素的目光在我和小弗身上轉了轉,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小表哥,但願你能如願娶到她。”


    阿素說罷便氣鼓鼓地走了。我頭疼地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小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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