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群來到王新寺門前,那條不太寬的河此刻流水正急,河麵上的木橋已經整修過,更寬大結實了。河對岸的王新寺依舊宏偉,屋頂上金光閃閃,看來有過大修。想起我曾抖抖地從冰麵上過,羅什的手溫暖中帶著些濡濕,不由笑了。我可是第一次雪盲呢,還好是輕度的。閉上眼,迴想那時心中的恐慌。


    “羅什,我怎麽看不見你了?”


    “別急,閉上眼片刻即好。是我不好,應該提醒你莫要盯著雪看太久的。”


    “羅什,我不會瞎了吧?”


    “不會。”


    “我要真瞎了怎麽辦?”


    “不會。”


    遠處有個男人聲音在唿喊著,似乎叫的是我的名字。我急忙睜眼,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隻見熙熙攘攘人頭晃動,卻沒見到什麽熟悉的麵孔。歎了口氣,肯定是太想念他了,竟出現了幻聽。


    天漸漸暗下,大街上的人們還在載歌載舞中,我卻不能不考慮住宿問題。離開喧鬧的人群,走了幾家客棧,都是客滿。也是意料之中,咱的節假日,旅遊城市不也人滿為患麽?想著是否要去國師府,可又實在想不出該怎麽跟人家掰我的長相問題。靈機一動,打了個響指,有地方去了!


    一隻偽裝成油燈的太陽能電筒擱在殘破的佛像手臂上,一堆柴火正燒著,上麵架著一隻戶外用餐盒,裏麵正燒著黍米粥。我輕輕哼著《親親我的寶貝》,一邊忙碌地在幹草上鋪睡袋。看著自己整出來的小窩,心情挺好,跟這兒還真是有緣。以後搗飭搗飭,弄得更像樣些。


    環視周圍,除了更破舊了些,倒是什麽都沒變。這裏留下了我太多迴憶,雖有性命攸關的危機時刻,但此刻過濾了那些不愉快,剩下是滿滿的溫馨與感動。


    閉上眼睛,再度看到他眼露欣慰,笑著讚歎:“艾晴,果然隻有你懂我。”


    他望著我,笑意彎彎:“我一直信你,無論何時何地。”


    他畢恭畢敬地向我合十行禮,目光真摯而熱烈:“艾晴,羅什得你為師,是佛祖垂憐,為羅什指點迷津。羅什一生,定不負吾師。”


    他低頭看地,聲音悶悶:“嗯,我日後定去漢地傳法。也許,可以來找你。”


    “你迴來了?”


    嗯?最後一句好像不是從我大腦記憶庫裏跳出來的吧?猛地睜開眼,迅速轉頭。定住,眼睛睜大,睜大,再睜大,大到整個視線裏隻剩下他的風輕雲淡......


    他站在破廟門口,月光傾瀉在他身上,折出淡淡光華。扶著門框的手微微顫抖,眼裏閃著清澈的光芒,微笑著凝視我:“十年不見,怎麽還是這樣傻傻的表情?”


    嗯,他說過“你若沒有那些看上去傻傻的表情,便能更聰明”。原來這些對我而言鮮活的記憶,在他,已是十年之久。鼻子有點酸酸,感冒了。


    “怎麽,不認識我了?”他向我走來,右臂向我伸出,剛要碰上肩,卻又打個轉,縮了迴去。原本盯著我的眼,閃了幾下,略偏偏頭,沉下眼簾。


    我凝視著他,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後說出的竟是一句很傻的話:“這麽晚了,城門關了吧,你還怎麽迴去啊?”


    他搖了搖頭,仍是溫厚地笑著,聲音清潤略帶些低沉:“沒關係。有黍米粥麽?”


    再也忍不住,有淚水湧出,我急忙用手搓眼睛。他抓住我揉眼睛的左手,語氣焦急:“手怎麽破了?”


    低頭看一下手心。隻在藥鋪塗了些藥水,剛剛一直在整理東西,不提防血絲又滲出來。我聲音悶悶:“混亂的時候被擠到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的掌心依舊溫暖帶些濡濕。忽然意識到什麽,他急急放手,臉上浮出我熟悉的紅暈:“明日一早,我帶你去王宮找禦醫。”


    我搖頭,在火堆邊坐下:“沒事的,不過是小傷口。再說了,雖然已過了十年,萬一你王舅還記得我……”


    他愣了一下,似也想起了什麽,沒再多言語。我指著身邊:“要不要坐下?”


    他笑了,定是跟我一樣,想起了沙漠中我跟他講馬斯洛需求層次的那一晚。他在我身邊坐下,與我隔了兩尺距離,伸出骨節纖長的手在火上取暖。我看著他欲言又止:“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沒有變化?”


    唉,他不問我心裏不安,可他要是問了,我又該怎麽迴答呢?十年時間,他已長成如此俊逸的青年,讓人一見便難轉目光。而我,什麽變化都沒有。


    他低垂著眼,輕聲說:“無須問,你是仙女......”他抬眼看我,淺灰的眼波流動,“無論如何,你迴來便好......”


    一股莫名的酸直衝鼻子,我肯定感冒了。低下頭吸鼻子,看到他手腕上的檀香木佛珠,已經磨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好幾顆珠子崩開了缺口。


    “都這麽舊了,還戴著啊。”


    他偏過頭,左手朝袈裟裏縮了縮:“嗯,是你送的,我便一直用著。沒想過換......”


    我從袖袋裏取出瑪瑙臂珠:“戴這個吧。”


    他看著我手上的珠串,有些發怔。頓了一會兒,伸手拿了過去,卻不戴上,小心放入懷裏。看向我的眼神蒙了一層氤氳煙霧,看不真切。我不自在地用手扇風。這火堆燒得太旺,都讓人熱出汗來了。


    我強行將目光轉移到粟米粥上,用勺子攪了攪,已煮熟了。我端著飯盒喝黍米粥,他要遵守過午不食的戒律,隻在一旁微笑看著我吃。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更是不自在,不提防吃得太急,嘴角被燙到了,伸出舌頭唿哧唿哧喘氣,拚命以手扇風降溫。


    他忍俊不禁,輕聲嗔怪:“你呀,還那麽毛手毛腳。”將飯盒接過,一邊用勺子攪動,一邊輕輕吹氣。火光下,他唇角勾起,笑意昭昭。清雋的通透眸子有著琥珀一樣的光澤,仿佛能懾人魂魄一般,叫人移不開視線。


    我的心猛地蹦出一個強音,血氣飛速向麵上湧去。急忙將頭扭開,嗯哼一聲掩飾:“十年前我走後,你王舅有沒有為難你?”


    他搖頭:“你走後,廟門被強盜打開,我們衝入廟裏。那四人的雙眼都瞎了。他們無惡不作,這都是他們應得的果報。”


    他聲音略有些低沉,溫潤如玉。漢文裏帶些許龜茲口音,一點點講述著我走後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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