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在城西郊外找到一個小破廟,在附近小河裏灌滿水壺,又從農戶家順手偷了點曬在院中的黍米。這小廟雖有些破敗,好歹有瓦有牆有門有窗,遮風蔽雨總沒問題。破廟外有不少幹草藤蔓,被我撿來當了柴火。壘好灶頭,把露營用的飯盒放上,燒起了粟米粥。


    夜幕完全降臨,我將偽裝成油燈的太陽能手電筒擱在殘破的佛像手臂上,輕哼著《親親我的寶貝》,一邊忙碌地在幹草上鋪睡袋。看著自己整出來的小窩,好歹像個樣子了,對付一宿總沒問題。


    廟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我警覺地手握麻醉槍轉身。是羅什,正站在門口喘著氣看我。我驚喜萬分,如見到親人般衝上前抱住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我又猛地放開。不出所料,他又臉紅了,垂著頭不敢看我,臉上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我清了清嗓子,嗯哼一聲:“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他依舊低著頭,頸項上一片可疑的紅色埋入衣領:“我打聽出你是從西門被驅逐出城,便在這一帶尋找。這破廟裏光亮異常,尋常燭火哪有這般明亮。不是你又是誰?”


    我不由感動。這少年,總能撩起我心底最深處的那片溫暖。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了:“哎呀,這麽晚了,城門已經關了,你還怎麽迴去啊?”


    他溫潤地笑了笑,臉上紅潮未退:“沒關係,找到你我才能放心。”


    這才注意到他半邊身子沾滿了殘雪和泥垢,我“呀”了一聲:“你的衣服!這是怎麽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微皺了皺眉:“夜黑不注意,跌了一跤。”


    他的僧袍都濕了,我急忙拉他在火堆旁坐下:“來,快烤烤。天冷,別凍出病來。”


    他撩起僧袍放在火邊烤,我歉疚地說:“你平常愛幹淨,如今為了找我,弄得一身髒……”


    因為身份高貴,耆婆與他的吃穿用度比一般僧人考究許多,更是養出了羅什潔癖的習慣。隻要衣服髒了一點他就要換下,家裏還有傭人專為母子倆漿洗衣物。


    他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原本微皺起的眉頭完全放開,心情舒暢:“我不打緊。倒是你,孤身女子在城外,語言又不太通,萬一有個好歹,我會歉疚一輩子的。”


    我指著火堆上的粟米粥和草堆上的睡袋:“不用擔心,我可是受過專業的野外訓練。你看,這兒不是被我整得挺像樣的?”


    他看了看四周,由衷讚歎:“艾晴,你總是這麽樂觀,好像什麽事都無法壓倒你。你教我《論語》裏,孔子稱讚顏迴:陋巷簞食不改其樂。我看你也是一樣。”


    我聳了聳肩:“無法改變環境,也隻能改變自己的態度了。何必自怨自艾把自己整得那麽不舒服呢?隻是我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麽龜茲王要趕我走?”


    我一直在琢磨,驅逐我的是官兵,那必定是官府中人下的命令。我在龜茲沒得罪過任何有權位的人,甚至認識的人都很少,到底是誰寧願得罪國師府也要驅逐我?我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白純,他似乎不太待見我,可也從來沒跟我起過什麽衝突啊。


    沒想到他一臉歉疚,目光躲閃:“不是王舅做的,是我連累了你……”


    “你?”我嚴肅地看向他,“羅什,我們之間不該有什麽秘密。”


    他臉色沉鬱,悶悶地說出:“我師尊有位摯友特意從車師國趕來參加明日的法會。他今早到達寺裏,師尊帶母親和我去見他。大師見到我後,說我氣度不凡,是佛門百年難得一現的奇才。”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那不是很好麽?”


    “可他還說……”他停頓下來,盯著火堆,眼神有些渙散,麵色愈發暗沉。


    “他到底說什麽啦?”


    他低下優雅的頸項,聲音細若蚊蟻,臉又奇怪地紅了,眼裏卻有隱隱的恐懼:“他說……他說……若我至三十五歲而不破戒,當於中原漢地大興佛法,度無數人,與以坐禪第一,大化眾生聞名的天竺名僧優波掘多無異。”


    我眼睛驀地睜大,身體一震:“破戒?”


    他極為難地點了點頭,手抓僧袍的一角,指節泛白,頭更低,語更輕:“他是如此說的……若持戒不全,則無能為也,此生隻可做個才明俊義的法師而已。”


    我呆呆地看向他,不知該說什麽。這段關於破戒的預言在他的傳記裏記載過,早已暗示了他未來一生的動蕩與坎坷。


    見我臉色不好,他急忙辯解:“這隻是毫無根據的臆測,我怎可能做出這等被佛門不齒的事情?”他重重搖頭,又加強語氣,仿佛是在跟自己一再確定,“這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抓牢,隱隱作痛。我看向他,幽幽問出:“這預言,與我被驅逐,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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