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沒聽懂我話裏有話,咬了咬牙,猛地朝前大跨一步,躬身向國王行禮,情急之下說的竟是漢語:“陛下,請由我來替這位姑娘應戰。”


    我愣住。本來隻想讓他設法將我身上的麻醉槍弄出來,我可沒讓他替我應戰。溫宿國王衝他笑了笑,也用漢語迴答:“小法師,你可得想好了。若是你敗了,非但救不了這位姑娘,連你也一樣得割頭謝罪。”


    殿上有不少人倒吸一口氣,牛鼻子論師非但不肯出麵說句話,反而更顯倨傲地看著丘莫若吉波。我看到丘莫若吉波的手在微微顫抖,深唿吸幾次平複緊張的心情,緩緩點了點頭。


    此時我已被推到了大殿外的台階前,我扭頭高聲大叫:“丘莫若吉波,別這樣!你才多大年紀,怎麽可能贏得了他?你隻要把我的法——”


    “同生共死。你說過的。”他打斷我,目光澄澈,攝人的熠熠眼眸如同夜空最亮的星輝。那一瞬間,我心上本已破了一道小口的地方又裂開了更大一道縫。心跳聲咕咚咕咚震著我的耳膜,滿世界隻餘下他晶亮的眼睛。淚水不爭氣地蒙上雙眼,鼻子酸楚難耐。無法以手抹淚,隻得任由它順著臉頰滑落。


    可當感動的潮流退去少許,迴歸理智的我凝視他稚氣未脫的臉,瞬間又墜入絕望的穀底。


    大殿外的空地上擠滿了人,前方端坐著溫宿國王。丘莫若吉波與那牛鼻子論師分左右席地對坐,論師正拿鼻孔瞧著眼前個子雖高卻身形單薄的少年。左邊的高台上放著大箱小箱的東西,毫無疑問是給勝方的獎品。右邊的高台則是斷頭台,我被五花大綁站在此處。一會兒要是丘莫若吉波失敗了,這裏也將是他的歸宿。


    一念及此,我身上陣陣發冷。我企圖做最後一次努力,看向站在我左右的士兵,苦苦哀求:“這繩子綁得太緊了,能不能稍微鬆一鬆?”


    第一萬次,沒人睬我。站在左手邊的士兵終於忍不住了,喝令道:“你,鬧的不許!”


    別扭至極的漢語,卻讓我萬分驚喜:“你會說漢語!”


    丘莫若吉波深唿吸幾次,轉頭望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既感動又難過。從他顫抖的手看得出來,他很緊張。可就算到了這麽要緊的時候,他還不忘以溫潤的目光安慰我。


    隨著溫宿國王一聲令下,丘莫若吉波和論師相互行禮,侍從同時發給兩人一塊小木片,兩人隨即陷入沉思。我焦急地看著,全然忘了此刻正站在斷頭台上命懸一線。


    一柱香燃盡,鼓敲響了。論師倨傲地站起,俯視丘莫若吉波,發起進攻。他鼓掌助威,舞動念珠,來迴踱步,一臉奚落狀。對麵的少年毫不畏懼,沉著應答。一開始兩人語速都相當快,你講一句對方馬上接一句。下麵的人都支著耳朵屏聲靜氣,時不時露出“哦!”恍然大悟的表情和“嗯?”不知所雲的表情。


    我用肩頭拱了拱左手邊那名會講漢語的士兵,討好地笑:“大哥,麻煩你幫我翻譯一下,他們辯的是什麽。”


    那士兵也在專注地看著,他想了想,用生硬的漢語說:“有,沒有。”


    我茫然:“什麽有沒有?”


    士兵不高興地瞥我一眼:“論師‘有’,小法師‘沒有’。”


    我先是茫然,繼而恍然:“你是說辯論的是‘有’和‘沒有’,不是,是‘有’和‘無’,是吧?”


    士兵點頭:“對對,就是‘有’和‘無’。”


    論師論的是‘有’,丘莫若吉波論的是‘無’。這可是個很大的哲學命題,數千年來都是哲學界爭論不休的話題。


    此刻周圍人的表情隨著辯論進程發生變化,我再用肩頭拱那士兵:“又說什麽了?”


    他搔了搔頭,費力地解釋:“小法師說,他不說有還是沒有,而是先說有個“假的有”。有了‘假的有’,就沒有“沒有”了。”


    我瞠目:“大哥,我被你繞暈了,什麽有的沒的,太抽象了吧。”那士兵惱火地瞪我一眼,我立刻服軟:“不是,大哥,你說得很清楚,繼續,請繼續。”


    此時丘莫若吉波沉著地反問了一句,論師愣了一下,沉思許久方簡短地迴答一個音節。士兵邊看邊為我翻譯:“小法師問,水裏的月亮是有還是沒有。”


    我大喜:“水中月是幻像,那論師不能妄言,一定得迴答無。”


    士兵點頭:“小法師說,既然所有的都是水裏的月亮,都是......”他想了想,方才想出對應的漢語,“嗯,假的。那個“假的有”就不是沒有,也不是有了。”


    我聽得稀裏糊塗,沒理解兵大哥的翻譯。不過也實在難為他了,這麽複雜拗口又抽象的辯論,他好歹還能說出點大概。我對士兵訕笑拍馬:“大哥,你的漢語說得真好。”他不禁有些得意,又急忙繃住臉皮做嚴肅狀。


    此刻場上的情況發生了大逆轉。隻見丘莫若吉波越鬥越勇,身體越來越向前傾,聲音越來越響亮。而論師麵色越來越蔫,身形越來越癟,聲音越來越輕。周圍人都在交頭接耳,對丘莫若吉波翹起大拇指。論師不甘心,思索片刻問了一句,少年沉著地應對了一句,全場觀眾皆是點頭讚許。


    兵大哥翻譯上了癮,不等我發問就告訴我:“論師問,所有都是沒有的,那有什麽是永遠有的?”


    我愣了一下:“小法師怎麽說?”


    他想了半天,翻著眼皮說了一句梵語:“nirvana。”


    我傻眼:“nirvana是啥東東?”情急之下,我把現代詞匯都搬出來了。


    士兵估計實在不知道怎麽翻譯,惱火地教訓我:“笨,連nirvana都不知道。nirvana就是nirvana。”


    (注解:“nirvana既梵語滅度、圓寂、涅槃之意。經過修道,能夠徹底斷除煩惱,具備一切功德,超脫生死輪迴,入不生不滅。)


    我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頓,不敢再吭聲,關切地看向辯論場。那論師長久沉默著,臉色發青,眼神迷離,額頭滲出涔涔汗珠。他頹然撲倒在地,向丘莫若吉波做投降狀。國王站起,激動地宣布辯論結果。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唿,我看著眾人的表情,是小法師得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負如來不負卿(新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春並收藏不負如來不負卿(新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