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那麽純淨,眼睛清亮。“那是我教的不好,怎麽能罰你?”他攤開左手,右手抓住我的手,在他掌心上打了一下。雖然不重,這一下接觸卻讓我有點發蒙。


    “應該打的是我,明天若是你還忘,便打我的手心。”


    我猛的縮迴手,心裏流淌過一絲極細微的莫名悸動。偏偏頭,集中精力看眼前的字母。


    這次我學得比昨天好,他的漢語講解更深入仔細了,終於學完全部梵文字母。每聽到一個字母的發音,我就在旁邊注上音標,這樣迴去後練習也不會忘了怎麽讀。


    他看到音標非常好奇,我拗不過,就把音標的規律講解給他聽。他眼睛越來越亮,直唿好辦法。我隻好求他千萬別告訴旁人,不然曆史要亂套了。


    “為何?是你編的?”


    我不好承認也不好否認,含糊地說:“漢人不喜歡女子多才,你要是告訴別人這個方法,我會被當成巫女放在火上烤。”汗顏,借用一下聖女貞德的故事。


    “漢人不該如此。”他沉默了一會兒,非常認真地說:“佛陀說過,一切有情眾生本性皆同,沒有高下貴賤之分。女子也一樣有智慧。”


    我笑了,少年認真的神情讓我覺得很溫暖。不過,得扯開這個話題,再說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圓謊了。


    “你知道就好。好了,該我教你了。孔子說過:溫故而知新。我得考考你昨天學過的字。”將素描本和鉛筆放到他麵前:“來,默寫!錯一個要打一下手心。”


    他看我一眼,眼底盡是笑意。接過本子和鉛筆,握筆的姿勢有點生疏,卻有模有樣。我看著方塊字從他筆下一個個出現,他居然把我昨天教的字全部默寫出來了!


    愣了十秒鍾,我把下巴托迴,給你來個高難度的,看你給不給我打手心。“來,把每個字都讀一遍。”


    他看看我,還是溫暖地笑。三十幾個象形字,他一個個念,我的下巴又一寸寸掉。雖然帶著口音,卻一個字都沒念錯!我昨天沒教過他拚音吧?更讓我鬱悶的是:他居然用剛學的音標標注在漢字上,雖然不像拚音那麽精確,發音也能八九不離十。


    我這個老師是不是很快會下崗啊?


    這樣邊學語言邊旅行,日子過得相當充實。我越來越喜歡與這個沉穩聰慧的少年共處,不但能學到很多這個時代的知識,還惡補了許多佛教常識。盡管我年齡比他大,卻因為他的早熟,感覺自己像是在跟同齡人交流。


    教完象形字就教轉注字,再教簡單的詞。我經常一邊教著一邊暗自傷悲,同樣學習語言,為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就能用漢語寫作文了,而我的梵文程度還停留在背單詞的階段。


    我驚歎:“你的iq到底有多高啊?”


    他怪異地模仿我:“iq是什麽?”


    我拍了拍額頭,翻著眼珠解釋:“就是智商,嗯,我是說,你的記憶力非常強。”


    他卻毫不在意:“我七歲出家,每日須背誦三萬字佛經,背誦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我瞪大了眼:“你跟我最佩服的僧人有得一拚。他也是七歲就出家,每天要背很多佛經,記憶力超好。”


    他興致極高地追問:“聽說中原佛法不興,竟有如此厲害的僧人?你認識他?”


    我語塞,他這會兒還沒出世呢。訕笑一下:“我隻是聽說過而已,不認識。”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為何要學漢語?”


    “漢人有很多長處,醫藥,律曆,技藝都比龜茲人強。家中有不少漢文典籍,我想看懂。”他頓了頓,眼裏流出敬仰之情,“還有,這也是我父親的心願。”


    我微微一愣,記得吉波也提過此事。“你父親為什麽想學漢語?”


    “他一心想去漢地,卻因為母親,留在了龜茲。”他晶亮的眼眸黯淡了下來,語氣幽幽,似在歎息,“我想替他完成這個心願。”


    我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了,為什麽這些故事總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想多問幾句,他眼光灼灼地定在我身上:“那你呢,為何想學梵文?”


    “這可是西域的普通話,我學會了,就可以不用老是麻煩你給我當翻譯了。”我一臉憧憬,雙目放光,“這樣我跟人家討東西就方便多啦。”


    他原本燦爛的笑容轉瞬卡在臉上,表情怪異地瞪著我。我納悶,這是咋的啦?


    這樣悠哉地走了幾日,我的梵語已經能磕磕巴巴說幾個常用單詞了。本以為會這樣風平浪靜地走到龜茲,突然之間,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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