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兒是見慣了大世麵的人。麵對各種含義不明的目光,一張花月般的麵龐上始終端著一抹不食人間煙火的微笑,如九天仙子一般既耀眼又出塵,讓人不敢生半分褻瀆之心。隻是心裏也替元媛抱屈,暗道這麽一個聰明伶俐的好女孩兒,怎麽就生在了這樣一個家裏。

    當下娘兒兩個團聚了,自然十分高興。因為元媛畢竟救過元文武,所以晚上從大房那邊也送過來一桌宴席,竟豐盛的很。眾人吃完飯,又說了半夜的話,方睡下了。

    且說蕭雲軒,聽說元媛來了,他心裏也十分矛盾。想起最近蕭素睿總在自己麵前晃著,更說出“你若不肯憐香惜玉,那哥哥就不管你了,我便娶了那女孩兒,總好過她父母把她再送去別人家糟蹋”之類的話,弄得他心煩意亂

    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好,越是見不到麵的就越想。雖然蕭雲軒並非尋常男人,但也逃不過這個怪圈心理。何況他對那做自己小妾的元媛,真的是半絲好感也無,隻是感念她對王府做出的這些貢獻,所以不肯做無情之至的事。

    因晚間迴府後,前思後想,便慢慢踱進王妃的房裏,期期艾艾了半天,才下決心開口道:“娘,兒子有件事想請你幫著拿個主意。”

    王妃有些奇怪,忙問何事。卻見蕭雲軒低了頭,沉聲道:“娘,兒子想著那元家的女孩兒嫁進王府三年來,兒子從未和她有過一絲牽扯,至今連麵兒還未見,且她家當日的行事,兒子深以為恥。即便再過幾年,這心結怕也是難以解開,故此……兒子思前想後,倒覺得與其讓那女孩兒在我們府裏守活寡,還不如休了她,放她迴家後再找一樁好姻緣。”

    王妃起先聽蕭雲軒的話,還心中歡喜,以為兒子終於被元媛打動了,及至越聽越覺不對勁,待到最後,竟發現兒子是打得這個主意,不由得怒從心起,大聲道:“住口,元媛為我們家做了多少事?你心裏不清楚嗎?如今竟說出這麽無情話來。虧你從小還是我和你爹一直看著長大的。怎如今也跟外麵那些混賬男人學的這樣壞?你若真不想讓她守活寡,你就見見她,雖然她姿色不是什麽傾國傾城,但那份說話行事,沒有一處不叫人愛的,你見了她,自然便知道她的好。如今竟想休了她,萬萬不能。”

    蕭雲軒見娘親如此生氣,連忙起身湊到她麵前,喃喃道:“娘,別發火,對身子不好。是兒子不懂事。隻是這些話,擱在我心裏也有一段日子了,便是怕傷了娘親,才一直不敢說出來。娘親是明白人,難道不聞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嗎?您是

    兒子的娘親,難道寧肯眼看著兒子輾轉反側睡不安枕?也要逼我去愛一個我根本不可能愛上的人?”

    王妃一聽這話裏頭明顯有話,便抬起頭道:“這話是怎麽說的?誰逼你輾轉反側睡不安枕了?元媛嫁過來三年,我也從來沒看見你這麽個樣兒過。”一邊說著,仔細看了看蕭雲軒,隻覺得他下巴竟尖了不少,顯然這陣子是真有心事。

    “唉!”蕭雲軒歎了口氣,他這些話憋了一個冬天,此時對著自己娘親,便忍不住都倒了出來,黯然道:“娘親還記得年前公主要找那個做胭脂的姑娘嗎?”

    王妃仔細想了想,想起小九兒的確是說過這麽檔子事兒。便點頭道:“知道,怎麽了?”

    蕭雲軒就把自己和元媛的相識重逢等一遍遍說了出來。說到最後,不由得歎氣道:“若認真說起來,她倒還和我那小妾有幾麵之緣,隻怕元媛知道了對方如今境地,心裏也是不好受的。如今我若不休元媛,那姑娘又怎肯嫁我,背這奪夫之名?偏偏她又有個那樣的爹娘。五殿下也時不時的逼問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無能為力,到時他便可堂而皇之的娶了對方。”

    若認真說起來,王妃是該對元媛起疑心的。即便不立刻想到二人就是同一個人,也該往那上麵想一想,偏偏這中間多了一個蕭素睿,王妃也沒疑心有它,聽見兒子這麽說,話中又飽含相思之苦,她這做娘的,一時間心裏也不好受。“

    “我是不會讓你休了元媛的,咱們敏親王府還從未幹過過河拆橋的事兒。你嘴上說的好聽,不讓元媛守活寡,難道讓她迴了娘家就有好日子嗎?你也不看看那是一家什麽人?元媛要真的就這樣被你休迴去了,迴去還不知要被她那爹和那些妻妾們怎麽個羞辱法呢。”

    “何必讓她迴去?送她兩處莊園,多給她銀兩,以她的能力,還愁不風生水起嗎?他家人既勢利,看見她如此能幹,還能說什麽?到時候她也招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母子兩個爭論良久,卻是誰也說不服誰。這蕭雲軒也是個硬脾氣的人,見娘親絲毫不考慮自己將來的幸福和此時苦惱,竟也硬下心腸,暗暗打定了休掉元媛的主意。隻說多給她一些錢,再給幾處房舍,不讓她迴娘家住,去受那些平白閑氣也就是了。

    王妃一夜不曾好睡,偏偏丈夫因為去查看皇陵,要幾天後才迴家。好在第二日蕭雲軒上朝後,元媛就迴來了,王妃連忙拉了她,遣退眾人,將蕭雲軒昨日的話原原本本和她說了,一邊又道:“娘今日

    告訴你這些話,不為別的,隻是要你大人大量,別和那臭小子計較,他要是敢給你休書,你就過來找娘,我把那休書給撕個稀巴爛。“

    要說王妃還是了解自家兒子的性格,不然她能在元媛麵前說這種話嗎?為的就是要提前打預防針,省的兒子到時候把休書往元媛麵前一扔,這心氣高傲的女孩兒轉頭就走,那可真就沒有迴頭的可能了。如今先這樣說了,元媛有了她做靠山,看見事事都有她做主,也就不至於羞怒交加之下憤而離去。

    元媛聽了個頭昏腦脹,心想什麽什麽?五殿下說的那個人是我嗎?難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成?也不對啊,就算模樣兒一樣,怎麽其他處也會一樣嗎?這五殿下顯見得是在撒謊,隻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為了得到我?啊呸,元媛你別這樣自作多情好不好?那可是殿下,至於就為你這麽棵狗尾巴草費盡如此苦心嗎?不對,這裏麵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兒。

    心裏一邊轉著主意,表麵上卻什麽也不能說,隻得點頭道:“是,娘親,孩兒明白了。”

    迴到房間,越想越生氣,暗道好你個蕭雲軒,竟然為了我要休掉我,哦,這話怎麽說起來這麽別扭呢?哼,不管了,反正就是你先欺負我,以為我是好欺負的嗎?等著吧,你若不送休書便罷,你若送了來,看我讓你怎麽後悔。呸,休書一出,可就別想再輕易的拿迴去。

    剛想到這裏,便聽外邊小九兒的聲音道:“姑娘在嗎?”一邊說著就走了進來,及至看到元媛,這家夥便涎著臉笑道:“姑娘,我們小王爺讓我給你一封信。”說完將那信放在桌上,便滿屋裏看起來。

    元媛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芳齡在後麵呢,隻是你這樣去找她,終究也不好,這裏可是王府,比不得我們莊上沒規沒距,讓人看見一眼,又該瞎傳了,到時候連小王爺的名聲也不好聽。”

    小九兒伸了下舌頭,嘿嘿笑了幾聲,便猴兒一樣的溜了。元媛這裏想了想,心裏已經猜出這是一封休書,隻是卻不願打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休書展平,上麵洋洋灑灑數千字,元媛認真看下去,發現蕭雲軒倒還算磊落,並沒有說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開脫。且為她著想之處也是情真意切,內疚慚愧之言也占了一大篇,補償之豐厚以及對她退路的安排也都是妥帖周到,若非是真心為她著想,再做不到這個地步的。“

    元媛便慢慢合了信,在椅子上脈脈閉上眼睛,和蕭雲軒相識相逢的那些經過,全在腦海

    中如放電影般浮現出來,一重重一幕幕,慢慢的,她的嘴角便彎起來。

    “你這個笨蛋,入了人家的套也不自知。不過這也怪我,若非那日五皇子從我的言談裏窺出我不願與你相認,隻怕他也不敢膽大妄為至此。罷了罷了,看在你這麽情真意切的份兒上,我便饒過你這一迴,但這休書我可得收好,這是我一輩子的把柄呢。”

    她說到這裏,便忍不住輕笑起來,正在心中想著該找個什麽辦法讓蕭雲軒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聽屋外有人道:“姑娘,王妃娘娘叫你過去,說是莊子上出了事情。”

    元媛連忙道:“是,我知道了。”一邊就披上羽緞大氅,來到王妃屋裏,隻見莊上的一個婆子正等在那兒,看見元媛,連忙走過來道:“姑娘,可了不得了,蘇管家讓您和江先生吳管家趕緊迴去,說是礦山上出了人命官司,好幾十人呢。”

    元媛嚇了一跳,一邊問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問完了自己又搖頭道:“是了,你哪裏會知道?隻怕連蘇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然後她看向王妃,急急道:“娘娘,這婆子來的路上就走了一天半,如今我迴去,最快也要一天,這事兒又耽擱不得,我看我還是現在就走吧。”

    王妃擔憂道:“你且先等等,我讓人去前麵叫雲軒了。這麽大的事,難保不是有人搗鬼,到時你一個女孩兒家,如何和人家抗爭,倒是讓雲軒和你一起還好,有他在,便是天大的人物,也不敢太過放肆。”

    元媛心中感動,卻斷然拒絕道:“娘娘,我心裏有分寸,叫我說,先不讓王爺和小王爺出麵,我且先去摸摸這事兒的底,免得稀裏糊塗把我們王府就牽扯進去,幾十條人命,不是玩笑的。若真有天大的勢力,非我所能抗衡,到那時還要請娘娘救我一救。

    王妃隻得答應了下來。這邊元媛著急迴去,因此也沒收拾什麽東西,想了想,便將身上那件大紅羽緞披風解下來,珍惜的摸了摸,笑道:“我迴頭大概還要上山,這大氅不壓風,我還是穿那件毛裘吧。“

    王妃道:“正是呢,大年下的,千萬別出了毛病。你先迴去看看,若沒法處置,便捎信迴來,論理,這本就是男人家的事,卻要讓你一個女孩兒出頭,唉……我……我真是又慚愧又不忍。“

    元媛笑道:“王妃千萬莫要如此說,肯開恩讓我管這些事,可不正是信任我嘛,我憑怎麽不懂事,還是知道好歹的。”一邊說著,就係上了毛裘披風,這邊王妃在那裏絮絮的囑咐著,她全都沒聽進去,隻是看著

    那羽緞披風,暗道蕭雲軒啊蕭雲軒,你不是馬上就過來嗎?那就肯定能看見這件東西,若是你絲毫都認不出來,大概就是連上天都注定我們兩個有緣無分了吧。”

    想到這裏,深深吸一口氣,再不肯留戀,轉身便行。這裏浣娘和芳蓮以及湯嬤嬤李嬤嬤收拾好了東西出來,她已經和丫鬟們上了轎子,幾人連忙跟上去。

    蕭雲軒也正是得了王妃的信往後麵來,剛走過假山,便見抄手遊廊的拐彎處一個人影一閃沒了。他皺了下眉頭,暗道奇怪,這身影怎的倒有些熟悉。因再緊走幾步去看時,那人影已經出了大門,看不到了。

    因便問幾個廊下的丫頭道:“剛才有誰出門了嗎?”問完,有個丫頭道:“迴小王爺,剛才正是那位元姑娘出去了。後麵跟著的都是伺候她的人。”這丫頭是個伶俐的,看見蕭雲軒的動作,便知他是看那跟在轎子後麵的人。

    “伺候她的人?”蕭雲軒腦海中似乎有一個東西劃過去了,待他想弄清楚這是個什麽樣的想法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恰在此時,聽見王妃在裏麵氣哼哼的問:“是雲軒過來了嗎?”

    蕭雲軒連忙集中精神,有丫鬟打起簾子,他便邁步進了屋,一邊道:“娘親,是我,不知這會兒把我叫來是為什麽事?”他嘴上雖然說的沉穩,但心裏卻已經在猜測是不是元媛和王妃哭訴了什麽,然後一氣之下就離開王府了。

    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他也知道自己是辜負了元媛,但終他一生,實在對那個女孩子無法產生愛意,就算把她留在莊子上甚至王府裏,對她來說就是幸福嗎?他不是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他是真的認為元媛離開自己,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待看到王妃鄭重嚴肅的麵孔,蕭雲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在王妃麵前“撲通”一聲跪下,低聲道:“娘親請原諒兒子,兒子實在不能再這樣拖泥帶水下去了。雖然寫了休書,但我不會大張旗鼓,也給了她許多補償,她離了我,未嚐就不是一件好事。”

    “什麽?休書?什麽休書?”王妃疑惑的看著自家兒子,忽然心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不由得立刻下了炕,來到蕭雲軒身前,伸著手指他,一邊顫聲道:“你……你再給我說一遍,什麽休書?你把元媛給休了?”

    蕭雲軒驚訝抬頭,吃吃道:“怎麽……怎麽娘親不知道嗎?難道……剛剛她……她沒和你說?那她……那她怎麽會離開?”

    “我知道什麽?元媛是因為玉礦出了事,所以趕迴去了,莊上人來信說

    那礦山上出了人命,她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原本就是想讓你陪著她去,她卻說這事兒還不明朗,不想先就把王府牽扯進去。可你……你剛剛卻告訴我,你……你把她休了,我再問你一遍,這……這是不是真的?休書你已經給了她嗎?是不是別人先接了?那你就趕緊把人劫住,你……你要敢休了元媛,就別認我這個娘親了。”

    王妃此時說的當然是氣話,再怎麽說,她也不會因為元媛而不認自家兒子。不過這氣頭上的違心話威力也是很大的。蕭雲軒直挺挺的跪著,呐呐道:“小九兒說,那休書是親自遞到她手上的……”

    一語未完,王妃已經拿起手邊一個花瓶就往兒子身上砸去。嚇了蕭雲軒和旁邊伺候的幾個丫鬟一大跳,連忙就撲上來攔著,這裏蕭雲軒身手敏捷,早躲到了一邊放著一些衣物的桌上,一邊急急叫道:“娘別發火,這種事兒豈是她一個女孩子能處置的,不用說別的,單是那死人,她嚇也嚇死了,我這就往莊子那邊去。”

    “呸,虧你還知道。”王妃沒打著兒子,倒把自己累的氣喘籲籲,手上花瓶也被柳枝趁機奪了去,一邊扶著她在塌上坐下,隻是怒氣尚且不能平息。

    蕭雲軒趕緊站起身來,正要邁步往外走,忽然被自己胳膊下的那一襲披風給吸引住了目光。他隻看了兩眼,那眼睛就驀然瞪大,一個身子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娘……娘,這……這披風怎麽……怎麽會在這裏?”蕭雲軒舉起那件羽緞披風,猶自不敢相信,到底在披風的下擺一陣踅摸,最後在看到那兩個小字“雲軒”之後,他整個人都似脫了力般的坐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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