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剛過,太監就宣布上朝,大朝會往往是這樣早的,因此眾人也不詫異,按照品階魚貫入內,因為是大朝會,所有的王爺公侯等有爵位,以及四品以上的臣子都需要參加,所以大殿裏平日隻有文武兩行的人數,今日就變成了每邊兩行,共排了四行。

    皇帝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越是如此卻越讓人心驚,哪怕是生氣也好,總說明還有些情緒,如今看來,卻是氣到極點,所以反而平靜無波了。

    “朕昨兒接到密報,本朝那些賑災的好官員們,倒的確很是殫精竭慮。隻可惜,這殫精竭慮不是為了老百姓,而是想著怎麽往自己的兜裏揣銀子。”

    山唿萬歲後,皇上讓眾人平身,然後淡淡的說了兩句話,雖然隻有兩句,但已是讓下麵的大臣們心髒狂跳了。

    丞相立刻出列,跪下道:“竟然有這等喪盡天良的事,臣啟皇上,定要派出禦史欽差,詳加查證,一旦罪證屬實,當處以極刑。”

    皇上冷笑道:“禦史欽差早已派出去了,隻是你們不知道而已。其實這些日子,陳三峰,顧寶良,韓風易三位愛卿稱病沒有上朝,你們諸位的心裏應該都有些算計。朕還有意傳出些風聲,隻盼那些賑災的官員們心生警惕,潔身自好。可如今看來,朕這一番苦心算是全白費了。”

    皇上這樣一說,連蕭雲軒的心都忍不住一跳,沒想到這次賑災,皇上竟然派了最得力最心腹的,也是最公正聰明的三位大臣暗中做了禦史,一路查證。這說明此次的災情當真是十分的嚴重了,隻可恨那些官員被豬油蒙了心,連這個時候都不放過貪汙機會,難怪令天子如此動怒。

    “朕已經下令,著禦林軍分三處出動,這一次定要用這些國之蛀蟲的血,給天下所有的官員做一個榜樣。”皇上的語氣雖是淡淡的,但其中的殺機卻聽的人不寒而栗,當場就有一些官員嚇得汗透重衣。

    蕭雲軒卻覺得皇帝此舉並不殘酷,須知大寧王朝的官員俸祿十分優厚,皇上從登基那日起,為了讓官員們清正廉明,就把官員的俸祿逐級往上加,到現在,一個七品縣令的俸祿,每年足足有一千銀子,這已經不僅僅是縣令,絕對是一個財主了,連上下打點,也盡夠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若還貪汙,的確說不過去。

    大寧朝的官員總體倒還算是可以的,然而總有一些人在巨大的財富麵前,就把持不住了,看來這次賑災的官員也在此列,加上災情嚴重,所以皇帝大怒之下動了殺機,這也可以理解。

    丞相也

    不敢說話了,既然是那三位禦史欽差,當沒有誣陷之可能,看來那些貪官們這次是真的撞在了風口上,死定了。

    皇上掃了眾人一眼,歎氣道:“隻是殺了他們,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辛辛苦苦征集而來的一千萬石糧食,已有大半被他們高價賣給糧行,現在各地米價日高,平日裏一兩銀子一石的糧價,如今竟漲到了四兩銀子一石,更有的地方漲到了五六兩,如此一來,莫要說受災之地,隻怕沒受災的地方,老百姓也沒法活了,眾愛卿們可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大臣們麵麵相覷,敏親王咳嗽了兩聲。蕭雲軒抬頭看了父親的背影一眼,知道他是讓自己出列,因想了想,便出班奏道:“迴稟皇上,當務之急是立刻再抽調賑災銀款,重派可靠官員發往災區。”

    皇上道:“這個道理朕何嚐不知?隻是如今銀子雖有,奈何糧食卻難尋,各地都遭了災,收成都不好,卻去哪裏征糧?更何況,米價如此昂貴,便是撥了銀子,卻也是流進了那些奸商的口袋。”

    蕭雲軒道:“迴皇上,若是這種情況,最首要的就是平抑米價。然而朝廷此時還未征糧,況且因為幾處遭災,又減了許多賦稅,因此國庫裏也不充盈。臣愚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但臣與父王身為貴族,每日裏錦衣玉食,皆靠皇上天恩和百姓奉養,如今各地百姓們流離失所凍餓而死,臣與父王又怎能袖手旁觀。仰賴皇上天恩,敏親王府各處莊園耕地共有一萬二千頃,除去受災的地方,其他的仗著陛下洪福,倒是風調雨順,大概所餘足有一千萬百萬石糧食,臣與父王願意將這些糧食悉數獻於朝廷平抑米價,以解皇上之憂,救萬民於水火。”

    蕭雲軒此話一出,立刻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一塊巨石。所有皇親貴族以及大臣們都把目光投向敏親王和蕭雲軒。連皇上也動容了,看向敏親王道:“應兒,雲軒說的可是真的?”

    這一聲“應兒”險些將敏親王蕭應的眼淚給叫下來。仿佛時光一下子就倒流了幾十年,那時的皇上還是太子,自己也是個皇子,那時候這個哥哥叫他們每個人都是在名字後麵加一個“兒”字,十分的親近。一展眼,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太子成了皇帝,從來的稱唿都是:“王弟”,再沒叫過他的名字。

    當下忍住心神激蕩,忙出班跪倒,咳嗽了兩聲,因感冒還沒好,因此嗓子還是啞的,便道:“迴皇上,雖然臣這兩日因病無法上朝,然而也知受災地方眾多,且邊境還有狼子野心的異族日夜覬覦我國國土,因此早催了各處報上賬

    目來,昨日犬子迴來,和他計算了大半夜,方得出這確切數字。便如犬子所言,臣世受皇恩,且皇上仁慈愛護,每年除了交給朝廷一點糧食以外,其餘的都允許自行處理,或留或賣。此正值國家為難,百姓憂急之時,臣自當傾盡全力,咳咳……”

    皇上連忙道:“是朕又累你說話了,嗓子還是這個樣兒,先起來吧,有什麽事讓雲軒代奏就是。”言罷又沉默了一會兒,方緩緩道:“朕感激你們父子兩個,一千五百萬石,好大的數字啊,足夠解災民之危了。隻是朕又如何能白要你們的糧,國庫裏的糧食雖空了,銀子卻有。這一千五百萬石糧食,朕便以七百萬兩銀子買下吧,其實是虧了你們的,便是在豐年,一石糧也要一兩多的銀子,何況這是百年未遇的災年。然而就如同你們所說,你們是皇親國戚,百姓不但是朕的子民,也是你們的子民,便當你們為子民做貢獻了,這份情,朕心裏記著就是。”

    蕭雲軒連稱不敢。皇上又默默注目看了他一會兒,方移開目光,溫聲道:“好了,有了敏親王府這一千五百萬石糧食,朕這心火下了一大半,你們又都有什麽想法,也都說說吧。”

    當下便有許多王公貴族出班來奏,也願意將自己打下的糧食獻給朝廷。隻是他們心中都恨死蕭應和蕭雲軒了,可以說,這些王公貴族的封地都是最好的地,又臨近京城,沒有受災。他們這些日子接了各地的報告,心裏都樂開了花,正盤算著要怎麽高價賣出去,平白賺一大筆銀子呢,如今卻因為蕭應和蕭雲軒這父子兩個,打的如意算盤全落了空,如何能不恨?

    皇上卻沒用他們表忠心,隻讓他們把該交給朝廷的份例交上來就是了,有幾個親王,尤其是言親王,涕淚交加的表示一定要獻出糧食,皇上也就允了,卻沒要那麽多,隻命他們每人各出五百萬石就是,也是五分銀子一石。

    如此一來,困擾了皇帝三兩日的大難題終於解決,暢快之下隻覺嘴裏的泡也消去了些。於是又和大臣們商議了一下賑災事宜,便退朝了。蕭雲軒扶著父親走出朝門,也不管那些王公貴族暗地裏的眼刀眼箭,徑自坐轎子揚長而去。

    且說那言親王蕭振蕭永新,心中這一把火都快要把他燒著了。待退朝後,仗著自己是皇上的親兄弟,便來到書房,恨恨道:“啟稟皇上,臣有事稟奏。”言罷也不待皇上同意,就把敏親王府封地上發現玉脈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皇上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看奏折,一邊淡淡道:“朕已經知道了,昨日雲軒本是要親自來

    報告朕的,隻因記掛他父王的病情,便讓太子轉告,所以朕都清楚。”

    言親王一愣,繼而憤憤道:“皇上既然知道了,就該知道他們父子兩個今日做的戲,哼,他們既有了那天大的玉礦寶藏,區區一千五百萬石糧食又算得了什麽?皇上,你若早告訴臣弟,那些糧食,臣弟也能拿得出來。”

    皇上冷笑一聲,又看了言親王一眼,淡淡道:“你自然能拿得出來,敏親王府雖然有一萬兩千多頃封地,也算肥沃,但又怎麽可能和你相比?老三,這些年來,加上朕賜你的,還有你自己買的,你手裏總也有兩萬幾千頃地了吧?兩千萬石糧食,於你也不過就是地裏一半的收成。然就算如此,之前朕也沒聽說你有獻糧食的意思。前兩日的早朝,敏親王病了,你也病了嗎?你不知道朕的煩難?你怎麽不出聲?如今見敏親王開口了,你也爭著要獻糧食了。”

    一番話說的言親王冷汗涔涔而落,卻仗著皇帝哥哥向來寵自己,嘟囔道:“這……這,我……我前兩日也不知道皇上為難到這個地步,要知道,我……我早獻出來了……”

    “行了,兄弟多少年了,我還不了解你?”皇上將奏折往桌上一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搞得那些把戲,知道了敏親王府的地裏有玉脈,就變著方兒的想買來,人家不賣,連打賭這種點子都想出來了。這之後又搞了多少花樣?老三,你當真以為朕是聾子是瞎子嗎?你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朕哪一樣不知道?不過仗著你和朕是親兄弟,仗著太後寵你,在兄弟們中間就飛揚跋扈的,你說說,你有沒有給朕做過一件長臉的事?這次要不是老五出頭,你就算買了那塊地,得到了那塊玉脈,你就肯獻糧?你敢摸著自己的良心,對天發誓說你會真心獻糧?”

    說到最後一句,皇帝把奏折“啪”的往桌上一摔,他還從沒有這樣嚴厲的時候,隻把個言親王嚇得一縮脖子,險些坐倒在地上。囁嚅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下去吧,朕累了。”皇帝揮揮手,言親王便低下頭,灰溜溜的退了出去,徑自到後宮去找親娘,也就是當今的太後娘娘告狀去了。

    “皇上,您今兒對三王爺發這麽大的火,隻怕太後老佛爺心裏會不痛快。”身邊伺候的大太監辛錄彎□,在皇帝耳邊悄聲說著,一邊遞上了一杯雪梨湯。

    “讓他告去吧,越來越不像話。朕姑息到現在,你看看他,可長了一點兒出息沒有?如今就算是母後護著,朕也不能任由他胡來。這次的事情,為什麽老五都沒告訴朕?不就是因

    為知道朕護著他嗎?”

    辛錄連應了幾聲“是”,然後又歎氣道:“奴才跟了萬歲爺這些年,冷眼看著,也隻有五王爺和皇上是真的貼心,凡事都為皇上考慮打算著,譬如這次的事情,五王爺明知道會得罪所有人,還是義無反顧,隻為了解君之憂,換做別人,誰能做得出來?”

    皇上喝了一口雪梨湯,點頭道:“是啊。自古帝王多寂寞。朕在這高位上,他們下麵每個人生著什麽心腸,都看的清清楚楚。隻是他們卻看不清朕的心啊。老五是實打實的忠心耿耿,隻可惜他隻因是朕的異姓兄弟,行事太過小心了。唉,他不敢再把朕當做當年的太子哥哥了,卻不知朕依然是把他看做當年的應兒,最沉穩最懂事的一個弟弟。”

    辛錄笑歎道:“可不是嘛,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了,奴才現在想想,還覺著就和昨天一樣呢。皇上也不必傷感,雖然五王爺和皇上遠了,但是心卻是向著皇上的,這就足夠了。”

    皇上點頭微笑,然後道:“雲軒這個孩子,比當年的應兒還要強。有心機有膽魄,又不失悲天憫人的情懷。性子也好,不像他爹,在朕麵前不肯說錯半句話,不肯行錯半步路,太小心了,朕倒喜歡他的性格,素真將來有他輔佐,當不致像朕這般寂寞了。”

    辛錄忖度了半晌,方小心道:“有一句話,奴才明知說了是死罪,卻也忍不住……”說到這裏,又踟躕下來,似乎是不知該怎麽張嘴。

    “朕知道你想說什麽。”意外的,皇帝卻笑了:“你也不必問,現在朕心裏也拿不定主意。素真倒是個帝王之才,隻可惜太過仁厚,將來不會開疆拓土,而朕的心願,就是富國強兵,給那些覬覦我朝國土的番邦外族一個狠狠的教訓。這一點,素睿就比他強多了。隻可惜素睿的性格太深沉,有時候,連朕都看不透這個孩子,唉……再看看吧……”

    辛錄連忙賠笑將話題引到別處去,開玩笑,剛剛皇上說的每一句話,傳出去可都是要引起朝中一番暗流洶湧腥風血雨的,也就是他這個跟了皇帝四十年的老人,平日裏又不肯接受任何賄賂,嘴巴比蚌殼還緊,皇上才會和他說,否則即使是太後皇後和那些受寵的妃子,也萬萬聽不到這番話的。

    皇上卻沒了談興,喝了兩口雪梨湯,就怔怔看著門外出神。辛錄看著皇上,腦海中也不由得浮現出以往皇子們在一起嬉戲的情景。轉眼間,四十多年都過去了。也不知這蕭氏皇族犯了什麽邪病。幾位親王都是四十歲以後才有孩子。皇上倒是大婚後就有了兒子,然而前兩個

    卻全都病死了,現如今的大皇子身體也不好,二皇子便是太子殿下,卻也是皇上三十八歲上才得的,好在下麵的幾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身體倒都十分健康。

    目光迴到眼前的皇帝身上,唉,當年英姿颯爽如旭日東升般的少年,如今已是有了白發,雖然精神還依然矍鑠,但眉目間卻已隱隱現出老態了。辛錄想到這裏,不由得便苦笑起來,暗道皇上老了,自己又何嚐不是?如今走路的時候,身板兒都拔不直了呢。

    正想著,就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走過來,進屋裏跪下行禮後,才恭敬道:“迴稟皇上,太後娘娘請皇上過去一趟,說是有事要商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人們的支持,飛撲進你們懷裏挨個兒親,專欄收藏數終於達到了八十九個,嗚嗚嗚,一下子漲了三十個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梅子覺得好幸福,啦啦啦……開心轉圈圈。當然,也要感謝所有點擊留言收藏此文的大人們,是你們的支持才讓梅子在每天身心俱疲的時候,還是動力滿滿的加油寫文。嗯,可能會有大人覺得這一章把皇帝塑造的過於人性化了。汗,好吧,梅子承認這是我的私心了,因為梅子覺得那些聖明的皇帝很可憐,必須都要是什麽喜怒不形於色,什麽心事都要裝在心裏,喜歡誰不喜歡誰從來不會表達出來。所以梅子塑造了這樣一位明君,會偶爾有爆發的時候,梅子覺得這樣才能偶爾紓解一下壓力嘛,就好像這章裏的皇帝先被敏親王感動,接著又恨自己的弟弟不爭氣,都直接表達出來了,或許會不符合什麽曆史和皇帝的形象,但是誰也不能規定說,皇帝應該是怎樣怎樣的對不對?所以了,這個皇帝另類一些就另類一些吧,還是梅子很喜歡的一個人物的,吼吼。還有那個皇族的兒子問題,淚,這部分是存稿,梅子記得是寫到這裏的時候,才想起小輩們太小,而父輩們太老的問題,所以才弄出這麽個蹩腳的補救段落,大人們原諒梅子吧。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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