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也在一旁湊趣道:“可不是嘛,就這件雪貂的披風,府裏幾位小姐都眼紅多少日子了?王妃也沒舍得,如今竟給了姑娘,哎呀,我竟真不知娘娘和姑娘怎的就如此投緣了,想來前世說不定還是母女呢。”

    王妃微微一笑道“也許吧,我先前沒見她的時候,也隻覺這女孩子能幹而已。及至見了,不知為什麽就打從心眼裏喜歡。唉,我這一生運道不濟,隻得一個兒子,從小又要學什麽文治武功,究竟也沒在身邊呆幾天。等到大了,他倒是知道孝順,然而都說男兒誌在四方,哪裏肯在我膝下承歡。倒不如側妃姨娘們生的那些姑娘好,每日裏身邊還伴著個知冷知熱說體己話的人。如今和這孩子雖然隻不過是處了不到兩天,卻著實的投緣,看見她,便如看見我年輕那會兒。”

    元媛有些詫異,她從畢業後工作以來,便是在勾心鬥角陰謀詭計中滾過來的,誰對她是真情誰是假意,看一眼聽一聲就能分辨的出來。此時聽見王妃這話說得情真意切,竟不像是單純拉攏似的,不由得在愕然之餘,心中也有一些感動。

    一路說著話迴房,又陪王妃坐了一會兒,看她談興正濃,元媛縱然有些困,也不得不強撐陪著,好容易過了二更的時候,王妃才開始打嗬欠,她便趁機勸對方歇了,自己也解脫出來迴屋睡覺。

    第二天早晨起身,便坐上車往元府而來。論理如今的元媛已是今非昔比,雖然她還是沒獲得自己丈夫的歡心,但是王府的女主人——王妃娘娘很顯然已經把她當成了貼心人。她完全可以風風光光前唿後擁的迴到元府。然而她卻沒這樣做。

    王妃初時也知道元媛因為被送去莊子上的緣故,必定不得元家人的歡心,有心派些人去給她長長臉麵,卻被她拒絕了。聽她笑道:“就是這樣才好呢,我如今迴去,能和娘清淨的說會兒話。若讓那些人知道王妃有意抬舉我,倒都圍到我跟前兒來,怕是說一天,也不得去探望我娘。再者,說句不怕娘娘笑話的話,我家裏人是什麽樣我最清楚。如今王妃派人跟我去了,固然在她們麵前我風光了。然而迴頭我走了,他們便該以為我得了勢,自詡為皇親國戚了,在外麵仗著王府的威名做下些不好的事情,別人不知內裏,就會把這些都算到王府頭上。雖說王爺和小王爺都是皇親國戚,但越是如此,我們越該小心賺個好名聲。別讓人拿到把柄才是,上次莊乾那件事,也便是為了這個著想。因此竟還是不派人跟我去的好。”

    她這樣一說,王妃也笑了,便仍讓芳蓮芳書和浣娘陪她迴去。待她們走了

    ,方在屋裏對蘭嬤嬤和柳枝感歎道:“這個孩子是個了不得的,行事有分寸,頭腦又聰明,我和她處了這兩日,不顯山不露水,但進退有度應答得體。我細想想我年輕那會兒,在府裏也是如魚得水了,有時竟還沒有她這份穩當勁兒,偏該說笑的時候,也能湊上趣,怎麽怨得人不喜歡她。軒兒那是個倔強的,不然若真和這元媛在一起,也由不得他不喜歡。唉,隻可惜那邊莊子上如今有了老三在裏麵插一腳,須還得她在那裏坐鎮我才放心,不然這就把她接迴來,軒兒就不肯見,我讓她陪在我身邊,權當是又養了一個閨女。”

    柳枝笑道:“可見這姑娘是真對了娘娘的心思,從來也沒聽你如此盛讚過一個人。我看著倒也是平常,真不知娘娘從哪裏就看出她的好來。”

    王妃笑道:“這方是她厲害的地方,什麽手段心機都藏在骨子裏,你們看她自然就是平常的了。我若不是在王府這地方呆了四十年,一路披荊斬棘的過來,我也必然讓她蒙混過去了。”

    蘭嬤嬤在旁道:“可不是。這位姑娘看事情可明白著呢,又長遠,難得性子還寬厚,知道感恩。”因便把在元媛房外聽到的她和浣娘說的那些關於玉雕的話都說出來。這下就連柳枝都動容了。

    王妃笑道:“我果然沒看錯她。能有這份見識胸襟,便是軒兒也不過如此了。”

    柳枝也在一旁道:“我還以為她用那東西是要討娘娘的歡心,原來這裏麵竟還有這麽多的緣故,難為她怎麽想的。真真的是走一步的道兒,卻看出三五裏地遠去。”

    王妃點點頭道:“你說的一點兒也不錯,這孩子心中著實有算計。隻是聽說以前她十分的軟弱,真真是天理昭昭,她為軟弱差點兒丟了性命,大難之下終於醒悟過來,倒變成了這樣聰慧剛強性子,可見好人也總是有好報的。”

    不說王妃等人在房內熱議元媛,且說她迴到元府,見過了元老爺和大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往阮氏這裏來。卻見之前柴房般的小屋竟已翻新成了一個小院子,院裏有五間新蓋的大房,雖不是雕梁畫棟,卻也是碧瓦白牆,十分的整齊漂亮。周圍也不再雜亂,種了些花草樹木,倒顯得這一角地方十分清幽。

    元媛詫異,忙問三夫人怎麽迴事。三夫人歎氣道:“也沒什麽,就是有一迴他們不知道怎的說起你來,又做開了白日夢,說小王爺至今還沒娶親,萬一哪天想起你來,和你一起迴這裏,見我住這樣的地方不成話。當時大夫人是要給我另找地方住的,我隻為了住在這裏,你派的人

    和琅嬛往來能方便一些,我便以住慣了,身上又有病,禁不起吵鬧為由,不肯搬,他們便把這裏翻新了,說來說去,都還是你的功勞。”

    元媛聽了,便笑道:“原來如此,他們盡管在那裏做夢去吧,我雖然這次迴了王府,卻也沒見過小王爺呢。我估摸著他是讓我爹弄的怕了,生怕見我就再被賴上。他們做美夢想著迎接小王爺,就讓他們做去吧。”

    阮氏聽元媛這樣說,不由得就有些憂心,落淚道:“這是怎麽說的?我聽說不是王府叫你迴來的嗎?既如此,怎麽都沒見過小王爺的麵兒?當年死賴著王府不放的,是你爹那個貪心不足的,與你卻又有什麽幹係?難道就讓我清清白白的女兒這樣守活寡不成?”

    元媛連忙替她拭淚,微笑道:“這有什麽值得哭的?我在那莊子上自在著呢,如今大事小情都是我做主,從我手裏出入的銀子,隻怕比咱們家一年加起來賺的錢還多。娘不用擔心我,素日我送過來的銀錢補品都用了嗎?我看你這氣色倒比之前強多了。”

    阮氏聽見這個,方又收了眼淚,笑道:“可不是嗎?我這身子是從前底子不好。來到這元府,雖然也艱苦,好歹吃穿上倒也不艱難。沒想到後來你又給了那麽多補身子的東西,琅嬛又會弄,我們娘兒兩個悄悄吃了,果然就覺這身子清爽多了,你沒看她小臉都圓了嗎?”

    元媛笑道:“這便好,我就放心了。如今看來,你這竟不是什麽大病,若早得到些補養,許就不是這樣兒了。不過也無妨了,左右我在那莊上一天,即便不能在府裏親眼看著,也能送東西過來,照顧的你妥妥當當的。”說完又叫琅嬛道:“琅嬛你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琅嬛脆生生答應了一聲,便過來了。元媛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荷包塞到她手裏,笑道:“難為你一年到頭照顧我娘,這是浣娘繡的荷包,可美呢,裏麵給你裝了五十粒金豆子。”

    話音未落,琅嬛已嚇得連連擺手道:“姑娘,這荷包我就要了,實在漂亮,那金豆子卻是萬萬不敢收的,姑娘別折殺我了。”

    元媛故意板起臉道:“這是什麽話?荷包倒要了,金豆卻不肯,顯見得我的金子比不上浣娘的荷包是不是?這也忒打擊人了。”

    琅嬛連忙解釋道:“不是……就是……這個……奴婢一個小丫鬟,怎麽敢要金子,迴頭讓人見了,反倒說是我偷的……我……”

    “你非要露出來嗎?你不會把這金豆子藏在屋裏嗎?或者迴家悄悄交給父母,說明了原

    委,讓她們知道知道,好人總有好報,你跟著我娘吃了那許多苦頭,如今也是否極泰來了。”

    元媛說完,浣娘也就在一旁笑著幫腔道:“姑娘給你,你就收了,沒見到收錢倒像收了隻蠍子似的,怕成這樣。你還是小孩子家,這便是給你的壓歲錢,不過豐厚一點罷了,怕什麽?拿著。”

    琅嬛見她們都如此說,方收下了。幾人說笑了一會兒,忽聽琅嬛道:“對了姑娘,還有個新鮮故事兒呢。你還記得我們在香雪樓遇到的那幾位公子嗎?”

    元媛想了想,點點頭,道:“怎麽了?你又遇上他們了?”

    琅嬛點頭道:“我有一次去給夫人買點心,看見他們在香雪樓呢。我原也沒在意,誰知那樓裏的小二也來買點心,我聽他們自己咕噥說‘一天來這兒一趟,弄的連生意都做不下去,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也不知是找何方的菩薩,怎麽就認準了會在我們店裏呢。’我心想他們說的大概就是咱們,可巧那兩個夥計是沒見過咱們的,我就連忙跑了。”

    元媛挑了挑眉,然後搖頭道:“也未必是找我呢,他們這些富家公子,誰知道都有什麽樣的心思?不過琅嬛你做得對,這樣的人雖然家世好,模樣也不錯,卻絕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以後遇到他們,還是有多遠就躲多遠,不然一旦沾惹上了,那時便想抽身也來不及,誰讓你沒有一個好家世呢?”

    芳蓮聽了琅嬛剛剛的話,正在心裏懊惱呢,心想這小蹄子真不長眼色,看見那三個富貴的神仙般的公子,竟然還不上前去搭訕,倒跑了,你若能搭上線,是不是我還能再見一迴。

    及至聽到元媛的話,那顯然不是和琅嬛說的,而且眼睛也瞟著自己。芳蓮的臉就有些紅了,卻仍是不服氣,這些日子她們和元媛處的時間長了,已經摸透了對方的脾氣,輕易是不動氣的。於是大著膽子問道:“姑娘,原這話不該說,什麽托不托付終身的。隻是我不明白,那樣的人物,向來隻有我們高攀不上的,哪有還怕人家攀上來的?”

    “我有些悶了,你們陪我出去走走吧,讓浣娘在這裏陪著娘說會兒話,”元媛說完,便來到園子裏。芳書芳蓮和琅嬛也跟了上去。

    及至進了園子,在一塊山石上坐下,元媛方笑著對芳書芳蓮道:“你們兩個啊,隻想著一朝飛上枝頭,做了富貴人家的小妾或姨娘,以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又覺在人前也能沾沾自喜,這是何等的風光。怎麽卻不想想,那富貴人家的規矩又多,人口又雜,沒有一萬個心眼兒都不夠

    用的,丈夫出身富貴,怎可能看的起你,也許什麽時候你就會被丫鬟告知說他又納了一房小妾,這種事情他都不會親自和你說,更別提商量了。在別人麵前風光了,可在當家主母麵前,卻要陪盡小心,即便如此,若遇上胸懷寬的還行,若遇上心胸狹窄的,哪裏還挑不到你一個錯處?動輒打罵不說,就是那些管事下人們,眼裏又如何會有你。勾心鬥角掙紮求存,懷個孩子要整日裏擔驚受怕,生下來了,說不定還要變成膏粱紈袴。你們隻被眼前風光所迷,這背後種種利害,怎的就不想一想?嫁入豪門,哪裏比得上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農夫也好村漢也罷,或者是那些貧窮但有誌向,老實本分勤奮的男子。有什麽事夫妻兩個有商有量,一起侍弄孩子長大,日出時他出去做活,你便在家操持家計。日落時你倚著柴門,看他遠遠的出現,屋頂上冒著炊煙,那是你已經做好了晚飯,你們說,這樣的生活難道就不好嗎?不過是勞累一些,但也有益於身體,又有誰會瞧不起你們呢?”

    芳書芳蓮都低頭不語,琅嬛笑道:“我還小,不懂這些事,但我聽著姑娘說,卻覺得還是姑娘有見地。您都能去寫書了,這後麵幾句話,我就好像是看見眼前出現了那樣的情景一般,隻是要再添上幾聲狗叫就好了,村子裏都是養著狗的。”

    一句話說的幾人都笑了。元媛站起身道:“沒有經過這些,也未必就會明白。罷了,你們各人的緣法還要各人得,如今說什麽,也不過是白瞎罷了。走吧,我還沒逛過這園子,趁著今日無風,略逛一逛就迴去吧。”

    在元府住了兩日,元媛算算已在京城住了四天,也該迴莊子上了。於是辭別了母親,帶人迴到王府,和王妃小聚後便提出迴去的請求。

    王妃笑道:“你這孩子,倒真是一點兒也不戀著這裏,我剛剛接到信,軒兒今日傍晚大概就迴來了,你若想見見他,我也可以幫你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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