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斯琴科夫處理完今天的工作文件,終於下班了。


    後半夜的天氣不太好,新月城上空彌漫起烏雲,閃電劃破夜空,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斯琴科夫的浮空車在雨幕中飛行,雨滴不斷撞擊在車體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從車窗望出去,風雨將車包裹在一片水幕中,能見度急劇下降,城市燈火變得模糊不清,穹頂不時有雷光亮起,將周圍映照得一片蒼白,旋即深陷於黑暗。


    斯琴科夫這輛車是為當局政要配備的頂級型號,早已做了全麵的抗極端天氣設計,即使是在暴風雨中依舊穿行無阻。


    上下班路線早就記錄在係統裏了,駕駛員無需做什麽特殊處理,依靠係統自動規劃的路線穩穩降落在湖心洲的一座島嶼。


    駕駛員將浮空車停進室內車庫,迴頭說:“局長,到了,您早點休息。”


    斯琴科夫點點頭,下車離去。


    浮空車飛走後,他抬頭看著暴雨紛飛的夜幕,不禁歎了聲氣:“最近總是下雨,應該是要入春了吧.不知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迴到家中,準備去廚房拿出冰箱裏的酒小酌幾杯,期盼著在酒精裏找到片刻舒緩。


    然而他走進客廳還沒來得及開燈,兀地感覺有些不對勁。


    “嘶嘶.”他吸了吸鼻子。


    雖然自從進入市議會之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一線了,但年輕時的服役經曆並沒有完全退化。


    他能聞得出來,這是血的味道.


    家裏為什麽會有血味.


    “轟隆——”窗外恰有閃電亮起,雷光盈滿室內,將一切照映得亮如白晝。


    在這一刹那,斯琴科夫終於看清了客廳裏的異樣,他隻感覺心髒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重重捏住,寒流順著脊背蔓延而下,霎時間手腳冰涼。


    在客廳正麵牆壁的中心位置,那個不久前與他在網絡上有一麵之緣的小甜橙已然死去多時。


    她被人用鐵釘貫穿手足釘在牆上,擺出了極具宗教色彩的懺悔姿態,幹涸的黑血順著牆麵流下,凝固,宛如繪製出了一張張黑色魔爪。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四周彌漫,斯琴科夫目睹著眼前這殘酷一幕,嘴巴發不出一絲聲音,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將所有言語都扼殺在喉嚨裏。


    “吼”毫無征兆,詭異的低吼聲從背後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難以言述的壓迫感。


    斯琴科夫奮力遏製著心中的壓抑與恐懼,咬緊牙關迴過頭,借由窗外不斷亮起的雷光,看見了那頭黑暗中的構裝兇獸。


    它有著類人的外型,皮膚呈現灰黑色,四肢健壯得不成比例,如壁虎般趴在豎直的牆上,裂開的下顎裏盡是長長的利齒,沒有瞳仁的眼睛折射著血一般的猩紅兇光。


    斯琴科夫連唿吸都在顫抖,他用力咬向舌尖以疼痛凝聚意識,下意識想去摸腰間的槍套,卻忘了自己已經下班,身上根本沒帶槍。


    “局長呀,如果我是你,我是不會去惹那隻「蛟級狂階」構裝兇獸的,那玩意連我這種「超限中階」的血碼攜帶者對付起來都很麻煩。”


    突然,一個青年散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嗒。”隨著一聲脆響,客廳裏的燈被打開了。


    突如其來的亮光讓斯琴科夫兩眼刺痛,待視覺適應後,他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去,這才發現客廳裏還真是“熱鬧”。


    除了那頭趴在牆上的構裝兇獸,周圍還有七八個人,目光冷冽,氣勢極具壓迫性。


    從這些人穿的製服與徽章可以看出,他們並非同一勢力。


    合子公司、鐵血聯合體、黑域集團,三家都派了人來。


    為首的是個黃毛青年,佩戴著合子公司「野火內衛部隊」的徽章。


    他很痞氣地雙手插兜,對斯琴科夫彈舌:“局長,你認識我的啦,蔣子豪,以前趙總帶我見過你一次,你叫我阿豪就行的啦。”


    斯琴科夫望向被釘死在牆上的小甜橙,目光中滿是憤恨與痛苦,對蔣子豪等人嘶聲質問:“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蔣子豪歎了一聲氣,懶散地說:“局長,不是我說,你就這麽喜歡當英雄?”


    “發了你一枚特級勳章,讓你當內城人的英雄還不夠,伱還要再當邊陲人的英雄?太貪了吧。”


    斯琴科夫咬牙切齒說:“我隻是在盡自己的職責。”


    “盡自己的職責,哈哈哈哈!”蔣子豪聽後大笑起來,用戲謔的口吻對那些隨行的人說,“你們聽到了嗎?他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


    “哦,你的職責就是那個什麽.小臍橙.啊呸,小甜橙法案?我頂你個肺,有冇搞錯,你是在玩煮飯仔嗎?”


    蔣子豪笑完,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深邃起來:“這裏沒別人,我就不跟你兜圈子啦。你以為上頭為什麽讓你當這個總局局長?”


    “他們是想讓你維護合子公司、鐵血聯合體、還有黑域集團的共同利益,而不是做別的。你這麽想當英雄,讓上頭很難辦啊。”


    斯琴科夫伸出顫抖的手,抓住蔣子豪的衣領,聲嘶力竭喊道:“你們要我做什麽,我會去做。不讓我做什麽,可以叫我停下。為什麽要讓一個無辜的孩子成為犧牲品?!”


    蔣子豪睜大眼睛聳著肩,用一種特別無辜的口吻說:“局長,你該不會以為,是我們殺了那個叫小甜橙的女孩吧?”


    “不,不對,殺她的人明明是你。”


    “當初在節目上連麥的時候,你本有機會救她——隻要你對導播點個頭,把連線掛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她繼續在邊陲撿垃圾,饑一頓飽一頓坎坷活下去。你繼續當你的治安總局局長,受人矚目萬眾敬仰。你們都有美好的將來。”


    “可最後呢?她為什麽死了?因為是你把她推到大眾的視線裏,是你讓她承受那些不該屬於她的矚目,最後把她卷進旋渦活活害死,這都是你的錯。”


    “一派胡言!你們這些令人作嘔的惡畜,你們.”斯琴科夫罵著罵著,突然“咚”一聲,被蔣子豪一記膝撞打在肚子上。


    斯琴科夫捂著腹部痛苦倒地,不停嘔著酸水。


    蔣子豪插著腰歎氣道:“有話好好說,不要罵人的啦。”


    “你要知道,領導們是很看重你的,因為你確實是個幹實事的人,能力也很強。要換作北原隼那種死撲街越過紅線,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


    “這迴呢,領導們的意思也很簡單,念在你是初犯,隻給個小小的警告,不會殺你,也不會拿走你身上什麽東西。”


    “這個總局局長以後也還是由你來當,隻是你要叫停之前的一係列政策就行,治安局原先什麽樣,以後就必須是什麽樣。”


    “至於最近已經發生的這些事,就由我們幫你擦屁股好啦。”


    斯琴科夫倒在地上不停咳喘,顫聲問:“你們想怎樣”


    蔣子豪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就那樣唄,找一些邊陲人在內城搞點爆炸,搞點兇殺。


    “再找一些內城人衝進邊陲移民者的社區,拿槍隨機突突幸運路人。”


    “再去組織一些邊陲人報複內城,然後再組織一些內城人報複迴去,巴拉巴拉諸如此類,這麽多年了不都是這樣。”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頗為隨意,就像在講述明天早飯該吃什麽,而實際上將有成千上萬的家庭受到影響,原本美好的人生即將被攔腰斬斷。


    而斯琴科夫,這位治安總局局長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倒在地上黯然閉著眼睛。


    蔣子豪蹲下身拍拍斯琴科夫的肩表示安慰,語重心長地說:“局長啊,跟你說點心裏話吧。坐在你這個位置的人,可以有貪念,但不能有抱負。”


    “我就不懂了,當英雄有什麽好的?每天要被人拿著放大鏡看,稍微有些缺點就會被指責,哪有當小人快活自在。”


    “以你的能力,隻要好好幫我們辦事,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什麽東西得不到?幹嘛非要當英雄呢?”


    “如果你真的很想很想當英雄,那這樣,我去跟領導說說,找機會給你再發一枚特級勳章,一枚不夠,三枚五枚都行,你可以成為整個新月城有史以來特級功勳最多的人。”


    “但是啊,局長,你要聽我一句勸。你成為什麽樣的人都可以,千萬別去成為第二個亞蘭,否則誰也幫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


    邊緣大廈88層,蘇默的房間。


    斯琴科夫麵前堆滿了空酒瓶,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卻還是不停地把酒往嘴裏灌。


    蘇默坐在對麵作陪,沒怎麽喝酒,隻是默默聽他講述此前的遭遇。


    斯琴科夫扶著額頭,醉醺醺地說:“老弟,你知道的,自從進入市議會之後,我就是個很典型的政客,每天在會議上跟他們高談闊論,凡事都是看著報表上的數據做決定。”


    “可自從調到治安局以後,因為經常要走訪基層,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見的人越多,我越發現數據的可怕性。”


    “我們手中的數據隻是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不過是一群老頭子泡著茶葉,喝著咖啡,拍著腦袋做加減法的數學遊戲。”


    “但事實上,那每一個數字的背後,都代表著一個個鮮活的人。也正是從那時起,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而是真正要做些什麽。”


    說到這裏,斯琴科夫用雙手捂住臉,聲音微微發顫:“這次節目你肯定也看了,你知道讓我感觸最深的是什麽嗎?是那個孩子叫我英雄。”


    “英雄.嗬嗬英雄那不過是趙弈鳴隨手扔給我的一碗狗糧。我在授勳儀式戴上那枚特級勳章的時候,都沒覺得自己是什麽英雄。”


    “可當那個孩子用清澈的眼神看著我,說我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有那麽一瞬間,我心裏真的充滿了自豪感。”


    “我開始問自己,有什麽是我這位總局局長能做的,我是不是可以去當一個真正的英雄。”


    他用力揪緊自己的頭發,神情間滿是痛苦,發出不甘的咆哮:“可到頭來我發現,我不僅當不了英雄.我甚至保護不了一個崇拜我的孩子!!!”


    蘇默抿了抿嘴唇,輕聲安慰道:“可這並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了。”


    斯琴科夫猛灌一口酒,然後將瓶底用力砸在桌上,開始獰笑:“不不不,這是我的錯,我有一件事錯了。”


    “我錯就錯在,當時趙弈鳴請我去喝茶的時候,我沒往他的腦袋上來一槍!”


    “我但凡給他來一槍,那個孩子就不會死弟妹也不會被他下毒擺布.這都是我的錯”


    蘇默知道,斯琴科夫這是酒勁上頭開始說胡話了。


    他拿掉桌上那些還沒喝完的酒,拍拍斯琴科夫的肩說:“好了別喝了,你今天喝太多了。”


    斯琴科夫不由分說把酒奪迴來,繼續往嘴裏猛灌。


    喝著喝著,他的目光變得更加迷亂,然後兀地流下淚來,邊哭邊慘笑:“老弟,我跟你說,這座城市沒救了。”


    “不僅是這座城市,整個世界都沒救了。隻要那三家巨頭企業還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就沒有活路。”


    看著悲痛哭泣的斯琴科夫,蘇默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不,你說錯了,不是的。”


    “這個世界確實籠罩在巨頭的陰影下,但黑暗中也有火,隻是星星點點四處分散,沒有聚在一起。”


    “那些人越是想撲滅這些火,越是不想讓它們聚在一起,說明越是害怕它們。”


    “如果你也想成為這團火,就不要畏懼他們,不要被他們擊垮,一定要藏好自己,別在黑暗中默默死去。”


    “藏好自己.”斯琴科夫慘笑問道,“然後呢?藏到什麽時候?”


    蘇默看向窗外,眼中倒映著斑駁的城市燈火,仿佛有火焰在燃燒:“藏到有一天,星火燎原的時候。”


    “巨頭企業以為自己可以駕馭一切,但那些人並不知道,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被曆史記住。”


    “他們犯下的所有罪孽,最後都需要償還。而且我向你保證,那一天不會很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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