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聽得意動,可京中勳貴還沒有和離的先例。


    更何況沈峰的嶽父還在大牢裏待著,侯府本就承過衛家的恩,這時候答應和離,多少有些趁人之危、忘恩負義的意思,事後容易受人詬病。


    他實在不敢冒著被爹娘和族老們責備的風險開口應承下來。


    薛玲瓏倒是有心想要開口,卻被秦氏身邊的王嬤嬤扶著手臂,死死攔住。


    衛雲嵐知道真正能做主的不是他們,一雙眼越過穿著大紅喜服的二人,落在侯夫人秦氏身上。


    “胡鬧,此等大事哪能由你一人妄議?”


    “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該由兩族族老坐下來慢慢商議!”


    “近日衛家多事,我知曉你怕日後在侯府沒有倚仗,放心,有娘在這一日,侯府便有你的位置。方才的話,便當從未提過,我讓人送你迴逐風院。”


    看著秦氏虛偽做作的表現,衛雲嵐心下幾欲作嘔。


    慢慢商議,恐怕慢不了一點!


    她方才已經看到有小廝從角門疾跑進來。


    心裏開始倒數著數。


    數到一,果然就見侯爺跟前伺候的王貴匆匆趕來,與秦氏低聲交代了幾句什麽。


    衛雲嵐心知,這事十有八九已經成了。


    果不其然,接著便見秦氏換上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歎著氣說:“罷了,既然你去意已決,侯府也不好攔你。你雖膝下無子,但確為祖母守孝過幾年,這紙和離書也算全了過往的情分。”


    “母親?”


    “強扭的瓜不甜,衛氏決意離開,峰兒,你也在上麵按下手印吧。”


    沈峰還未反應過來,秦氏卻已喚人取來紅印,絕口不提先前的“慢慢商議”,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衛雲嵐卻明白秦氏這麽做的原因。


    先前不願在這時候斷絕姻親,一是害怕日後受人詬病,二是擔心她爹還有無罪釋放的可能。


    如今改口同意和離,不過是知道衛家徹底沒了利用價值,且比起受人詬病,自然還是受聖上遷怒的後果更加嚴重。


    侯爺與秦氏就是要趕在消息徹底傳開前,將和離這件事敲定,與衛家斷開幹係,切斷一絲一毫哪怕受衛家牽連的可能。


    無情得令人發指,但卻正與衛雲嵐的心意不謀而合。


    當大紅手印與親筆所書的名字落於紙上,和離書已然簽好。


    一式兩份,無論哪一份,隻需再去官府備案即可生效。


    衛雲嵐沒時間再管這些,但她相信晉陽侯府比她更著急辦這件事。


    任憑喜宴攪亂,賓客議論紛紛,這些都與她再無關係。


    丟下一句“我會在申時以前離開侯府”,衛雲嵐帶著穗禾離開人群,退迴中門。


    她們卻沒急著迴到逐風院,而是借前麵正亂,秦氏尚未騰出人手盯緊她這邊,且大多數下人還在前頭湊熱鬧領喜錢的空當,悄悄避開旁人視線,繞到侯府庫房。


    “穗禾,你能劈開這道鎖嗎?”她記得上輩子看到穗禾用手劈開過鎖住逐風院大門的鐵鎖。


    “婢子試試。”


    穗禾用力一劈,鎖頭並未劈斷,卻鬆動了不少,接著兩手上下拉扯,已經不甚牢固的鎖頭便被拉扯開來,斷裂為兩半。


    “你在外麵等我。”衛雲嵐將斷開的鎖頭撿起,走進庫房從裏麵關上房門。


    侯府的庫房堆了七八成滿,一箱箱綾羅綢緞、古玩字畫、珠寶玉器,看得人眼花繚亂。


    晉陽侯府祖上乃是武將,這些珍寶都是經年積攢所得。


    當年因站錯隊,險些被聖上清算。


    若非她那時任右僉都禦史的父親,上書重述晉陽侯祖上功績懇請聖上酌情,晉陽侯府早就離開京城被發配迴祖籍,這些東西自然也保不住。


    本就是晉陽侯府忘恩負義在先,庫房裏的東西衛雲嵐收起來毫不手軟。


    斷開的鎖頭被她收入空間,緊接著她的手掌一一貼過庫房內每一件物品,不出片刻,除了進門處堆放的幾展屏風,裏麵已經空空如也。


    出了庫房,衛雲嵐又帶著穗禾來到正院後頭的小廚房。


    今日府上所有廚子、幫廚都在大廚房裏忙活喜宴,這間專供侯夫人秦氏所用的小廚房裏空無一人。


    衛雲嵐依舊讓穗禾在外麵看著,自己則鑽進廚房。擺在明麵上的菜、肉、調味品,菜刀、案板、鐵鍋,她一樣也沒有放過。


    藏在櫥裏的精米、白麵和秦氏每日服用的燕窩,也被她收進空間,就連後門旁的三口大水缸,和幾捆柴火,也統統收了起來。比起金銀財寶,這些才是逃荒路上最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眼見小廚房裏收無可收,衛雲嵐掩門離開,之後又依葫蘆畫瓢地將自己私庫裏的東西收好。


    不過這一迴她沒動明麵上的家什、擺件,隻將真正值錢的珠寶玉石和古玩字畫隔著箱籠收走。除非一樣樣開箱檢查,否則表麵看上去她存放嫁妝的私庫還是滿滿當當,與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迴到逐風院正房。


    聽雪和凝霜已經換好一身窄袖短褂便服,收拾好要帶走的包袱。


    “逐風院裏二十四名丫鬟婆子,有七人想要留下,餘下都想隨小姐一同離開。”


    凝霜拿來兩摞身契,皺著眉小聲道:“孫嬤嬤也想留下來。”


    “無妨,將她的身契一並交給侯府就好。”衛雲嵐上輩子早就知道這位陪嫁嬤嬤會舍棄她投靠侯府,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左右大部分人都想跟她離開,證明她這個主子做得還不算失敗。


    “世子夫人……”


    “砰”地一聲,正房門口孫嬤嬤跪倒在地,“衛家如今的光景,迴去後哪裏還有好日子過,您這是何苦啊!”


    衛雲嵐看著麵前仍對自己透著滿臉關心的孫嬤嬤,心底浮現冷意。


    上輩子就是孫嬤嬤將薛玲瓏送來的藥粉摻進餐食,致使她原本還算體健的身子一日日衰弱下來。


    “無須再說,我去意已決。凝霜,將逐風院與我私庫的鑰匙,都留給孫嬤嬤保管吧。”瞥見孫嬤嬤眼底一閃而過的喜色,衛雲嵐已經窺見對方未來的下場。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衛雲嵐不會放過曾經傷害自己的人,也不會愧對仍對自己懷有善意的人。


    她將選擇離開的丫鬟身契遞到聽雪手中,“將身契放給她們,再每人多發六個月的月例,若是離開侯府後暫無去處,可先在京郊我那陪嫁莊子上落腳。”


    那個莊子日後還有用處,她不打算變賣。


    算算時間,這時衛家抄家流放的旨意,怕是已經下來了。


    這時家裏定亂做一團,可記憶裏今日城門落下以前,衛家人就會被官兵押送出京,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要趕在與家人會合前,將該做的準備做足。


    從逼迫沈峰簽下和離書,到收拾好包袱準備離開,隻過去不到半個時辰。


    前麵的宴席還未結束,衛雲嵐便帶著十餘位丫鬟婆子從正門離開。


    每人手上最多隻有一個小包袱。


    正朝院外張望的賓客注意到這一點,咄咄稱奇,“怎的那般著急,竟連嫁妝都不差人來搬?”


    有那消息靈通的,立時壓低聲音,“你們怕是不知,右僉都禦史的夫人高氏,乃先皇時期高天師的後人。如今查出五年前的後宮巫蠱案與天師府舊物有關,聖上已在剛剛下旨,將衛禦史一家抄家流放。若非宮中賢妃說情,怕是他們一家連腦袋都保不住,如今雖落得抄家流放,卻好歹是留住了性命。”


    “嘶……抄家流放。”


    “以後京城豈不是再無衛家?”


    “難怪晉陽侯府同意世子夫人和離。”


    那世子夫人衛氏,可不就是督察院右僉都禦史衛茂林的嫡女來著!


    五年前的後宮巫蠱案,誰不知是無稽之談?


    衛茂林八成是因前段時日彈劾二皇子舅家遭了報複。


    前朝今朝,哪有問罪禦史的先河?


    可當今聖上做過的糊塗事又豈止這一件,不過無人敢提罷了。


    衛氏女倒是有情有義,這個節骨眼上和離歸家,想必存了與娘家共進退的心思。連嫁妝都不敢帶,怕是知道就算帶走,也難以保住。


    而這晉陽侯府……


    眼見衛家敗落,薛家又因獻寶有功,得了上騎都尉的封號,一躍從商戶變為新貴,便將世子嫡妻舍棄,改立外室為妻。


    這等趨炎附勢,牆頭草般的行徑,著實令人不齒!


    …


    離開勳貴府邸紮堆的玄武門。


    衛雲嵐身邊隻剩下聽雪、凝霜與穗禾三人。


    方才衛雲嵐已將衛家獲罪的消息告訴她們,卻沒一人選擇離開。


    “小姐,我們現在是直接迴衛家嗎?”聽雪問道。


    衛雲嵐搖頭,“不,我們先分頭采買東西。”


    禍不及出嫁女,她和離歸家的消息還沒那麽快傳開,趁這個時機,剛好將流放路上需要用到的東西辦好。


    太紮眼的東西自然不能準備,“凝霜,你帶著穗禾去購置一輛騾車,再添辦一些易於存放的米麵吃食,與厚實的冬衣。”


    “聽雪去槐花巷的陳記藥鋪,找陳掌櫃采買一些常用的藥材,尤其禦寒退熱的藥材與治療外傷的藥膏多買一些。”


    這些都是明麵上要帶走的東西,而她手上還有偌大一個空間等待著填充。


    空間裏存放的,才是保證他們一家能夠平安抵達北關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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